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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劍宗唯一的小師妹 (1-16)作者: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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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7:40: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是劍宗唯一的小師妹
作者:蛋卷
(一)
在我十六歲那年,師父鄭崇禮在我的身體里種下了一棵肉靈芝。
那東西長相極其噁心,白花花的一片,像那凝固了的豬油,上面還盤桓著密密麻麻的紅色紋路,伸展著不規則的觸鬚。
我聽村裡的人喊著東西叫太歲,後來我從鄭崇禮那裡得知,這東西其實是一種臭名昭著的邪祟。
它是我從泉眼裡面挖出來的。
我天生比別人多一雙眼睛,平日裡它是閉合著的,只餘下一條鮮紅色的細線,像那些大姑娘們愛在頭上貼的花鈿。
那年村裡鬧了旱災,我靠著著雙眼睛帶著村裡人找到了泉眼,這太歲便長在那泉眼邊上。
那時這東西身上還沒有這麼多紅色的血絲,通身瑩白一片,浸潤在水中,晃眼的要命。
隊伍裡頭年紀最大的李老頭渴得頭暈眼花,但搶水搶不過那些年富力壯的小伙子,便把著邪物認成了汁水豐沛的大蘿蔔,上去就咬了一口。
幾日之後,半截身子埋黃土裡的李老頭竟然在一夜之間枯木逢春,滿臉的皺紋被推平了,看起來比二十多歲的小伙子都要年輕。
後來,爭著去吃這東西的人越來越多,這東西讓瘸了大半輩子的劉拐子行走如風、讓被大雁啄瞎了一隻眼睛的張獵戶復明、讓早年被村長夫人劃花了臉的秦寡婦變得人比花嬌。
似乎吃了這東西的人,最後都得到了好處,村裡跳大神的神婆神神叨叨地念叨著:「這是太歲星君顯靈了…」
這麼星君顯沒顯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後來這整個村子裡的人都死了,他們得了一種了不得的怪病。
這種怪病讓他們的骨骼化成了白色的纖維,皮肉被密密麻麻的白絲覆蓋,密密麻麻的觸鬚或是從他們的嘴巴裡面爬出來,或是從那脆弱的肚皮中鑽出來。
那東西可以再生,只要沒吃完,少了一塊第二天就能重新長出來,夠整個村子裡的人分食,這也就方便了這種怪病在村子裡蔓延。
我沒吃那東西,因為我透過我的第三隻眼睛看到了那東西菌絲一般的觸鬚下流淌著的血色脈絡。
剛開始很淺,但隨著吃它的人越來越多,那紅血色的細線就變得越來越密,像那人體裡面盤旋交錯的細小血管,也像那蜘蛛結出的網。
非常非常的噁心。
在最後的最後,整個村子死的就剩下我一個人了,角落裡面都是爛泥一樣的白色觸鬚,散在地上,時不時地蠕動著。
它們纏著我的腿和手臂,勒開我的皮肉,在汲我的血。
我就是在被這東西困著吸血吸了三天三夜之後遇見鄭崇禮的。
鄭崇禮的出場是極其威風的,他腳下踩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寶劍,青衣隨風鼓動,他腳尖輕點,如同燕似地落在我身前,手中握著劍,頃刻便斬斷了我身上的白色觸鬚。
這種神通我從來沒有見過,覺得厲害極了,在我眼裡堅不可摧的白色觸鬚,在他的劍下如同枯枝一般的易折。
因為被長期捆縛汲血,在失去了那些觸鬚的支撐後,我狠狠地跌在了地上,不用想我就知道,我當時的樣子肯定狼狽的要命。
但哪怕是這仙人似的人物也拿那詭異至極的觸鬚沒有辦法,只能用利刃開闢一條離開村莊的道路,他將大把大把的符咒甩了出去。
他一隻手抱著我,另一隻手拿著劍,將周身的觸鬚清除乾淨。
「這村子裡還有別的活人嗎?」他開口詢問我,他的嗓音很清潤,但卻給我一種疏離冷淡的感覺。
我沙啞著嗓子道:「沒有…都死了,仙長……」
他神色不變,似乎對我的回答並無意外。
「等出了村子,我會為你尋一戶好人家的。」
我攥緊了他肩膀上的布料:「仙長劍術超群,武功蓋世,我…我的家人都被那邪物害死了……」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嘗試去說謊話,說得磕磕巴巴,但萬幸我那時候年紀小,哪怕行為舉止漏洞百出,也只會讓人覺得是年幼失孤時的驚慌失措:「我想…我想學些本事……為家人報仇……」
「不知仙長能否收我為徒?」
(二)
我娘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死了,我出生的時候眼睛是睜開的,那時候我就已經有了意識,我爹見我娘生了我這麼個怪物,怒急攻心地將剛生產過的娘活活打死了。
卻對外說是被我活活嚇死的。
我在六歲之前是和豬圈裡的豬生活在一起的,七歲之前都不會說話,跟那些個畜生學了一嘴的怪叫。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眼睛可以尋東西,我可能到現在還不會說人話,還穿不上衣服。
我爹吃的那一口邪祟肉,是我親手喂進去的,我不知道這東西這麼嚇人,但我猜到這東西吃下去可能會鬧出人命,所以我在明知道這東西有問題的情況下選擇了沉默。
眼睜睜地望著這村裡的人全都死去。
男人沉默了一瞬:「我不是什麼仙長,不過是劍宗的一個修士罷了。」
他神情冷淡:「劍宗從來沒有招收女弟子的先例。」
很明確的拒絕,我的手攥地更緊了。
因為我意識到,這可能是一次魚躍龍門的機會,我扯出一個諂媚的笑:「仙長…我很有用的……」
我睜開了我的第三隻眼睛:「村裡的神婆都說我有仙緣,我的這雙眼睛什麼都可以尋到,不論是黃金還是泉眼。」
「可能仙長看不上這些俗物,那其他的東西……其他的東西也可以找到的……」想要得到什麼,就體現出自己的價值,這是我的那個人渣爹唯一教給我的,有用的東西。
「求仙長收我為徒。」
我感覺道對方抱住我的手緊了緊,然後我看到他蹙起的眉:「聚靈眼?」
男人神情複雜的望著我,思索了片刻:「你…」
「我可以收你為徒,不過,可能會讓你付出一些代價,你是否願意?」
我能有什麼呢?最有價值的不過是這雙眼睛罷了,能夠學會本事,哪怕把自己的眼睛挖出來奉上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願意。」我聽到自己用沙啞的聲音這樣說道。
然後,他就把那噁心的邪物,種進了我的身體里,我當即吐出了一口血。
——
「日後,她便是你們的師妹了。」鄭崇禮用手拍著我的肩,對他那五個徒弟道。
話音剛落,那幾個在一開始根本就不用正眼來看我的少年,目光齊齊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們身上穿著相同的藍白色勁裝,腰間配劍,額間束著額帶,年紀大的二十出頭,年紀小的看起來十一二歲的樣子,個個長身玉立,儀表堂堂,我不由地有些心生怯意,往後退了幾步。
一雙手按住了我的後背,將我抵住,往前推了推:「去吧,向師兄們問個好。」
我嘴裡發苦,兩條腿怕得有些打顫,那些師兄身上的劍氣並沒有師父身上的內斂,一個比一個鋒芒畢露,我身子裡被種了邪祟,這邪祟最反感的就是內力精純的劍氣。
無雙眼睛齊齊凝視著我,我只能硬著頭皮道:「師…師兄們好,我叫…穗穗。」
站在正中央,年紀最大的那個少年聞言對我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來:「是『年年歲歲花相似』的『歲』嗎?」
他應該就是大師兄。
我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我只跟著村裡的老舉子學過幾個字,這些個文縐縐的詩詞我一竅不通,根本不知道「年年歲歲花相似」的「歲」到底是哪個歲。
「是…麥穗的穗……」
「噗……」其中年紀最小的那個少年憋不住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師父怎麼撿了個村姑回來?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五,不得無禮。」大師兄低聲訓斥,但語氣並不是非常嚴厲。
他在這群少年中似乎很有威信,那個被稱作「小五」的少年,聞言訕訕地把笑憋了回去,重新板成了一張棺材臉。
我覺得有些無地自容,下意識又想往後退。
這一回師父沒有再把我往前推了。
大師兄上前一步,對我作揖道:「師妹見諒,小五他平日裡口無遮攔慣了,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既然師父已經認下了你,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若在功課上有什麼不解的,都可以來後山尋我。」
他的態度平和又溫柔,帶著一種讓人覺得自己被重視的熱絡,我想到了在村裡時候,那些個村官在知道我的眼睛可以尋寶貝時,對待我的態度一樣。
是一種讓人舒坦的虛偽。
他們那麼對我是因為我能尋寶貝,但這個大師兄為什麼這麼對我,我卻根本琢磨不透。
(三)
晚上的時候,那種在我身體里的魔物開始暴動,感覺骨頭快要被絞碎了,眼前陣陣發黑,我痛得失聲尖叫,從床上滾了下來。
然後我又嘔出了一口血,那血里還和著雪白的菌絲。
我強撐著捏碎了白天的時候,師父給我的玉牌。
那身著青衣的仙人,便踏著月色出現在了我眼前。
我痛得渾身痙攣,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睛因為疼痛而睜開,我有對著村長家的銅鏡看過自己的眼睛,是那種駭人的猩紅色。
我知道如果我不在對的時候張開自己的眼睛,別人就會把我當成怪物,所以我的第三隻眼睛一般都是閉合的。
我猜我現在肯定像個瀕死的邪物,因為我透過我的眼睛能夠看到那青衣仙人丹田中凝出的白色內力,那白色的內力順著血管和脈絡匯聚到了右手上,化作了帶著森然殺機的劍氣。
他想要殺了我……
不…不……為什麼。
不要殺我……
我又嘔出了一口血,將自己蜷成了一團,渾身都在止不住地發著抖。
我聽到一聲男人的嘆息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將我抱起,溫和的內力順著他與我肌膚想貼的手掌融進了我的骨骼里,那尖銳的疼痛緩解了些許。
——
我被不知帶到了哪裡,渾渾噩噩的,嗓子是啞的,渾身的骨頭似乎都碎了,但好歹喘過了一口氣,不至於像之前一樣連呼吸都做不到。
突然間,我的身體騰空,噗通一聲,我的被師父丟進了池水裡,然後那尖銳的疼痛再次如影隨形般地冒了上來,甚至更加的劇烈。
「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我的四肢在水流中扑打,口鼻被帶著奇怪味道的池水淹沒,窒息的痛苦讓我覺得我在下一秒就會死去。
我仿佛聽到自己的骨頭在咯吱作響。
在水流聲中我還捕捉到了皮肉綻裂的聲音,那是我的肉。
我的血流了一池。
「能不能挺過去,便看你的緣法了。」男人憐憫似道。
我陡然生出了尖銳又刻薄的恨意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那個東西種進我的身體里?
好痛,我真的好痛……
——
我的鼻子和耳朵比我的眼睛要先恢復,我聞到了一股香,像每年村子裡驅邪避禍時,那跳大神的神婆點燃的香。
不過此時這香的氣味要更加濃郁。
這裡是哪裡?
我的耳朵里充斥著各種龐雜的聲音,有清脆的劍鳴、碗筷的碰撞聲,以及各種交談聲,我若集中精力去聽,甚至能夠聽到他們的交談內容,但我對此並不感興趣,只覺得吵得要命。
腦袋都快要裂開了。
慢慢的,我的眼睛也恢復了知覺,我看到自己的四肢變成了密密麻麻的菌絲,攤開來散在地上,我頓了頓,很快那些菌絲就又重新變回了腿的樣子。
耳朵里龐雜的聲音消失了。
所以那些聲音,是通過我的觸鬚傳到我耳朵里的嗎?
我強撐著起身,想要重新試驗一下自己的猜想,我將自己說左手化為了菌絲。
然後我聽到了大師兄的聲音。
「師父,劍宗從不收女弟子,你為何要將一個村姑帶回宗門?」男人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輕蔑和厭惡。
「她身上半點靈氣也無,可能連靈根都沒有。」
剝開兩年那層虛偽的表象,一切都赤裸地袒露了出來。
「子虛。」師父出聲打斷道。
「你可知聚靈眼?」
此話一出便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師父…你什麼意思?」男人的嗓音有些發抖:「難道她……」
「韻靈者,天生三目,生靈骨,通靈感。她可不是尋常的村姑。」
(四)
「怎…怎可能?天生靈體的人,身上怎麼可能半點靈氣也無!?」我從大師兄語氣的起伏中聽出了他的驚愕。
什麼是天生靈體?
我摸了摸我額頭上的眼睛,是在說我的眼睛嗎?
「她在那靈力貧瘠的鄉野之地長大,再加上她頻繁開靈眼,助那些凡人尋泉眼、覓高粱、押寶賭博賺不義之財,犯了不計可數的業障,周身氣息渾濁也不足為奇。」
「若不是她主動向我開靈眼,我怕是也發現不了。」
「可是,師父,那可是天生聚靈之體!哪怕真的明珠蒙塵,也不會表現得像個完全沒有靈根的凡人一樣。」他們這些已經入道的修士,對人身上的靈氣感知十分敏銳,甚至不需要藉助術法手段,就可以判斷出一個凡人到底修煉天賦如何。
「那是因為我在她的靈骨里種了棵太歲。」師父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著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
「什麼!?」大師兄的聲音陡然拔高:「怎可……」
「這種陰邪之物,合體期的老祖都中過招,當時修真界八十七位真人合力將其鎮壓在凡界邊陲,這才不過短短六十年結界便被破開。」
「光憑我一人之力無力鎮壓邪物,如今修真界式微,當時的八十七位老祖未曾隕落的只餘下三十一位,其中二十四位閉關,餘下的未必願意插手。」
「畢竟這邪物封印之處,天災頻發,毒壤遍地,結界四周赤地千里。當初參與鎮壓的老祖大多死於雷劫,借用那姑娘的靈骨實屬無奈之舉。」
細白密集的觸鬚在空氣中顫動,我將自己變成了一團菌絲蜷縮在了角落,我感覺自己的臟器已經被這種邪物完全包裹,觸鬚種進了我的骨頭,扎進了我的血管,仿佛要和我融為一體。
「可是師父……那她凡人之軀如何抵得過邪物反噬!更何況以她的靈骨做陣眼,那日後她的靈氣豈不都要用來封印那邪物,她還怎麼修道!?」詢問的聲音是真的在顫抖,仿佛與初見之時那個虛偽溫和的男人大相逕庭。
他似乎真的在為她考慮。
「劍宗之訓乃為天下立心,哪有讓一弱質女流承擔邪物侵身之痛,而吾輩躲在身後苟延殘喘的道理!?」
「那你去封印那邪物嗎?」師父語氣陡然間變得冰寒:「趙子虛,你有那個本事嗎?為師若是身負靈骨,也可像你這般大言不慚地為天地立心。」
「這能怪誰呢?只能怪她觸動了封印,又剛好在為面前開了靈眼,這是她造的因,也是她該承的果。」
又是一陣良久了沉默。
「罷了,你起來吧,你若是真的憐惜她,日後便多照看著她。那邪物將她當容器,與她同死共生,不用修煉她就能與天同壽,是緣也是劫。」
「日後便別在計較她入宗門之事了,畢竟……她也算是以身飼魔了。」
——
劍長三尺三,寬半寸,那劍身鏤空,刀刃薄銳,寒氣凌人。
師父將他的伴生劍給了我,我見過他使這劍的時候,劍氣逼人,劍聲如虹,那用內力凝出的青蛟飛入雲霄,我被那劍氣震得眼睛發疼,特別是我的第三隻眼睛,被震得流出了汩汩的鮮血。
那劍氣是精純的、銳利的、勢如破竹的。
不容邪物的窺伺。
但這寶劍到了我手中,卻如灰撲撲的凡鐵,哪怕這十年來,我和其他所有的師兄一樣,每天晨起練劍,哪怕將胳膊練到麻木,依舊還是會堅持每天揮劍一萬下。
但劍氣每次到了我的手中,就如同那四散的猢猻,我的丹田凝不出內力。
我練不了劍……
後來大師兄見我跟不上進度,便幫我改造了這柄寶劍,在劍柄出設了一個凹槽,可以將靈玉放進去。
然後我就可以藉助著靈力凝出微薄的劍氣。
用劍還要燒靈玉,這對於劍宗上下平均築基年齡為十幾歲的天之驕子們來說簡直是不可理喻。
我時常在屋中伸展觸鬚的時候聽到他們在背後議論我。
我不喜歡那種聲音,所以會把觸鬚蜷起,這樣聽到的雜聲就會模糊很多。
只要我想聽,我似乎可以聽見這個世界上一切的秘密。
我不想知道那些秘密,我只想要清凈一點。
(五)
但我一天不伸展我的觸鬚我又難受,所以總會在夜深之時將自己攤開來,享受片刻的自由。
我將自己縮成一團,儘量去忽視那些嘈雜的聲音,好讓自己儘快的進入睡眠,以免第二天練劍的時候精力不濟。
但還是有隻言片語傳進了我的耳朵里。
「那個廢物今天又遲到了。」男人的語氣厭惡:「十年都沒有築基,她這種資質怎麼進的劍宗?」
是五師兄的聲音。
「而且師父和大師兄還那麼護著她?你說她是不是給師父還有大師兄施了什麼妖法?我看她長得就妖里妖氣的。」
我將自己蜷得更緊了一點,我能聽到的聲音,與我有關的便會清晰洪亮一些,與我無關的便會模糊一些。
這幾天我每天晚上入睡前都要被迫聽著厭惡我的師兄在背后里對我的唾棄入睡。
昨天他說我好像沒長骨頭,練個劍搞得跟搔首弄姿似的。
為此我回了屋裡,專門對著銅鏡做了幾個劍招,事實證明,我雖然凝不出劍氣,但動作還是標準的,所謂的搔首弄姿實屬汙衊。
我便就懶得管了,丟了劍,窩在床角睡了。
今天,是對我長相的攻擊。
「你說她一天到晚在宗門裡面塗脂抹粉的,宗門的風氣都被她帶壞了!」
我沒有塗脂抹粉,不過我長得不太正派倒是真的,可能是因為身體裡面種了株邪祟,以至於我越長眉眼越細,皮膚越白。
嘴巴紅得跟滴血似的。
若不是穿著劍宗弟子的服飾,根本無法將我和正道修士聯繫在一起。
我更像是魔窟裡面跑出來的邪物。
「好了,早點睡吧你。」三師兄懶洋洋道:「你有什麼不滿當她面說去,每天晚上都同一個話題,煩都煩死了。」
——
今日日頭如那張揚的火傘,曬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菌絲攤開來散落在地上,蜷成一團又一團的。
「今天那廢物又不來晨練。」是五師兄輕蔑的聲音:「怪不得十年了都沒築基,天賦差就算了,還又蠢又懶。」
我艱難地翻了個身,菌絲滾了滾,不想聽這些。
可這種與我有關的壞話仿佛被貼了擴音符一樣在我腦海裡面不停地迴響。
「你都知道她是廢物了,那麼苛責廢物做什麼?」這是三師兄的聲音,三師兄整個人平時看起來就懶洋洋的,跟沒骨頭一樣,說話的語氣隨了他整個人的氣質,仿佛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一想到和這個廢物師出同門我就膈應。」
好吵……
我抿了抿唇,強行把觸鬚變成了腿,我的衣服在我變成一團菌絲的時候就散落了一地,我光著身子從床上坐起來。
胸口沉甸甸的,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拿了一個束胸,將那礙事的東西一圈一圈地纏了起來,再穿上了劍宗弟子的服飾。
劍宗沒有女弟子,服飾也是按照男弟子的身形定製的,有雜役弟子幫我把腰部改小了一些,但袖口對於我來說還是有些過於寬大了。
我吐出一口濁氣。
好煩。
在劍宗行走我不能袒露觸鬚,好討厭。
我拿起了一旁師父送我的劍,往裡面裝了一塊靈玉,小心翼翼地施展著御劍術,朝演武堂走去。
我頭上戴了一個白色的帷幔,真受不了這樣大的太陽,我會有種自己被烤化了似的難受。
我更比較喜歡窩在一些陰涼的地方,就和蘑菇一樣。
(六)
到演武堂的時候,劍宗弟子的晨練已經快要結束了,大師兄站在最前面,他長身玉立,手中握著的劍閃爍著凜冽的寒光,哪怕隔了幾百米遠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精純的內力。
他的動作乾脆利落又不失力量,劍刃所過之處發出錚鳴之音。
我移開了目光,不想去看他,只覺得心裡有些泛酸,然後我的目光就落在了不遠處的五師兄身上。
他年歲和我差不多,但劍氣已經頗具師父的風範,凝出的劍意非常瓷實,就連一向看起來不著調的三師兄,在舞起劍來的時候,都頗具風采。
在師父的所有親傳弟子裡,只有我不行。
我御劍飛了過去,站到了屬於我的位置。
大師兄注意到了我,停下了動作。
我作為親傳弟子,位置總是靠前的,我能感受到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在了我身上。
我是宗門唯一的女弟子,幾乎宗門上下的人都知道我,可哪怕是這樣特殊的身份都沒有人記得我的名字,提起我的時候都是:「大師兄很照顧的那個。」
「就是之前大師兄專門指導的。」
「哦,她呀,天天跟在大師兄身後的那個。」
我剛開始攤開觸鬚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會很生氣,明明我也有名字,我叫穗穗,為什麼提起我的時候總要帶著大師兄。
只有五師兄提起我的時候不會帶大師兄,所以漸漸地,我耳朵里屬於五師兄的聲音越來越多。
但是五師兄說的也不是什麼好話。
所以我經常做夢,夢到自己對著鏡子,把自己耳朵給拆了下來。
大師兄對我露出了個和煦的笑容,和我剛入宗門時他對我露出的笑容一樣:「今日又睡過頭了?」
我抿著唇覺得有些丟人,不想回答。
只見大師兄突然板下臉道:「停下來幹嘛?還沒到時辰,接著練。」
然後我就感覺那些彙集在我身上的目光變少了。
「這樣懶散可不行,日後師兄晨起之後過去叫你。」
「不要。」我出聲制止了。
開什麼玩笑,我喜歡攤開睡覺,他來叫我晨起不就能夠看到我的菌絲了嗎?雖然他早就知道我身體里有邪祟了,但我也不想讓他看到。
「那讓仙鶴去叫你可好?」大師兄嘆了口氣,像是有些無奈。
這一回我沒有拒絕。
「青雲第七式弄懂了沒有?舞給師兄看一遍。」
——
我被大師兄單獨留下來,把晨練缺席的時間全都補齊了之後才被允許離開。
我肚子早就餓扁了,胃部陣陣絞痛。
到了後面我根本就聽不清大師兄他在說些什麼,滿腦子都是大師兄身上那股精純的內力。
好餓……
我狠狠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臉。
解開自己腰部的荷包,拿了兩塊米糕就往嘴巴裡面塞。
很快米糕就被我吃完了,但這點零嘴根本不夠我果腹,我覺得更餓了。
「喂,廢物。」五師兄那的聲音傳來,我轉過身就看到了他那張倨傲的臉。
他看了一眼我手上拿著的米糕,不屑地嗤笑了一聲:「十年了都沒辟穀。」
「我看你除了吃什麼都不會了。」
好餓……
我沒理他,只是繼續把嘴裡的米糕咽下去,然後用舌頭舔走指腹的米屑。
還是好餓……
五師兄蹙眉,像是看到了什麼很噁心的場景一樣後退了幾步:「你真是……有傷風化……」
我覺得他有病,不是很想理他,於是御著劍想要從上頭飛走。
「我有說讓你走了嗎?」一整吸力將我吸回了原地。
我偏過頭,看到了三師兄捏著法訣的右手,終於有些忍無可忍道:「我現在很餓。」
「你是飯桶嗎?這麼能吃?」五師兄看著我那一大袋已經空空如也的米糕,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我於是冷著臉揮劍直接朝他劈了過去。
——
我的劍被他打落在了地上,他用一隻手吧我兩隻手按住別在了身後:「我找你有些事情,你一言不合動手幹什麼?也不看看你,打不打得過我。」
我氣得想扇他巴掌,哪有找人有事上來就喊人廢物的,他在背後說我壞話,我權當沒聽見。
現在當著我的面說,當我沒脾氣嗎?
「你力氣怎麼跟貓兒似的,別動了,搞得像我欺負你似的。」
我差點沒氣笑。
「把你下山的令牌借我用一下唄,我兩個時辰之後就還你。」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吐出了兩個字:「不借。」
(七)
劍宗修行清苦,且弟子多是世家大族出來的天資奇佳之輩,皆已在十二歲之前築基。
築基也就意味著辟穀,可僅靠吸收天地靈氣來維持日常身體所需,根本不需要再額外吞食五穀。
所以劍宗的食舍基本上是個擺設,裡面放著的不是熱氣騰騰的吃食,而是用靈石粉兌水製成的靈氣補充劑。
我的身體就是個漏斗,那玩意喝進肚子裡須臾便能夠散個乾淨。
作為一個十八歲未能築基的廢物,骨頭裡還被種了個陰邪的魔物,別說辟穀了,我連保持尋常人的食量都很難做到。
嘴巴里一刻不嚼東西我就難受,所以在修煉結束之後,我會選擇團成一團然後睡覺,睡著了就不會感到餓了。
師父許是看出了我的異常,便將下山的令牌給了我,在我實在是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可以下山去尋些口糧。
我身上的米糕就是在山下的糕點鋪子裡面買的。
劍宗有一門規,弟子在結嬰之後方可下山歷練,但在這之前是不被允許輕易下山的,就連作為首座弟子的大師兄,在沒有結嬰之前,也都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山上在幾個月之前,五師兄發現了我有著可以隨意下山的令牌,便時常用武力脅迫我帶他下山,起初我看見他就犯怵。
作為邪祟的寄主,他身上那股精純的劍氣令我膽寒,再加上每晚我入睡之前都能夠聽見他在背後對我的編排,我深知他很討厭我。
害怕他一個不高興就用劍將我捅個對穿。
於是我很識時務地帶他下了幾次山。
可後來我發現,此人外強中乾,嘴上威脅得凶,實際上他並不敢真的對同門做些什麼,而且他膽子小得要命,我若是無意間靠他近些,他都能瞬間嚇得彈開,像極了被惡霸欺凌的良家婦女。
他會渾身僵硬,然後兇巴巴地罵道:「誰讓你靠我這麼近?給我滾開!」
漸漸地我沒那麼怕他了,許是人的骨頭都很賤,帶著些欺軟怕硬,不怕他之後我便懶得再順著他了,別說是陪他下山了,連令牌都不出借。
我很討厭他,且不說這人在背後怎麼編排我的,就但說他的目中無人與狂妄自大就已經很令人生厭了。
更別提他還根骨奇佳,六歲便築了基,在我使用靈力都費勁的情況下,他已經可以執劍削平一座小山了。
這樣的差距怎可能讓人不妒恨?
特別是像我這種已經被邪祟腐蝕了心智的老鼠。
我討厭這山上的所有人,包括我的師父。
但這怨恨我又偏偏不敢顯露半分,因為我知道,師父他其實是想要殺我的。
被邪祟寄生之後,心智會逐步與邪物同化,他許是怕我變成個禍害,不如早早地除掉徒留一副骨頭省心。
好幾次我在它跟前時都能看到他彙集在手掌上的劍氣,帶著令人汗毛倒豎的殺機。
至於為什麼後來放棄了呢?
我之前有想過,可能他的確是對我這麼個無辜的弟子心懷不忍。
直到我在萬邪譜上看到我身體里有關這邪物的記載。
這東西名叫太歲,還真被那村裡跳大神的婆娘瞎貓碰上死耗子地猜對了。
在幾十年前的修真界,這邪祟曾掀起過一陣腥風血雨,不少化神期的修士都死在它手上。
後是修真界幾大宗門長老出手將其聯合鎮壓在邊陲的小鎮旁。
以至於小鎮周圍赤地千里。
原來這些年凡人所經歷的旱災蝗災,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這幫仙人高高在上慣了,哪裡會管凡人死活,將這邪物封印之後便拂袖離去。
修道之人最重因果,特別是這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嘴上喊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背地裡乾得全是蠅營狗苟嗜血殘暴之事。
許是觸犯到了因果,當年那些參與鎮壓邪祟的長老大多死在雷劫里,零星幾個倖存下來的,也閉了死關,不敢輕易突破。
我不無惡意地想,我那所謂的師父可能也是害怕被雷劈吧。
我被五師兄壓著,身上的令牌被他搶了去,我藉此機會用劍柄擊向他,他起身躲開。
我站了起來,深知自己搶不回這令牌,於是打算忍氣吞聲地轉身離去,卻被人攬著腰擄上了劍。
「走吧,師兄帶你下酒樓吃酒去。」
(八)
我被五師兄強行擄下了山。
我雖平日裡會下山去買些糕點,但大多時候我會窩在房裡睡覺,人多的地方會讓我渾身都不適應。
下山的時候我會把自己從頭到腳地罩起來,保證自己不露出一根頭髮絲。
因為身體里的邪物,我有許多尋常人不能理解的習性,我不喜歡照鏡子,鏡子裡的那個女人讓我覺得很陌生。
小時候我又在村子外的湖水裡見過自己的樣子,乾瘦乾瘦的,腦袋比身體大上許多,兩頰凹陷,瘦脫了相。
村長那討厭的兒子經常笑話我,說我長得就像蘆柴棒上插著的糞球。
後來到了劍宗,雖然我修煉速度奇慢,但在這靈氣充裕的地方,又被大把的丹藥給養著,我的樣子已經和之前先天不足的樣子差了很多。
但那鏡子裡的人渾身上下那股揮之不去的妖氣讓我覺得很陌生,我感覺自己長得帶著些非人的怪異感。
我不喜歡這樣的長相。
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周圍只要人一多,我心裡就開始打鼓。
我還不喜歡劍宗里的師兄,因為他們身上的浮動的內力會讓我的胃部火燒火燎的痛。
當然,我最不喜歡劍宗的伙食,因為根本填不飽肚子。
……
這樣算來,我不喜歡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要細數我喜歡的事情,似乎只有吃東西和睡覺了。
就像個野獸一樣。
——
五師兄和我不一樣,我一下山就專門挑僻靜地小道走,買東西一次性買很多,然後好幾個月都不用下山。
而他卻專門挑人多的地方湊熱鬧。
他御劍而行,吸引了路上不少行人的目光,在加上身上劍宗弟子的服飾,引得四周的人議論紛紛。
我卻只覺得頭皮發麻。
「師兄……太招搖了……」我忍不住出聲提醒。
以往都是我帶著他下山,之前他下山沒有什麼經驗,我往哪裡走他就往哪裡走。
他可能是對我縮頭烏龜一樣畏首畏尾的行徑不滿許久了,這次不光在大庭廣眾之下御劍而行,還伸手摘掉了我用來擋住自己的帷幔。
「你是凡人閨閣里的大家閨秀嗎?出門還要蒙面?是怕別人看見你的臉以後嫁不出去嗎?」他說話一貫刻薄,向來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根本就不在乎旁人有沒有被他所說的話給刺傷。
這種人真的自我又討厭。
我深呼吸一口氣,想要去搶他手裡的帷幔。
而腳下的劍卻晃蕩了好幾下,我差點沒站穩,萬幸他攔著我的腰沒有讓我掉下去。
「別動,再動我就鬆手了。」
他在威脅我。
但我沒有辦法,只能忍氣吞聲。
五師兄是我所有的師兄裡面最討人厭的了。
其他的師兄看不起我,卻也不會來招惹我。
只有他,總會來找我麻煩。
他帶我御劍飛到了酒樓里。
這個酒樓叫醉仙樓,是鎮上最有名的酒樓,不少散修雜修回來這裡打打牙祭。
掌柜的也是見過世面的,見五師兄御劍停在門前,連忙吩咐著店小二去接待。
店小二笑得一臉諂媚,身上帶著劍宗人身上所缺少的人味,眼神里是不加掩飾的討好和市儈。
在很多年前,我也是生活在這樣一群人之間的。
那時候我雖然過得也不好,但比現在像個人。
(九)
「兩位仙長好,是打尖還是住店啊?」店小二的目光從我和五師兄的弟子服上略過,然後目光凝在了我的臉上。
我不喜歡別人一直盯著我看。
微一蹙眉。
他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連忙誠惶誠恐道:「仙長勿怪,現在龍章鳳姿,小的一不小心看迷了眼,小的罪該萬死……」
「噗……」五師兄直接不客氣地笑出了聲來:「你是在糾結她是男是女吧。」
劍宗從不收女弟子,這是世人都知道的鐵律。
從未有人見過劍宗的女弟子。
因為沒有招收女弟子的先例,劍宗的服飾也都是男弟子服,我又束了胸,看起來和劍宗其他的男弟子無異。
「不不不不……」店小二嚇得舌頭打結:「仙長生得芝蘭玉樹,俊美無鑄……怎…怎會是女子……」
他似乎很害怕我動怒。
我心裡開始有些厭惡身上劍宗弟子的服飾了,如果不是五師兄二話不說就直接拉我下山,我其實並不打算穿這一身下山的。
修士在這些朝生暮死的凡人心中可不就是仙人般的存在嗎?
這店小二對著我的態度,就像我曾經第一次見鄭崇禮時對著他的態度一樣。
這讓我回想起了自己的愚蠢和有眼無珠。
這麼些年來,在午夜夢回忍受著蝕骨鑽心之痛時,我時常克制不住地去想,如果自己當初沒有那麼貪心,不妄想著改命,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痛了……可惜這世上本沒有如果。
五師兄也不想和這店小二解釋我是男是女,擺了擺手道:「行了行了,她不會生氣的。」
「把你們這最好的菜都給我上一遍。」
——
在菜上來之後,我很快就忘記了剛才那短暫的不愉快,悶頭吃了起來。
五師兄早已辟穀,這些凡間的吃食他並不感興趣,用筷子夾著吃了幾口後就興致缺缺地放下了筷子。
然後就用手撐著腦袋看著我吃。
我不喜歡人盯著我看。
於是我抬起頭來回視他:「你能不能不要再看著我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這樣讓我很不舒服。」不舒服了要說出來,這是最近大師兄告訴我的道理。
大師兄告訴我,只有說出來了,別人才不會讓我不舒服。
之前大師兄教我劍法的時候,會和我離得非常近,好幾次我的背都貼到了他的身上,整個人都仿佛被他的氣味包圍了。
我很不習慣,然後我就很少再去請教大師兄了。
後來大師兄過來找我,問我為什麼不去找他詢問劍法了,我才吞吞吐吐地把理由說了出來。
從那以後,大師兄便很少這樣了。
我以為五師兄也會和大師兄一樣。
但事實卻是,這一定律放在五師兄身上並不適用。
他就喜歡讓我不舒服。
「看你多好玩啊?像頭小豬似的。」
——
劍宗修士身上的弟子服其實就是塊金光閃閃的活字招牌,穿出去比皇帝穿著龍袍私訪還要惹人眼球。
哪怕我下山是鄭崇禮許可的,我也不敢像五師兄這樣高調,他反倒對自己是偷跑下山的這一點沒有一點清晰的認知,生怕不夠打眼,帶著我御劍一路風馳電掣。
我很長時間沒有吃過飽飯了,雖然鄭崇禮和大師兄給我的靈玉不少,我還能每個月領取固定的弟子份額,但由於我用劍需要燒靈玉,所以餘下來給我用來解決伙食問題的並不多。
其他的劍宗弟子大多出身名門,平日裡既不需要吃飯也不需要燒靈玉,甚至由於修劍,他們修煉連丹藥都不怎麼需要用。
修真界公認劍修是同境界內的戰力王者,其中的佼佼者能夠越界殺敵的也不在少數。
例如大師兄趙彧,就曾以元嬰中期的修為越級斬殺化神期的蛟龍,據說他的本命靈劍的劍柄,就是用那蛟龍的鱗片鍛造的。
也因此,劍宗修士哪怕看起來再怎麼窮酸,本質上都是不差錢的主。
我這幾年來的唯一一頓飽飯是五師兄幫忙解決的,因為這一點我對他便沒有剛出宗門時那樣牴觸了。
(十)
雖然他喜歡在背後蛐蛐我,但在我面前的時候還算是克制的,雖然我還是很討厭他,但我打不過他,和他對著干惹毛了他對我也沒有好處。
所以在他拉著我到處逛的時候我還算配合。
「你一頓吃了我二十塊靈玉。」五師兄捂著胸口道:「說你是豬一點也沒錯。」
他一邊數落這我,一邊拉著我東躥西躥。
雖然之前他威脅著我帶他下過山,但我一般都把他往人跡罕至的地方引,這麼熱鬧的地方他沒來過,看什麼都覺得新奇。
他拉著我到了一處賣著各種面具的小攤前,用花花綠綠的塗料裝點的面具形態各異,有慈眉善目的圓臉神仙,和青面獠牙的陰鬼,還有眉眼畫得極細的狐狸。
五師兄伸手摘下了那個狐狸面具,懟到了我的臉上來。
我忙得伸手扶住,讓面具固定在我臉上不至於掉下來。
然後他就伸手把我不久前剛戴上的帷幔取了下來,沒了帷幔的阻隔,肌膚與塵俗吵嚷的空氣直接接觸的陌生感,讓我渾身不自在。
「戴這個,長得和你挺像的,這個就別戴了。」
他手裡拿著我的帷幔給自己扇風,邊扇邊轉身給自己挑了個青龍的面具,掛在脖子上,之後再隨手朝小販丟下了一塊靈玉就縮地成寸地往另一個攤子走,完全不管自己的突然出現會不會嚇到旁人。
「誒,這位仙長……」小販拿著靈玉面露苦色地朝五師兄消失的地方揮手。
凡間也有修士設立的維護仙凡秩序的俗世閣,不少散修也是和凡人混居在一起的,幫凡間清理一些妖獸賺些報酬。
像帝京這樣繁的地方,百姓很多是和修士打過交道的。
但並非所有人都和那酒樓的掌柜一般見過世面,這種擺攤子的小販是不收靈玉的。
靈玉兌換凡銀的手續複雜,一般的百姓也沒有門路。
我是被中途擄下山的,身上自然也沒有特別充足的銀錢。
我在身上找尋了好一會兒,才從腰帶里摸出了我上次買米糕餘下的銅錢。
扁扁的錢袋倒出幾塊銅板,遞給了攤子的老闆。
由於我身上的弟子服飾,周圍的人都盯著我瞧,將我瞧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帷幔也被五師兄拿走了,此時能遮住我的只有臉上的面具。
我感覺不自在極了,也不熟練地施展了幾個術法想要更快地跟上五師兄。
他感興趣的東西太多了,看上什麼直接拿了,然後丟下一塊靈玉,他腳程又快,店老闆沒來得及叫住他,他人就不見了。
反倒是我這麼個苦主被攔下來付錢。
但還好一袋銅錢換了一袋靈玉,也挺值的。
在我趕上五師兄後,身上已經徹底沒了多餘的銀錢,我遠遠地看見他站在一家脂粉鋪子前,左右打量著,然後伸手去拿那櫃檯上放著的胭脂盒。
他們劍修手掌寬大,那女兒家用的脂粉在他手裡顯得分外的小。
「仙長是要給心上人挑胭脂嗎?」擺攤的是個梳著婦人髮髻的小娘子,生得珠圓玉潤,兩邊耳垂吊著碧翠的耳飾,笑起來讓人覺得舒服又喜慶。
凡間散修眾多,劍宗弟子注重儀態,光是往那一站,給人感覺就是降妖除魔的正道大俠。
再加上五師兄他人生的俊秀,看起來年紀輕,那小娘子就起了些逗弄的心思:「這些都是鋪子裡極好的成色呢,仙長的心上人高興了,睡不定會讓您幫忙點胭脂呢。」
她手裡拿著團蒲扇,遮住了自己半張笑意盈盈的臉。
(十一)
「這東西怎麼用啊?」
那小姑娘細聲同他說了些什麼。
只見五師兄擰開胭脂蓋,我想阻止他的,因為我已經沒有多的銀錢給他收拾爛攤子了,於是我快步追了上去。
但他動作太快了,我趕到他跟前的時候只見他先是把胭脂湊到鼻子旁聞了聞,然後伸手進去蹭了一把。
他見我氣喘吁吁地跟了過來,先是笑了一下。
然後就見他用他那根蹭了嫣紅胭脂的手指朝我沒有被狐狸面具遮住的下半張臉摸來。
我牴觸地往後一躲,沒給他擦到嘴巴,但還是讓他那手指蹭到了我的下巴,往上蹭開,估摸著會留下好長的一道紅痕。
不用照銅鏡我也知道,此時的我臉上肯定滑稽極了。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這一路來被各種怪異的目光注視,外加被十幾個攤子的老闆叫住付錢。
之前吃飽飯的感激在此時終於告罄,我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歷聲罵道:「你有病吧!?」
顯然沒想到我會發那麼大火,他愣了愣,脖子上還掛著那丑得出奇的青銅面具,看起來有些罕見的蠢:「我就是好奇這東西抹上會是什麼樣子的。」
賣胭脂的小娘子見狀連忙勸道:「仙長別生氣別生氣,來擦擦臉吧。」
邊說還便遞過來一塊帕子。
我把帕子接過來,對小娘子道了聲謝。
隨即便轉過來對五師兄道:「那你可以擦在自己臉上。」
「我又看不到自己的臉。」
「那你不能擦在手上嗎?!」我捏緊了手中的劍柄,真的很想對他拔劍。
——
這胭脂被拆開來試過了,按理來說必須買下,但我已經沒有多的銅錢了。
此時的五師兄已經把他那蠢得要死的青龍面具從脖子上取了下來,拿在手上,站在一旁耷拉著腦袋默不作聲。
我木著臉在小娘子探究的目光下把我藏在腰間的耳飾拿了出來。
血一樣的鮮紅色。
我第一次下山的時候也像五師兄這樣,不過我沒有他那麼招搖。
在山下逛了好久好久,買了很多女兒家的衣服,雖然不能穿回宗門,但能在山下穿也很讓人開心了。
我一眼就相中了首飾鋪子裡的這對耳墜。
很艷很艷的紅色。
我很喜歡這樣的顏色,但劍宗沒有。
將耳飾買回去後,我拿著根銀針對著鏡子給自己扎了兩個耳洞,將這對耳飾掛了上去。
那些師兄總在背後蛐蛐我,說我塗脂抹粉,我不敢將這串耳墜戴出去,但又真的很喜歡。
便一直藏在腰帶里。
——
把自己心愛的耳飾給了出去,這讓我心裡不好受的要命,但摸著自己腰間鼓鼓的一袋靈玉,心裡也有了些安慰。
五師兄似乎看出來了我的心情不愉,一路上也沒有說話,沒逛上多久就御著劍把我帶回了宗門。
剛在宗門前落腳,我就看到了大師兄。
在遇見大師兄這件事上,五師兄顯得比我更加慌亂。
眼神飄忽的對大師兄作揖道:「大師兄。」
鄭崇禮日理萬機,尋不著人,大師兄便時常作為代理掌門掌管宗門事務。
「小五,你心性不定便偷溜下山,自己去後山領罰吧。」大師兄蹙著眉,俊秀的面容此時看起來有些陰沉。
五師兄嘟囔了一句:「她心性就定了?」
我知道他在說我。
他估計很不服,明明我修為比他差那麼多,憑什麼我能下山。
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是個廢物,用劍都要燒靈玉的廢物,一個十年都築不了基的廢物。
鄭崇禮和趙彧對我從來都沒有期待,我只需要拖這我這副被邪祟侵染的殘破肉體苟延殘喘,來讓他們的道心得到片刻的清明,這就是我的作用。
所以我晨練遲到大師兄也不會對我像對別的弟子那樣疾言厲色,因為,我只是一個不被期待的花瓶。
而五師兄,他是六歲築基的天才,將來有望成為和鄭崇禮一樣頂天立地的劍修。
他大可不必自甘下賤的與我相比。
大師兄沉著臉繼續打量了五師兄片刻。
五師兄很快就泄了氣:「好吧。」
然後他抽出自己的劍,御劍離開了。
此刻便只餘下我和大師兄了。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柔和了下來。
這種柔和讓我渾身僵硬,我不知道他柔和的目光裡面蘊含著什麼,或許是對不幸之人的憐憫,或是對弱者的寬容。
不論是那種,都很讓我噁心。
「穗穗。」他沒有喊我師妹,而是叫了我的名字。
(十二)
他是劍宗里第一個開口問我名字的人,作為回報,他也是我在劍宗里除了鄭崇禮唯一記住名字的人。
「是小五讓你帶他下山的對嗎?」雖是用著詢問的語氣,但給人的感覺卻分外篤定。
「日後他再來讓你帶他下山,你就來找師兄。」
我沒有說話,其實比起討厭五師兄,我更討厭的人其實是大師兄。
他朝我伸出手,我知道他是想要帶我御劍飛行,我御劍術不行,每次起飛都磕磕絆絆。
我看著他的手掌,很寬大的一雙手,手指修長,掌紋很明顯,很標準的,劍修會擁有的手。
我把自己說手放上去,膚色對比起來很打眼,大師兄在男子裡面算是白皙的了,是我的皮膚白得有些詭異,像那潔白菌絲。
他握住我的手,我發現我的手掌只能占他手掌的一半。
如果我的根骨沒有被廢,是不是我現在也能和他們一樣,可以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劍修了。
他拉我上了劍,我感受著從我身邊飛馳而過的風,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難受,我慌張地眨了眨眼睛,生怕淚掉下來。
沒有淚滾落,我差點忘了邪祟是沒有眼淚的。
——
我沒見識,八歲前我沒出過縣,八歲後大多時間也都是在劍宗裡面苟延殘喘,只有實在餓得受不了了,才會下山去買些東西果腹。
因為畏懼陽光和人流,我對那喧囂的人間沒有什麼好奇心,最多也就只敢在人流稀少的時候,在外頭逛逛,買點新奇的東西。
我八歲前不是這樣的,神婆說我有著一個能夠看透一切的眼睛,所以我什麼都不害怕。
我敢在赤地千里的邊陲尋找泉眼、我敢摸進縣太爺藏糧的地下暗窯,敢在光著膀子,在一身臭汗的男人眼皮子底下,幫我的爹出老千,更是敢求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將我帶走。
那時候的我沒什麼不敢的,如果不是鄭崇禮這個該死的小人在我骨頭裡面種了這麼個東西,我根本不會活得這樣的懦弱和畏縮。
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可能人對自己的期待總是比對旁人的要大吧,我總覺得自己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我攥著大師兄的衣角,他御劍御的很平穩,踩在他的劍上就像腳落在大地上一樣,大師兄是這一代修真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據說那玄真派老祖的親傳弟子,被他七招斬落在劍下。
這讓我不由想起了之前,鄭崇禮將幾位師兄和我叫到跟前教導,準確的說只是想要教導其他五位師兄,我只是順帶的,為了不讓我多想。
他很害怕我多想,不論做什麼都會小心翼翼地一碗水端平,甚至會偏向我一點,每次當他擺出一副關心我的噁心嘴臉的時候,我就會藏不住惡意地想,他是不是每晚都在做著心魔纏身,身消道隕的噩夢呢?
鄭崇禮那時拍了拍剛摘下正道魁首的大弟子的肩膀,眼角眉梢都帶上了喜色:「為師本是想讓你晚些再下山歷練的。但如今你奪了魁,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明日便下山去吧,多見些風土人情,也有利於你日後的修行。」
他還知道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啊……
我攥緊大師兄的衣角,滿心的嫉恨,那為什麼不能讓我這本領通天的大師兄,替我分擔這邪祟纏身之痛呢?
(十三)
是夜。
我照例將自己攤開成一團,蜷縮在角落裡面熟睡,一陣尖銳的疼痛蔓延上我的神經末梢,我猛得睜開眼睛,散落滿床單菌絲上爬滿了血色的脈絡。
我感覺到了我的第叄隻眼睛,火燒火燎的痛,我將自己的蜷縮了起來,菌絲纏在一起,變成來我的雙腿。
很快,巨大的飢餓感吞噬了我。
太歲之所以是邪祟,那是因為它以精血為食,我入了劍宗,劍宗是名門正道,自然不可能捉人來給我吞食精血。
我以往失控的次數很少,在劍宗這十年來就失控過兩次,鄭崇禮將自己的手掌割破喂血給我,才讓我熬過了那兩次。
但最近鄭崇禮有事出了宗門,在出宗門前還專門替我檢查了一下心脈,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下的山。
所以,這次是為什麼呢?
但很快我就無法胡思亂想了。
我好餓,餓得渾身都在痛,鼻尖仿佛聞到了一股血腥氣,像是被人對著鼻子當頭打了一圈。
張嘴都是一股腐爛的酸味。
好餓……
好餓……
眼前全是一片晃蕩的重影,一切在我眼中都化為了血色的脈絡,我透過擺在我床邊的銅鏡看到了我現在的樣子。
血色的脈絡從我的脖頸爬上我的臉頰,我那一貫閉合的第叄隻眼睛不安地四處轉動,瞳孔也浸染了不詳的血色。
我將我的手變成了垂落下來的菌絲,張嘴就咬上了一口。
我感覺不到疼痛,被我咬掉的菌絲很快又長出了新的嫩芽。
以往我餓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就會啃自己的手臂,但這次似乎不管用了。
——
月色流金一般的撒下。
夜半起了些霧,讓四下的松柏都沾了些水汽。
我嗅到了精血的味道,純凈的、蓬勃的、滾燙的,精血的味道。
我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眼前模糊一片,其實也不算模糊,我能夠看到一個晃蕩的人影,以及那布滿人影全身的血管,和流動著靈氣的經脈。
還有一股……讓我膽寒的劍氣。
我好餓……
飢餓讓我不再猶豫,直接撲了上去。
一把咬住他的手腕,然後那股劍氣便陡然變得鋒利起來,我死死地咬著那人影的手腕,恨不得撕下一塊肉來。
我被那人影連帶著自己的手臂抬了起來,整個人雙腳懸空的掛在那條手臂上。
帶著寒氣的刀刃劈向我的脖頸,我被那恐怖的刀刃凍出了雞皮疙瘩。
我的腿已經控制不住地變成了觸鬚纏在了對方身上,觸鬚由於對危險的感知而神經質地顫動著。
我會死的……
這個想法在我混沌的大腦一閃而過,隨著這個想法一起消散的,還有那駭人的劍氣。
我聽到了一個男人略顯疑惑的聲音。
「師妹?」
我狠狠地咬破了他的血管,溫熱的鮮血溢滿了我的口腔,我的眼前也正因為精血的攝入而變得清明。
他輕輕嘶了一聲,另一隻手落在了我的頭上,動作很輕柔:「冷靜一點,師妹……」
我的菌絲將他纏得更緊,他手裡握著劍,只要他願意放出一點劍氣,這纏繞著他的,沒有一點靈力的觸鬚便都會斷裂,但他沒有。
從未有過的,充盈幸福的感覺蔓延了我的全身,觸鬚也舒服地蜷曲了起來,我終於抬頭打量了一下這個被我選中的食物。
男人微低著頭,眼睫微垂,薄唇緊抿,是大師兄。
我在抬眼望著他的時候並沒有鬆開咬住他手腕的嘴巴。
「是身體難受嗎?」他聲音很溫和,溫和的讓我下意識地鬆開了咬住他手腕的嘴,嘴裡滿是鮮血的腥氣。
他知道我身體里被種了邪祟,看我如今這副喪失神智的樣子,心下當即便有了猜測。
大師兄伸手擦拭著我的嘴角,我身上的觸鬚逐漸收攏,腿變成了人的模樣。
劍宗弟子的服飾鬆鬆垮垮地披在我身上,我沒有束胸,也沒有繫著腰帶,甚至束住我上身的系帶也被撐裂,在月色下袒露出一片雪色來。
(十四)
夜深露重,我覺得好冷,面前的人的皮下密布的蛛網似的血管,以及血管里流動的滾燙精血,就是唯一的熱源。
大師兄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閃,伸手幫我整理好衣物。
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抱起,他身上的熱意隔著衣服的布料傳遞到了我的身上。
他在這月色下許是待了許久,身上帶著股露水的味道。
「我送你回去。」
我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我一直都羞於以這樣的面目示人,哪怕我心裡已經很清楚,大師兄知道我骨頭裡被種了邪祟。
但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邪祟了,我也不想讓他們看見,我真的像邪祟的那一面。
「日後…日後若是還難受,可以過來找師兄。」一向能言善道的他難得說話有些磕巴。
「在宗門有什麼不開心了,都可以和師兄說。」
我癱在他的手臂上,第叄隻眼睛已經合上了,真正的飽腹敢讓我渾身的觸鬚都興奮地在跳動著。
他說的是真的嗎?看書請到首發站:po18rr.com我以後都不用餓肚子了?我嗅著他身上的氣味愣愣地想。
我不由地產生了些困意,然後沉沉地在大師兄懷裡睡去。
——
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已經日上叄竿了。
我又一次錯過了晨練,有些時候不是我不想去晨練,而是我實在沒有精力,這幾年我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吃飽過。
再怎麼頑強的植物,在沒有養料的荒漠裡面也會變蔫,更何況太歲本就性惰喜陰,在艷陽高照的白日裡不愛冒頭。
我難得以人的模樣醒來,換上弟子服戴上帷幔,然後御劍出了門。
我的御劍術雖然不太行,但在劍宗的範圍內來去還是可以的,我第一次在醒來的時候沒有感覺到飢餓,這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來到演武堂,已經沒有師兄弟在裡面了,算算時辰,晨練已經結束了好一會,大多數的師兄應該在自己的洞府裡面打坐修行。
我因為總是睡過頭,錯過晨練好幾次,但並不代表我在練劍這件事情上偷懶。
我身體無法彙集靈氣,無法和其他師兄弟一樣用打坐代替睡眠。
我獨自站在演武堂中央,腦海里浮現出了青雲第七式,我手裡握著劍,根據著我腦海里的劍招練了起來。
五師兄總說我練劍不像是在練劍,有氣無力,這其實只是他站在修道之人的角度,凡人體內沒有靈力,動作就是會顯得虛浮。
每個招式我都會重複上百遍,直到和劍譜上所指示的動作一般無二。
我揮動著手中的劍,靈玉在凹槽中轉動,我的目光隨著那游弋的劍刃滑動。
我厭惡鄭崇禮,嫉妒大師兄和五師兄,但我無法騙自己,在鄭崇禮執劍劈斷纏繞在我身上的太歲觸鬚時,我是有被觸動的。
我剛開始是真的很欽佩他,要是能夠成為像他那樣的劍修就好了。
後來我發現,誰都有可能成為那樣的劍修,大師兄可以,五師兄也可以,甚至叄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叄師兄也可以,只有我不可以。
嫉恨讓我周身的經脈再次劇痛了起來,我的丹田瘋狂汲取著四周的靈氣,作為天生靈體的我,理應呼吸都在修行。
我不該是個樣子的,都怪鄭崇禮。
瘋狂聚起的靈氣被靈骨上的陣法吞噬,我祭出了些許稀薄的劍氣,卻未能撼動面前的木樁分毫。
最後,我脫力地倒在地上。
四肢再次變成菌絲然後散落了一地,我感覺我的眼睛有些酸脹,我將自己蜷成一團,鄭崇禮,你賠我骨頭……賠我……
我下意識地用觸鬚捂住眼睛,我以為會摸到眼淚,但什麼也沒有。
我又忘記了,邪祟是不會流淚的。
(十五)
我幾年來都不曾吃飽過,勉強還能夠忍受飢餓的感覺,在這一瞬間嘗足了精血的味道,我便像上了癮一樣。
那些我靠著蒙頭大睡和啃食自己就能熬過的夜晚開始顯得格外漫長。
我想起了幾日前大師兄對我說的話。
我去找了他。
……
我因為自己心裡對他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不願意與他有過多的接觸,除了一些修行上的問題必須解決,我是不願意見他的。
哪怕他來找我,我也會想方設法地躲著。
我知道他的洞府在哪裡,洞府門前有下禁制,我用了張傳音符給他傳了聲話,禁制很快被打開了。
劍宗上下都是男弟子,從來沒有人教我什麼是男女大防,因為師兄們都很厭惡我,沒人會主動來和我接觸。
這四個字我是在山下聽到的。
在我抬步走進大師兄的洞府,看到在石塌上打坐的大師兄時,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了這四個字。
他抬眼朝我望過來。
他的洞府很冷,壁面全都結了冰,連他身上都覆滿了寒氣,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裡衣,系帶都沒有好好系。
我見他此時是這樣地一種狀態,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想要離開。
但飢餓感卻不斷催促著我上前。
我整個人定在了原地,前也不是,退也不是。
「穗穗。」
我聽見大師兄在喊著我的名字。
——
大師兄用刀刃割開了自己的手掌,鮮血的味道讓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興奮了起來,同時也安撫了我那沸反盈天的飢餓感。
我迫不及待地捧著他的手舔舐著傷口處湧出來的鮮血。
我喝得很急,有的時候牙齒會磕在他地傷口上,但他並沒有因此就阻止我。
他任由著我吞食他的精血,劍放在一旁,此時的他像個割肉飼鷹的聖人。
此時我才終於能夠確定,他上次說的,讓我不舒服了就找他,是認真的,不是一句逗弄我的玩笑話。
可他一直在看著我進食,這讓我感到很不適。
我吃了個半飽,恢復了些常人的神智,但也只恢復了一些罷了,我抬起頭對他齜著牙,甚至威脅似地對他張開了我的第叄隻眼睛:「你能不能不要看著我?」
不舒服了要說出來,這是大師兄告訴我的。
大師兄沒有說話,只是繼續定定地望著我,在我意識到這句話對他不起作用之後我沒有打算繼續糾纏,飢餓感驅使著我低下頭繼續進食。
就在我吃得差不多的時候,那個宛如好心聖人的大師兄,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
那割肉的僧侶,此時來向吃飽地鷹,討要報酬了。
男人俊秀的五官猝然放大,他用他冰涼的唇貼上了我的唇。
然後便是令人崩潰的窒息感,我的聲音被冰涼吞沒,陌生的滑膩探進我的嘴巴里,我的手腕被扣在石塌上,他整個人擠到了我的雙腿中間。
他沒有束髮,一頭青絲甚至散落在了我的臉頰龐。
化神期的劍修對於我來說如果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他壓過來的時候,我感到了瀕死般的恐懼和無措。
我猝然睜大了眼睛,想要掙扎卻發現自己早已落盡了一處嚴絲合縫的獵網。
我的四肢開始化成雪白的觸鬚纏繞著他的手臂,在他身上拍打,我感覺自己是條被人惡意擱淺的魚。
他的鼻樑蹭著我的臉頰,他渾身都是冰涼的,連鼻尖也是。
我咬破了他的舌尖,滿嘴的腥苦。
他鬆開了我唇,我的觸鬚開始像外擴散,他似乎看出了我想要逃竄的心思,將我整個人牢牢地鎖在懷裡,嘴裡喃喃道:「穗穗…師妹…別走,讓…讓師兄抱一抱……」
(十六)
好喜歡…好喜歡……
好可愛,身上好香,軟軟的。
寶寶,想舔。
想吃她的舌頭。
我的觸鬚顫動著,攀在男人身上,聽清了他心裡的聲音。
荒誕又怪異的恐懼感蔓延了我的全身。
我拼盡全力地將觸鬚伸長,攀在地上,然後咬著牙在男人懷裡散作一團,從他的身體與床的縫隙中溜走。
——
化成菌絲金蟬脫殼的我渾身赤落地回到了我的住處。
我的衣服留在了大師兄那裡。
我跪坐在床前,透過銅鏡看著我現在的模樣。
滿頭青絲蓋住了我的身體,嘴巴是腫著的,帶著被啃咬的痕跡。
他在做什麼?我感覺他要吃掉我,就像老虎吃掉兔子一樣,可明明一開始,他才是我的食物。
——
第二日晨練我起了早,到達演武堂的時候人還沒到齊,大師兄照例站在眾弟子之前。
我挑了個離他最遠的位置,但他卻在一瞬間就注意到了我。
「師妹,到我跟前來。」
大師兄對上我有些躲閃的目光,溫和道:「讓師兄看看你的青雲七式練得如何了。」
不明真相的,真的會以為他是一個愛護同門的好師兄。
在那一瞬間,周圍師兄弟的目光都齊齊地望向我。
我頓覺頭皮發麻。
「回師兄,還不熟悉,就不在師兄面前獻醜了。」
「哪裡不熟?到師兄跟前來師兄可以指導你。」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所有人都在看著我。
他看起來有我不上前就不開始晨練的架勢。
——
晨練就是這樣,由首席大弟子在前方坐鎮,其餘的弟子需要做的便是根據他使出來的劍招,不斷糾正自身的不足。
劍之一道自悟的修行要比這樣千篇一律地重複要快,也更有效果。
不過「悟」之一字實在是精妙,悟道,是修行中必經的過程,「道」是修士的立身之本,有「道」之人才能在修行之路上行穩致遠。
窮極一生都未曾悟出自己道,選擇承襲先祖,拾人慧果的人大有人在,甚至有的宗門上下承襲的都是先祖之道。
但劍宗修士不同,劍宗沒有統一的「道」,他們多以先祖祖訓「為天地立心」作為悟道之本,尋找屬於自己的「道」。
以至於不少修士對於晨練的情緒其實很不滿的,如果可以,他們其實也並不想來晨練,但晨練是開宗立派的老祖宗定下的規矩。
哪怕心裡再怎麼不滿,他們也只能在心裡嘀咕著想要早點結束,回去運氣打坐。
趙彧這明擺著要拖時間的樣子讓不少弟子心生不滿。
當然這股不滿不是對著他們德高望重的大師兄的,而是對著我這麼個不識好歹的花瓶的。
我在眾師兄譴責厭煩的目光下無奈地妥協了,我雖知自己不討喜,但也不想變成全宗門的眾矢之的。
透明人和惹人厭煩的透明人之間還是有差別的。
於是我握著劍走到了趙彧身邊,趙彧此人極其擅長做表面功夫。
在劍宗上下人緣很好,已經隱隱形成了以他為中心的態勢,事實上我這麼個花瓶之所以這麼招人恨,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於他過度地關注我,給我在宗門上下撈了不少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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