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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和他分手 (17-20)作者:自動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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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8:55: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十七)爭吵
萊伊經常光顧的餐廳無論何時都是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他們的晚餐通常在這裡解決。萊伊在靠近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先要了兩杯氣泡水。白雪抖了抖濕漉漉的毛,兔子臉緊緊貼著杯壁,似乎裡面冒著的氣泡令它著迷,非要嘗試著去舔兩口那些泡泡。
萊伊拎著它的後頸把兔子從杯沿揪了回來,他不耐煩地眯起眼睛,輕聲說:「有時候你真像你的主人一樣好奇心旺盛。」
娜娜挨了罵,瞪大眼睛,不甘心地嚷嚷:「我那是關心你!既然你不要,我還懶得多問呢!」
白雪在他手裡使勁地蹬腿。
「看,這樣就更像了。」萊伊惡作劇般地說,他突然笑了一下,「雖然很難說清你和它到底誰更容易犯傻。」
他隨手將白雪變成了一個毛絨兔子掛件,然後還給娜娜,開始享用他的晚餐,娜娜已經能預見它待會兒有多生氣了,無奈地把它收好。
就在這時,角落裡突然傳來「哼」的一聲低沉冷笑。
萊伊放下叉子,餘光瞥見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坐著一個人,那個人穿著一身淺褐色的麻布舊袍,連著寬大的兜帽,遮住他的全部面容。萊伊皺起眉,左手食指輕輕地在桌上敲了敲,看似漫不經心,重新把白雪變了回來。
「哈!」這一次那笑聲更加明顯了。
萊伊確定了。他微微側頭,眯起眼睛,那個整張臉都隱藏在兜帽中的男人毫不避諱地對上了他的目光。
娜娜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又看到一個兜帽男人,很疑惑:又來一個奧萊帝爾?看書請到首發站:hu anxiyuan.c om
萊伊對她輕輕搖頭。這人絕對不是奧萊帝爾。
男人沙啞著聲音低聲說:「學得不錯,孩子,你一定很聰明,不過你也只能學到這麼點玩意兒了。」
萊伊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怎麼,」那個人朝他揚起半空的酒杯,燈光下能看到他的指甲里滿是泥漬,「你想不想請我喝一杯?」
萊伊冷淡而簡短地回答:「不想。」
那個人笑起來,他的笑聲很低,粗糙得像刮人耳膜的砂紙,難聽極了。他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緩緩點了點頭:「有天賦,看得出來,也有……」他自言自語似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微不可聞。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頭朝男孩兒咧嘴笑道,「好吧。不過真可惜,我倒是說不定能教給你點兒別的玩意兒呢——在正經學校里學不到的,你們的好教授也絕不會教。」
萊伊的眼睛微微縮了一下。他下意識快速朝娜娜看了一眼,果然她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男人也注意到了她,但並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你可以擁有更好的。」他說。
更好的什麼?朋友嗎?娜娜怒不可遏,她從沒見過當眾撬牆角的!
「冷靜點,娜娜。」萊伊的聲音雖然輕,卻不容置喙。
那個男人還在饒有興味地繼續說:「怎麼樣,孩子?或者,讓我來請你喝一杯?」
娜娜顯得焦躁不安,她直覺這不對,非常不對,可萊伊對那個男人毫不客氣地說:「我想學什麼,得由我說了算。」
他答應了——他居然答應了!
娜娜憤憤不平地捏緊了杯子,用力到指關節都發白。她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把萊伊帶壞!
可萊伊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腦袋,「你快要和炸了毛的白雪一樣了,冷靜,我有自己的打算。」
「什麼打算?」娜娜心頭冒火,「和他學『正經學校里學不到的玩意兒』嗎?」杯子裡的水都被她的動作晃出一些,黏在她手心裡,娜娜十分警惕地勸他,「聽上去就是一個奸詐的騙子,只會耍點小伎倆的無賴,和那些說期末測驗有教授幫他的人沒什麼區別!」
男人聽了非但沒惱火,反而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事,笑得很大聲:「哈哈,我有沒有本事,你可以親自來試試。」
——當然,還是對萊伊說的。
娜娜氣壞了,萊伊顯然根本沒聽她的,朝著那人的桌子走去,娜娜狠狠把杯子往桌上一置,咚的一聲引起老闆的注意,「你們吵架了?」
「沒有。」娜娜氣哼哼地吐出一口氣,抱臂坐在那裡,抿起嘴唇不說話了。
他們兩個在角落的桌子上低聲商量了一會兒,餐廳里的噪音很雜,她什麼都聽不清,因此更生氣了。
他們沒說多久,那個戴著兜帽的男人就站了起來,整了整帽子,越過她大步走了。
萊伊回來了,剛坐下就被娜娜逼視:「他到底是誰?又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建議你什麼都別問。」萊伊尖銳地回答,「這其實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不是麼?」
娜娜一言不發。
果然,那個傢伙最先投降,繼續說了下去。萊伊垂下眼睫,左手食指在桌上不安分地敲打,快速地說:「他想找我給一個人找點什麼麻煩,我也有點事情想問他,而他正好知道一點——我們算是各取所需。毫無疑問他喬裝了,只是看起來比較像個騙子。當然,」他覺得這算解釋完了,於是不耐煩地自己打斷了自己,「這些和你沒關係,你也休想再知道更多。」
娜娜微微向後仰了一下,學他的模樣哼了一聲,顯然對他的回答很不滿意。
「……」僵持好一會兒,那金髮男孩兒不得不在旁邊輕輕開口,「我想,」他慢吞吞地說,「我們該回去了。」
白雪從她口袋裡鑽出來,扒了扒她的手指。
「好吧,確實該走了。」娜娜已經察覺到周圍人隱隱看樂子的氛圍了,她可不想明天來迎接她的是被調侃和萊伊吵架的事,鎮定自若地抱起白雪,快步走出餐廳。雨停了,天色也暗了下去,昏暗的燈火里,娜娜忍不住扭頭看了看萊伊線條完美的側臉,又默默地別過了臉。
第二天,娜娜終於學會了按時起床,但她沒想到萊伊起得更早,房間裡乾淨整潔得就像昨晚他根本沒回來一樣。
娜娜站在他空蕩蕩的房間裡發了會兒呆,轉頭就去找貝蒂莎。貝蒂莎正巧準備出門,見她來了,眼睛一亮,如釋重負又坐回沙發上。
「太好了,娜娜,快坐一會兒,要來杯熱可可麼?」麥色皮膚的女孩兒環顧了一圈娜娜四周,「——就你一個?」
「要,」娜娜往她身邊擠了擠,「除了我還會有誰?」
「還能有誰,你倆天天在一塊兒。」
貝蒂莎轉身進了廚房,馬克杯、可可粉、熱牛奶,她的家裡隨時會備著這些。貝蒂莎一邊泡起熱可可一邊回答她。
娜娜抿了抿唇,突然問:「你對格倫尼斯了解多少?」
「什麼?你問他做什麼?」貝蒂莎將熱可可遞給她,重新坐回去,「我了解得說不定還沒你多。」
娜娜摸了摸鼻子。貝蒂莎也是知道她做過的荒唐事的。
「不過娜娜,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連我都知道他幾乎每天都在親吻不同的女孩兒——」
娜娜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們說的是同一件事嗎?」
「你最好不是,」貝蒂莎毫無負擔地說,「我可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被一個只有臉能看的花花公子騙得團團轉。」
娜娜捧著熱可可小口喝著。
等到娜娜見到萊伊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了。
屋裡的壁爐燃著溫暖的橙綠色火苗,一個瘦高的男孩兒輕輕扭動鑰匙,反手關上門,邁著大步朝壁爐旁的那張小書桌走去,他走得很快,然而幾乎一點聲音也沒發出。在路過娜娜的房間時,像是不太確定裡面的人是否入睡,他停頓了一下,微微側頭傾聽房間裡的動靜。
毫無徵兆地,房間被「哐當」一聲猛地打開了。突然跳出來的女孩兒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皮膚蒼白得幾乎透明,她帶著一臉計謀得逞的微笑,就好像在說「哈,終於抓到你了」!
「晚上好,娜娜。」萊伊瞬間別過頭,又恢復了他一貫的冷漠,不過他還是用餘光瞥了瞥娜娜的臉色,「你還沒睡,毫不意外。」
「我還以為你要外宿了呢,萊伊,」娜娜尖銳地反駁,不幸的是,她的諷刺因為她那一頭亂翹的頭髮而大打折扣,「怎麼,格倫尼斯沒給你鋪一張床?」
萊伊眯起眼睛看了看娜娜,然後緩慢地抿起嘴唇,好克制他雖然細微卻已經忍俊不禁的笑意。他在娜娜門前頓了一會兒,然後邁開步子向書桌走去,「別這麼跟我說話,」他拖長尾音說,「就好像我和你結婚了,而我又外遇了一樣。」
娜娜噎了一下,心跳差點空了一拍,「……你、你一定要這麼比喻麼?」
萊伊點起桌上的小燈,蠟燭的光映在牆壁上,亮起一團小小的火光。萊伊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本筆記本一樣的東西,還有一支不知道是什麼的筆,娜娜什麼也看不到,這個坐姿挺拔的傢伙完全擋住了所有東西。
「你還不睡?」萊伊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突然回過頭來挑眉看著她。他的金髮在額頭柔軟地捲曲著,火光為他投下的黑色影子就像一副精美的剪影畫。
娜娜摸了摸鼻子,還是不太死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再過一會兒……」
「你想聽睡前故事?」萊伊嗤笑,像是明白了什麼,忽然點點頭,揚起下頜,拖長了尾音,「也不是不行,你想聽什麼,睡美人還是元素組合的應用?」
娜娜被他說的兩個毫不相干的東西弄懵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謝謝,還是不用了。」
娜娜覺得沒必要再打擾他了,吐出一口氣,準備重新關上門。白雪被他倆的動靜吵醒,從她的枕頭上迷迷糊糊抬起腦袋,而萊伊——那個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的傢伙,他的右手伏在桌上,側著頭,微微蹙著眉,這讓他那張好看的臉上顯出了一點形容不出來的疲憊。
原來他還會累啊。但這和她有什麼關係,他自己把自己折騰到這麼晚,一天到晚不見人影,他的疲憊一定和假笑一樣,都是裝出來的——
娜娜咬著指甲扶住門,還是忍不住說,「別熬太晚。——別那副表情,我就說最後一句,睡前別忘了喝一杯熱牛奶,它能讓你舒服點。……沒有別的了,晚安。」
話一說完她就把門關上,快步走到床上,一頭栽倒。
管他的呢,隨便那刻薄的傢伙怎麼辦。
房間裡安安靜靜的,靜謐的夜色里似乎只有白雪輕微的呼嚕聲,聽著簡直令人眼皮打架,忽然門外傳來低低的聲音,像是貼在門口:「晚安,娜娜。」
星期一的課堂上,萊伊看上去還是那麼神采奕奕,只是他的眼眶下出現了不可忽視的淡青色,而娜娜的臉色也不怎麼好,她昨晚忘記蓋被子,凌晨被凍醒了。
「你今天還去圖書館——或者格倫尼斯那兒?」娜娜一邊低聲問著萊伊,一邊嫉妒地搖晃一杯水。今天的課堂練習就是把這杯水變成冰。這玩意兒不好控制,火元素升溫容易降溫難,把一杯水裡的溫度全部抽取出來更是該死的艱辛,既要控制好溫度,又要讓活躍的水元素變得安靜,同時控制兩種元素,課堂上目前還沒人能做到。
「不一定,」萊伊回答,「要看看有沒有其他事情,但願這節課沒有作業。」
「你還會怕作業?」娜娜小聲嘀咕著,「承認吧萊伊,你快愛死它們了。哪次你不是完美無缺地完成作業,然後在每個老師的誇獎聲中往我們所有努力卻做不到的人身上狠狠踩一腳。可惡的萊伊……」
「安靜,你很吵。」萊伊不耐煩地低聲說,看來缺少睡眠不可避免的讓他脾氣變得更壞了,他皺著眉,「要是你的努力也有你的話那麼多,你也能在所有人身上踩兩腳。」
「……」
娜娜的那杯水突然發出了「咔」的一聲清脆聲響,它的杯壁裂了一道縫,滴滴答答的水珠正源源不斷往桌面上流。
「不錯,看得出來你已經很努力地用力了。」他扯出一個假笑,「不過真是遺憾,努力的方向錯了。」
娜娜沉默了好久,久到幾乎讓萊伊忍不住頻繁看她。終於,她試探著開口了:「我在想,萊伊……你是不是找了個女朋友?」不然怎麼解釋他總找藉口出門?去學習?娜娜不太信。她眨了眨眼,在看到萊伊逐漸鐵青的臉色後連忙加了一句,「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其實你完全不用瞞著我的。」
這一句話實在效果驚人,連他們旁邊還在思索的貝蒂莎都嚇了一跳,在萊伊亮得可怖的目光下退卻了,揉了揉耳朵,嘟噥著離他們遠了點。
死死板著臉的萊伊冷哼一聲。然後猛地一置杯子,杯子裡的水濺起幾滴在杯沿,又立刻凍成冰珠,重新落回杯子裡。這對他來說簡單到如同呼吸——那是當然的,在同齡人還在學怎麼把水變成冰塊,他早就已經會把兔子變成掛件了。
「好極了!」一個愉悅的誇讚聲在他們身後響起,達米亞院長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站在了他們身後,「我看到萊伊先生已經完成了,很完美,就連濺出的水滴也能不差分毫凍住,真不錯,是不是?我簡直要把你引薦給教會了,你的能力完全有資格競爭一下……」
院長怎麼來這堂課了?娜娜眨眨眼,覺得問出來有點逾矩了,萊伊在她身邊緊緊抿著嘴唇。
「我看到你還沒什麼進展,別擔心,娜娜,事情總不是一蹴而就的。」達米亞院長擅自替這堂課的教授鼓勵學生,然而他的態度還是很溫和的,「不過有一個小小的建議,鑒於你們兩個孩子的臉色都不是很好,」他的目光不經意從兩人身上掠過,微微加重了幾個字,「不要總是熬夜——哪怕你們還年輕。」
娜娜的思緒亂極了,在下課前的最後一分鐘才把她的水變成冰,漏了一桌的水已經沒救了,因此這堂課的成績不是很好。
從教室出來,他們並肩走在長廊上,兩個人都少見地一言不發。很難說是因為什麼,萊伊的臉色十分陰沉,娜娜甚至能看到他的兩腮微鼓,那一定是因為緊咬著牙。
娜娜受不了這氛圍,轉頭去找貝蒂莎,可她今天突然消失了一樣,娜娜四下看了一圈都沒見到她的身影。
沒辦法,娜娜硬著頭皮繼續和他走。轉過拐角,幾乎沒有人的時候,萊伊終於低聲開口:「他一直盯著我。」他聽上去正在竭力克制怒氣,「我能感覺得到——而且他在警告我、我真討厭他叫我的名字!」
娜娜不自在地說:「可是……我也經常警告地叫你的名字。」比如把她泡熱可可用的牛奶全部喝完了卻沒補上的時候。
萊伊的眼角因為暴躁而抽搐了一下,極度的不耐讓他漂亮的五官幾乎變得有些猙獰,「別說蠢話,那不一樣!」他緊皺眉頭,語速極快地低聲說下去,「必須得想個辦法,有那麼一雙如影隨形的眼睛盯著我根本——」
他突然頓住了,儘管看上去依然憤怒,甚至連那雙碧綠的眼睛都格外發亮。然而萊伊緊緊抿住嘴唇,不再吐露半個字了。
娜娜抬頭看著他:「根本什麼?」
萊伊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你到底在做什麼?」娜娜一字一頓地問,「為什麼要躲避院長,」她一眨不眨地盯著萊伊,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這麼嚴肅,「說真話,不許騙我。」
「這可不像你說的話,你有什麼值得我騙?」萊伊嘲諷道,和娜娜沉默地僵持了一會兒,忽然斬釘截鐵地說,「何況我也什麼都沒做。」
「是嗎?」娜娜一個字都不信。她扭過頭去再也不看他了。
他們繼續並肩走著,然而就好像身邊那個人不存在一樣。偶爾有一個人裝作漫不經心地偷偷斜過目光,卻只能看見對方緊繃的側臉。就連平時愛搗亂的白雪似乎都能瞧出他們的不對勁,安安靜靜地待在口袋裡。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我先走了。」走到公共休息室的時候,萊伊生硬地說。他轉身正要朝與娜娜相反的方向走去,卻突然被她拉住了袖子。
萊伊頓住了,他回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娜娜:「還有事?」
娜娜沒有放開他的袖子,反而又朝他走近了兩步,這是她頭一次這麼主動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瞞了我什麼,萊伊,說真的,就算你真的有了戀人,我也不打算管你,但……」
萊伊精緻的五官微微扭曲,然而他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娜娜,等著她把話說完。
他們都沉默了好一會兒。一陣紅潮從她的臉頰一直蔓延到耳尖,她深呼吸了兩次,終於乾巴巴地開口,她的嗓音沙啞得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出來了,「我作為你的朋友——」
萊伊用一聲輕蔑而短促的嗤笑打斷了她:「朋友?」
公共休息室壁爐里的火猛地熄滅了一瞬,又猛地亮了起來,令人懼怕地熊熊燃燒著,映襯著萊伊仿佛也著了火似的綠眼睛。
娜娜的臉色也蒼白了下去,她突然退縮了,面對著看起來面色陰冷、實際上已經怒不可遏的萊伊,她莫名升起一股難以遏制的恐懼。
娜娜抿起了嘴唇。不知為什麼,儘管她幾乎已經能判斷出萊伊接下來要說的話,卻還是由衷地希望那些話不要太刻薄。她不得不承認,她對萊伊的感情讓她對他的冷酷無情的承受能力越來越低了。然而萊伊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在讓她忍不住微微顫抖。
「朋友?」那個高個子男孩兒慢吞吞地重複了一遍,他的眼睛泛著紅色,但卻十足地冷漠,「事到如今,你那愚蠢的、自以為是的空白腦袋裡,還認為我們是朋友?」
這些話的攻擊性實在太強了,娜娜臉色慘白地站在那裡,覺得耳邊轟轟地響著,心裡有點拿不准被拒絕了是應該羞愧地大哭一場,還是該直接摔門而去。她無地自容地躲開目光,地上散落的書本里的插畫上,各種各樣的圖案扭曲地痛苦掙扎著。
「這種毫無意義的爭吵實在令人失望。」萊伊突然猛地背過身,不再看娜娜的表情,他挺拔瘦削的肩膀繃得筆直,聲音又冷又硬,「到此為止吧。希望你能認清現狀——我還有事,先走了。」
娜娜的腦子一片空白,她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向外面走去。她想她得搬走了。一路穿過長廊,幾塊色彩斑斕的掛毯簡直讓人眼前發暈。
「嗨,娜娜。」
似乎有人叫她。
娜娜靠在石柱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使勁眨了眨眼,轉過身去面對他。
對面站著那個一頭耀眼淡金髮的格倫尼斯。他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了她一遍。
娜娜勉強打起精神看著他:「下午好。有事麼?」
「嗯……大概有點事。」這位不著調的公子哥歪了歪頭,他就像有軟骨病似的永遠站不直,屈著右腿,一手插在兜里,「當然,我本來只是偶然路過而已。假如我聽見了什麼的話,那實在是因為你們的聲音太大了。」
娜娜呼吸一滯,眼神躲閃,不敢直視他。
「別害怕,我什麼也不會說的。」格倫尼斯滿不在乎地一笑,「說真的,你還沒見過他發脾氣吧?」
娜娜嘀嘀咕咕:「這不就見到了嗎……」
「不,他脾氣可不好,暴怒的時候從來都是疾言厲色,從來沒有這麼心平氣和地講道理過——」格倫尼斯直起身,慢悠悠走到娜娜身前,很近的距離,娜娜不用抬頭也知道,「你大概應該想想,他這次除了生氣,是不是還有點別的情緒。」
「謝謝你的建議,」娜娜乾巴巴地說,「但我可沒工夫去探索全學院最受歡迎的男生的精神世界,還是把這工作留給能夠和他互訴衷腸的女生吧。」
格倫尼斯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笑。
這場爭吵來的像夏天的驟雨一樣猛烈,然而娜娜一回家就後悔了。後悔得要命。
宿舍可沒法放得下這麼多東西。而且全是萊伊送給她的,她到底該不該拿走?
要不然等他回來再和他好好談談,為她的擅自侵犯隱私的行為道歉吧。
可她等了一整晚都沒等到他回來。不用想,肯定是在格倫尼斯家。或者別的什麼她不知道的人那裡。她突然有種很無力的感覺,萊伊想找她的時候隨時都能找到,可她卻連他的動向都不知道。
白雪今天難得鑽到她的懷裡,沒有嫌棄地推開她,舒舒服服地睡著了。隔壁房間沒有一點動靜,大門也不會傳來擰動鑰匙的聲音。壁爐里的火漸漸熄滅,最後連火焰燃燒的聲音也沒了,一切都安靜得實在有點過分。
(十八)和好
第二天一早,下眼圈烏青的娜娜來到課堂上,她那副陰雲密布的表情讓貝蒂莎都不免側目。
「這麼說,你們果然吵架了。」
「哦……」娜娜沉重地往桌子上一趴,「貝蒂,求你行行好,別說了。」
「反正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貝蒂莎翻開課本,不緊不慢地給予她致命一擊,「也不缺我一個。」
娜娜呻吟了一聲,幾乎要把頭埋進裝滿藥劑的罐子裡了,「該死……真希望我能把昨天說的那些話都吞回去……」
貝蒂莎撐著下巴,輕聲安慰她:「其實你不用太難過的,我相信你們昨天的爭吵中一定雙方都搞錯了什麼,不如再好好談談吧。」
「……我覺得是我的錯,我不該一遍又一遍逼問他隱私的。」娜娜頹喪地說,「可沒想到我們最後的重心變成了——」她一想起萊伊的那些話就下意識攥緊了藥劑罐,「總之,最令我生氣的不是別的,而是他說我根本不是他的朋友。我從沒奢望成為最合他心意的那種……那種人,但普通的總還算得上吧?」
貝蒂莎看了她好一會兒,娜娜被看得渾身發毛,飛快地眨了眨眼,就聽見她突兀地笑了一下,然後慢吞吞開口:「我大概知道癥結在哪裡了。」
「對不起,你說什麼?」
貝蒂莎卻不再提起這個話題,反問她:「過兩天是豐收節,斯里瓦利家的莎夏發了舞會邀請,你會去麼?」
「你是說寄到萊伊家裡的那封邀請函?」娜娜回憶了一下,確實有這麼一件事,「不過那是給萊伊的,和我沒關係。」
「不,莎夏只給女孩兒發了邀請,我想那封邀請函是給你的。」貝蒂莎視線轉了轉,點了點某個位置,娜娜看過去,是格倫尼斯。他實在是太好找了,不論是他獨特的奧萊帝爾式淺金髮色,還是無論何時他都處在人群中心的焦點。就像現在,他的身邊圍了一圈女生,嘰嘰喳喳,嘈雜得很,但娜娜提取到了幾個關鍵詞:豐收節,舞伴。
「看到那邊了嗎?很明顯莎夏只給了女孩們邀請函,至於舞伴——是需要自己邀請的。」
「……」
好吧,這真是令人心煩意亂又隱隱帶著期待的折磨。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向來按時上課的萊伊今天缺課了,格倫尼斯特意為他請了假,娜娜非常懷疑如果不是為了這件事,這位公子哥根本不會來上課——然後被邀請他做舞伴的女生們團團圍住。
「我很抱歉,姑娘們,」格倫尼斯直截了當地拒絕,「被你們邀請是我的榮幸,但我確實不能接受你們的好意……我已經答應別人了。」
人群發出一聲齊齊的哀嘆。
「我就知道不該來上課,」格倫尼斯好不容易脫身,心有餘悸的,「反正他的平時成績低一點對他的期末成績完全沒有一丁點影響。」
一堂沒有萊伊的藥劑課,就連老院長時不時瞥來的目光也消失了,娜娜離格倫尼斯遠遠地,難得度過一個清閒的早課。
去食堂的路上,貝蒂莎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拍了拍娜娜的肩膀,「你看——」她朝樓下指了指,娜娜被她推到樓梯邊,順著她的目光俯身看下去,「萊伊很受歡迎呢,又帶著一大群女生過去了,他走起來像飛一樣。真奇怪,他居然忍到現在還沒發火——」她瞥了娜娜一眼,「你那是什麼表情?」
「……你聽上去好像挺惋惜似的。」
「當然,你還沒見過他發脾氣的樣子吧——我是說,暴怒的樣子。」貝蒂莎的調侃讓娜娜很不自在,彆扭地移開目光,然而貝蒂莎並不會就此放過她,繼續說著,「哦,他看見你了。哎呀,哎呀,他狠狠瞪了你一眼。看起來他還在生氣,而你卻不看他一眼——你們真有趣。」
娜娜啞口無言。她等著萊伊走過去,背影消失在走廊深處,才重新轉向貝蒂莎:「……說真的,貝蒂,你現在好像一個在女子會喝下午茶的小姐。」
她們走下樓梯,在大廳門口分開。
這是個沒有課的下午,娜娜回到家,長桌上擺著精緻的下午茶點。萊伊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過。溫暖的陽光從透明的窗戶外灑進來,小餅乾和甜點熱乎乎的香甜氣息瀰漫在客廳里,甜點是現下最受歡迎的莉莉絲家的,娜娜聽貝蒂提起過,因為那獨特的心形造型,這款小點心成為了年輕人里求愛的流行玩意兒。
……但和她有什麼關係,大約又是萊伊的哪位狂熱追求者送的。
娜娜舉著牛奶壺,尷尬地停在自己的可可上方。她一扭頭,當做看不見。
她在書桌上找到那封邀請函,信件旁邊放著一把雕金裝飾的裁紙刀,娜娜拆開看了一眼,受邀人的名字寫的確實是她,可它卻被送到萊伊的住址里。娜娜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了。放眼望去,哪裡都有萊伊的痕跡——那是自然,因為這裡是屬於萊伊的家。娜娜坐如針毯起來,和白雪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最後放棄了胡思亂想,準備給自己找點事做。比如趁這個時候去學院裡找找托爾亞斯的閣樓。
雖然沒找到他本人,但可以肯定的是,閣樓的位置不會變,無論它現在有沒有被徵用,娜娜守著那兒,總會有所發現的。
然而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人意料。剛到學院沒多久,一個相當高的健壯男生站在娜娜面前,他就像座小山,在娜娜面前壓下一片陰影。
「呃……請問有什麼事嗎?」娜娜被嚇了一跳,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試圖從他的陰影下掙脫。
「我知道你還沒有邀請到舞伴,所以我來試試。」男生直截了當地提出想和娜娜一起去參加豐收節舞會,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對不起,」娜娜摸了摸鼻子,事實上她懷疑她一定聽錯了,因為這位男生的表情看上去根本不是想和她跳舞,而是想用他健壯的肌肉直接把她打暈,「感謝你的好意,可我們甚至根本不認識……還有,」她有點不舒服地問,「你是怎麼知道我沒邀請到舞伴的?」
那個男生盛氣凌人地把寬厚手掌按在娜娜肩膀上,俯身說:「因為他還沒有明確拒絕任何女孩兒的請求——哦,當然也沒答應任何人。」
他的力氣很大,就像海怪或者巨人一樣,娜娜被一巴掌按得隱隱作痛,窘迫地往旁邊挪了挪,「對不起,我——」
「聽著,」他打斷了她,臉色突然變得嚴肅,「我看到你總和萊伊在一起,除了他以外,我是全學院最厲害的人。既然你不能和他一起去,那麼我就是你最好的選擇了。」
——這是什麼邏輯?
大廳里的其他學生開始向這邊投來目光了,娜娜嘗試著讓自己不要顯得那麼目瞪口呆,然而下一刻,萊伊突然出現了。全年級最優秀的學生從大廳門口走進來時那麼顯眼,黑色衣袍隨著他的步子飛揚起來,他溫和地朝遇見的所有學生微笑著,英俊迷人的臉上仿佛熠熠生輝。
他走到娜娜身邊停下了。這位除了萊伊外最厲害的學生的塊頭實在太大,完完全全擋住了別人的路,萊伊只是停在那,半闔起眼,沉默地等著他讓路。
這讓那個男生渾身猛地一顫,匆匆讓開了路,留下一句:「我等你回復。」然後溜之大吉。
萊伊嗤笑一聲,看也沒看娜娜一眼。就像真的路過一樣,他又風風火火地邁著大步走遠了。只留下娜娜一個人站在那兒,默默地對著忽然通暢開闊的走廊發獃,只覺得一切莫名其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很不幸的,發生了這樣的插曲,那個壯碩的男生就像給其他人開了個好頭,接下來的時間裡娜娜不僅連閣樓都沒時間找,她自己都要疲於奔命了。說真的,她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居然那麼受歡迎,直到有一個小男生不小心透露了真相:「如果你能把我妹妹介紹給萊伊認識一下的話……」
「抱歉,」娜娜再也不能維持她的禮貌了,扭頭就走,「我不能。」
磕磕絆絆的一天終於走到午夜,娜娜趕完了第二天要交的作業,把熟睡的白雪放到床上去了。
一個瘦高的身影穿過夜色朝家走去,他走得相當快,冰冷的夜風還沒來得及侵入他的衣袍,就被遠遠甩在身後。在這靜謐得幾乎要讓人產生幻聽的夜裡,他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昨天一夜未歸的萊伊回來了。然而他卻在門口突然停下了,就像一根被釘在地上的釘子,筆直地站在那兒,臉色很難看。
「我以為你不會再犯蠢了。」
娜娜抱膝坐在門口,後背靠在夜露侵染得潮乎乎的門板上,仰頭看著萊伊。她那淺色的睡衣和慘白的臉色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團幽靈。
在萊伊冰冷冷的注視下,她扶著牆慢慢站起來:「我知道這很蠢,」她的聲音被凍得發啞,「但我想只有這樣才來得及和你見一面。」
萊伊陰沉地盯著娜娜看了一會兒,然後徑直繞開她,走向門口。娜娜趕在他的鑰匙擰開鎖孔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別這樣,萊伊,我們必須談談。」
「如果你是指『朋友』那樣的高談闊論的話——」又是那種可惡的拖長尾音和嘲諷的假笑,「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必要。」
「我堅持。」娜娜定定地看著萊伊,輕聲說,「我為我昨天說的每一個字道歉,我不該對你的隱私有那麼強的好奇心——真心實意的。但你看,這件事也不一定全是我的錯,你說的也挺過分的,是不是?」
萊伊冷冷地挑眉:「是啊,你根本一點兒錯都沒有,都是我的錯。」
娜娜深呼吸了兩次,努力克制自己正準備上升的火氣:「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突然打了個寒顫。
這個季節的晚上依然很冷,而娜娜甚至連自己都忘了她已經在這裡等了萊伊多久,她現在凍得臉色蒼白,連抓著萊伊袖口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她等著這一陣寒顫過去,正要開口,卻又被萊伊不耐煩地打斷了:「你是不是打算在門口把自己凍成一個冰雕?進去說!」
這個高個子男孩兒猛地一扯袖子,推開門走進屋,娜娜正死死拽著他,被他扯得踉蹌了兩步,一頭撞在他背後。
萊伊皺著眉,反手一把攥住娜娜冰涼的手腕,將她帶到壁爐前的軟椅上。
「說吧。」壁爐里噼啪燃燒的火焰讓整個室內都變得暖融融的。萊伊就這麼站在她面前,抱臂看著娜娜,「你想談些什麼?」
白雪被他們的動靜吵醒,迷迷瞪瞪從床上滾下來,看見是他們兩個,忽然興奮得像一顆四處亂竄的毛絨彈球,來回在娜娜和萊伊腳邊蹦來蹦去。
「不坐麼?」娜娜把自己縮成一團,靠在壁爐旁,然而這依然不能阻止她微微哆嗦,「還是你只想等我一說完,就立刻出門,再去找別的地方住一晚上?」
「這就是你想說的?」萊伊抿起嘴角,冷笑了一聲,他的手臂在胸前抱得更緊了,「隨你怎麼想吧。還有事麼?」
娜娜摸了摸鼻子:「我說了,萊伊,我道歉,為昨天的事情感到很抱歉。」她抬起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萊伊,「因為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要為此說聲抱歉。——這是我真正想說的話,」她一字一頓地說,「但是萊伊,我還是不太明白,你隱瞞的事姑且放在一邊,如果只是有女朋友,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單純的作為一個、一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同伴?」
「我要去睡覺了。」萊伊生硬地說,他轉身開門,「晚安。」
娜娜一步邁過去,「砰」地重重關上了門,然後一把將萊伊往後拽去,她自己轉身堵住萊伊的房門。
萊伊猝不及防地退了兩步,他飛快地眨著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娜娜,像是不相信娜娜敢這麼對他似的。
「了不起。」他們面對面對峙了一會兒,萊伊冷淡而傲慢地緩緩說,「你可真是越來越勇敢了。」
兩人之間詭異的氣氛讓白雪幸災樂禍地跳了起來,好像這讓它多麼開心似的,在壁爐前打起了滾。
娜娜毫不退讓地看著萊伊:「我還是想知道原因。」
「好吧。」萊伊頓了頓,然後扯出一個尖銳的諷刺的假笑,能這樣面對她,他也真是容忍到了極限,「原因就是——」他慢慢走向娜娜,直到兩人靠得不能再近。壁爐里的火光在萊伊身後,娜娜甚至不得不努力抬頭才能看見他在陰影里的表情,「原因就是我不想告訴你。提出這個問題之前,希望你能用你空白的腦子好好想一想,我為什麼不願意告訴你——難道你沒發現,你的無知讓我覺得很為難麼?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現在——能不能請你打開門,好讓我回去睡覺?」
——轟的一聲。
娜娜覺得萊伊在她腦子裡扔了一枚火星,一把火猛地騰了起來,把她這一晚上的克制都燒了個一乾二淨。
就是一個小孩兒也聽得出來他壓根不準備和她好好談,這種寧願耍小孩子脾氣也不肯告訴她為什麼的態度尤其令人惱火,而萊伊這一次相當從容地應對著她的怒意,看上去愈發倨傲了:「不管你怎麼想,我就只願意說這麼多。」
「哈!」娜娜怒極反笑,「那讓我猜猜看好了。你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戀人——對不對?你這副傲慢的、自大的、極度自私的刻薄嘴臉,沒有人會在認識你的真實面目後還能心安理得和你交往,如果我是被你外表欺騙了的女孩兒,一定會尖叫著甩開你這個惡毒的傢伙!而你,可惡的萊伊,你那可笑的自尊心不允許你承認這一點,所以你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
娜娜突然頓住了。
她覺得萊伊的表情隱隱約約地不對勁起來,在那些脫口而出的氣話里似乎有哪句戳中了他的心思,原本隱於陰影中的臉色更難看了,她似乎發現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東西,那些東西在她大腦里噼噼啪啪地炸響,而在那無數的火花里她也似乎抓住了一個讓她眼前金星亂冒的句子,猛地咳嗽一聲,「我說……不,你……不是吧?」
「什麼?」
娜娜試探著,結結巴巴地繼續問:「你覺得……尷尬?」娜娜有意修飾了一下,她原本想說「沒面子」的。
萊伊抿著嘴唇,倨傲地站在那裡,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只是微微垂著眼帘,他那眯起的綠眼睛裡有一種很奇特的光亮。
這種目光就等於回答了一切。可是這可能麼?仔細想想好像是這樣。萊伊那麼驕傲自負,同時也有配得上他的天賦異稟,因為覺得丟臉所以不肯承認……
好似再次揭穿了他的一角,情形突然急轉直下,娜娜開始發自內心覺得對不起他了。
……主神在上,原諒她一直沒想過這樣的可能性……在此之前,她甚至從沒想過這種卑微的詞語能和萊伊沾上一點關係!
娜娜訥訥地說:「抱歉……」
「你想讓我感激你麼?」萊伊短促地嗤笑了一聲,唇角微微扭曲,「沒有當眾揭穿我。」
「抱歉——」娜娜呆呆地看著萊伊,她好像只會重複這一句了,舌頭在口腔里繞了一圈,才終於找回感覺,「我還是覺得……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娜娜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他,「所以你說我們不是朋友,也是氣話?並不是真的?」
萊伊哼了一聲,「你非要提這個話題麼?」他看上去多少還有些不樂意似的,於是他停頓了一會兒,「既然你這麼會猜,不如再用你突然開竅的腦子想想為什麼。」
他不想說的事,誰也沒辦法讓他開口。娜娜默默咽了口氣——算了,她早就習慣了,不是麼?
萊伊等了一會兒,不耐煩地說:「你要在這兒想到天亮麼?」他垂下眼,神色懨懨,像是突然沒了精神,「如果知道這點事就讓你覺得滿意,那很好——麻煩讓開,我要睡了。」
昏暗的客廳里一片靜默。娜娜沉默著走向壁爐,背對萊伊,抱著膝蓋蹲在爐火前一動不動了。高個兒的金髮男孩微微皺起眉:「你在幹什麼?」
「我只是……突然有點兒冷。別管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現在你可以去睡覺了。」
和娜娜預料的完全不一樣,萊伊這次沒有急著開門回房間了。他甚至沒有再出聲,只是默默地看著娜娜穿著淺色睡衣的背影,然後慢慢放下了他剛才一直抱在胸前的手臂。
又過了好一會兒,娜娜輕輕吸了吸鼻子,她的嗓子聽上去更啞了:「真的很抱歉……但,反正你不認為我們是朋友,原不原諒對我們的關係都沒什麼改變。」
「……」
萊伊走到娜娜身邊,後者還在那兒執著地盯著爐火——仿佛那裡有什麼特別能吸引她注意的東西似的。
他們一起觀察了一會兒那熊熊燃燒的火苗,娜娜終於開口了:「萊伊。」
「嗯。」
「你就這麼不樂意承認是我的朋友?」
「……」
「……」
萊伊皺眉打量她的表情,頓了兩秒,忽然伸出一隻手拂開覆在她額頭上的碎發。下一秒,冰冷的手掌貼在她微燙的肌膚上,娜娜驚得差點跌到爐火里。
好在他及時收回了手,才讓她幸免於難。
「你發燒了。」
娜娜忽然被他攥住手腕,強硬帶回房間,「你最好睡一覺。」
娜娜的腦袋確實暈乎乎的,但她認為這一定是萊伊的話讓她氣得頭腦發昏,她喘了兩口氣:「我沒事,只是有點站不穩……」
真奇怪,娜娜明明感覺到自己在說話,卻覺得那聲音悶悶的,離自己很遠。她看見面前萊伊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她還從未見過這個一貫冷靜而自負的男孩兒露出這麼憂心忡忡的表情——甚至前一刻他們吵架的時候,他仍舊是那副神氣的模樣——
娜娜的後背一接觸到柔軟的床鋪,整個兒思緒就飄到遙遠的北方去了,這時候她才迷迷糊糊意識到自己確實發燒了——她蹙著眉心裹緊自己,然後好像忍受不了似的打了個哆嗦。
過了一會兒,大門傳來開門的動靜,娜娜已經沒心思去想他又出門做什麼,頭劇烈痛起來,就好像有一百頭暴怒的公牛從那裡踩了過去,下一秒,娜娜覺得眼前一黑。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她只覺得自己鼻腔里都燃起了乾燥的柴火。萊伊坐在她床邊的一把椅子上,光線蒙昧不清,看起來應該是清晨,萊伊的身子大半都隱匿在陰影里,就連他那張漂亮的臉看上去也是模模糊糊的。
「醒了?」
娜娜盯著萊伊,好不容易才找到目光的焦點:「……抱歉。」
萊伊慢吞吞地說:「如果你只會說這句,那就先閉嘴。」他把床頭放著的棕色藥水拿過來遞給娜娜,它還在咕嘟咕嘟冒著小泡泡,「把這個喝了。」
娜娜接了過來,問也不問是什麼就喝了一大口,結果被嗆得猛烈咳嗽起來。萊伊拍了拍她的背,娜娜強撐著把那一杯苦澀到令人乾嘔的藥水艱難吞下,憋得眉毛都擰到一塊兒去了。然後她才問萊伊:「到底是誰把感冒藥水熬得這麼苦?我好像在吃帶了泥土的樹根……」
萊伊挑了一下眉,然後面不改色地說:「我。」
娜娜的臉都青了,下次誰再說藥劑課成績最好的人是萊伊,她就把這杯藥水灌到那人的嘴巴里去。
她要指控萊伊,這簡直就是對病患的虐待。
但不可否認那杯棕色藥水開始起作用了,她的腦袋上開始冒出一團一團的水蒸氣,多餘的熱氣散盡,沒一會兒就恢復了正常的體溫。
「只是暫時的,讓你稍微感覺好點兒。」萊伊拿了一杯甜口的南瓜汁,她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消除了滿嘴的苦味,長出了一口氣。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娜娜抱著空杯子靠在床頭,和坐在椅子上的萊伊沉默地對視。
這樣的安靜持續了很久,直到萊伊打破沉默:「休息吧,我會給你請假的。」他遲疑了一下,看著娜娜的眼睛,飛快地眨眼,好像下不定決心似的,最後還是咬牙開口了:「別擔心,娜娜。」
「你在安慰我麼?」娜娜輕聲說,「真叫人不習慣……」
萊伊一聲不吭地和她對視,一陣病態的潮紅飛快蔓延上他的兩頰,然而它們又很快褪去,留下的是同樣病態的蒼白。他的眼睛也泛起一層紅色,像熬了一整夜,終於撐不住了。但他死死盯著她,這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尊只會微微呼吸的石雕。
娜娜覺得自己嘴裡發乾,她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壺南瓜汁,尷尬的是她夠不到。而當務之急是儘快讓萊伊看上去別那麼嚇人。她扯了扯嘴角:「呃,說真的,你這樣還挺不錯的。」
「閉嘴。」萊伊終於開口了,他聲音很輕,像是按捺著極度的不耐煩,「你現在就像只聒噪的松鼠。」
他伸手拿來那壺南瓜汁,給娜娜倒了滿滿一杯,順便還從桌上拿來了那塊心形的甜點,「吃了它。」
娜娜愣了一下,瞥了眼他的臉色,確認他沒露出多奇怪的表情後,照做不誤。
「你沒什麼可操心的。」萊伊看著娜娜吃下那塊點心,慢吞吞地拖長尾音說,「好好睡一覺,讓腦子清醒一下——別總是想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站起身,準備直接去上早課。
娜娜盯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打開房門,但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接著轉過身,大步走了過來,娜娜有點發懵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那道高瘦的身影已經完全遮住了她眼前的光。
下一刻,萊伊俯下身來,在娜娜的臉頰邊吻了一下。
那是個比精靈翅膀和小鳥羽毛還要輕的吻,在嘴唇微微離開娜娜的面頰之後,萊伊輕聲說:「……晚安。」
——轟隆!
萊伊的聲音很輕,然而在娜娜的耳朵里卻像雷聲一樣轟響著,她手裡的南瓜汁差點兒灑了,哆嗦著手,結結巴巴地開口:「等等……這,這是怎麼——」
萊伊退開兩步,抱著手臂看她,神態從容得就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怎麼?」
「不……」娜娜乾巴巴地喝了口南瓜汁冷靜,她覺得大腦又不屬於自己了,而該死的心臟莫名其妙跳得飛快,「我是說……哦,好吧,晚安吻,很正常——還是說,或者是別的……」
萊伊冷冷地抬起下頦:「你討厭我這樣做?」
「……不是,只是——」
「那就行了。晚安。」
「……」娜娜忽然變得垂頭喪氣。
萊伊等了一會兒,又重複了一遍,只是不耐煩地加強了重音:「晚、安。」
娜娜昏頭昏腦的,摸不清他的用意,腦子裡的思緒亂成一團被貓咪撓過的毛線球,完全找不到一根線索,她過熱的大腦經不住刺激,一下子關閉了全部功能,最後只是含含糊糊地說:「……晚安,萊伊。」
娜娜躺在床上,眼睜睜看著太陽升起,連厚重的窗簾也遮擋不住強烈的日光,她一眨不眨的,直到眼眶開始發熱。耳邊傳來萊伊鎖門的聲音,接著屋子裡變得十分安靜。房間裡就剩下她一個人。就連白雪都困得不行,直接在沙發上睡去了。
娜娜猛地把自己裹進被子裡,悶悶地發出一聲後悔的呻吟。
感謝神明——心照不宣地,他們和好了。
雖然事態有點朝著娜娜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那個出人意料的晚安吻。可惡的娜娜,她在心裡咒罵自己,為什麼剛才不再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就能知道答案了。
她把自己悶在被子裡,抱著悔恨入睡,一覺醒來病得更重了。萊伊不得不請來老院長幫忙,在得知只是普通重感冒,沒什麼需要處理的,只是需要點時間的答覆後,忍著被審視的目光將他送上馬車,砰一聲重重關上門。
娜娜一病就是好幾天。等到她的體溫恢復正常的時候,豐收節的舞會就在第二天了。
(十九)舞會
娜娜這幾天什麼事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然而想了好幾天都沒想明白,萊伊一邊否認他們是朋友,一邊又給她一個晚安吻,到底是她想多了、還是……
但不管怎樣,豐收節的舞會邀請還是要去的,因為貝蒂莎已經幫她答應了邀約。娜娜還沒想好理由拒絕,就被上門探望的貝蒂莎告訴了這一消息——順便一提,她當時笑得可開心了。
「快和我說說發生了什麼,」貝蒂莎關上門和她說起悄悄話,「你們怎麼談的,怎麼會突然發熱了呢,現在感覺有沒有好點兒?」
「……」娜娜揉了揉陣痛的太陽穴,總覺得她話裡有話,「你確定是來探望我,而不是幸災樂禍?」
貝蒂莎聳聳肩:「看你好像差不多康復的樣子,我的擔憂一下子就沒了嘛,反倒是更好奇別的事情。哦——還有件事,」她頓了頓,瞥了眼娜娜的表情,「莎夏那邊的邀約,我替你答應了。」
娜娜明顯愣了一下,隨即馬上意識到她不是緩解氣氛,「可是我沒邀請到舞伴。」
「萊伊也沒有,你可以邀請他。」
「……」
娜娜覺得好像有一陣涼風吹過——但這不可能,為了她的病情不再加重,房間裡的窗戶都是緊閉的。
她抖了抖,覺得自己一定是高燒後遺症出現了幻覺:「真的,貝蒂,」娜娜清清嗓子,乾巴巴地說,「我覺得這一點也不幽默。」
這一次,貝蒂莎沒有開玩笑。
娜娜疑惑地摸著鼻子咕噥:「……你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看你的樣子,你們還沒談妥?」貝蒂莎突然俯身,雙手撐在她床前,「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娜娜,」她忽然很嚴肅地問,「你是怎麼病的?」
娜娜正憋著一肚子的抱怨,她這麼說了,娜娜就一股腦兒全告訴了她——除了晚安吻的那部分。
貝蒂莎聽完沉默了很久。
「也就是說……」她終於艱難開口,「你們還在糾結——朋友——這種小事?」
「這不是小事。」
「好吧,那我換個說法。」貝蒂莎長長吐出一口氣,「你難道沒想過別的可能性嗎?比如說,他不想只是和你做朋友呢?哦,別傷心,我的意思是,不是撇清關係,而是——而是更進一步?」
娜娜頹喪地說:「貝蒂,不是我懷疑你,我也這麼想過,可這樣的想法一冒出來,我就覺得自己好像個自戀狂。」
「不,多給自己一點自信,娜娜。」貝蒂莎的餘光落到殘留的莉莉絲甜點的包裝上,語氣里有種莫名的肯定,「你比我更了解他,那你也應該知道,我們總是很難理解他的意思,甚至有些話不能從正面去想……呃,總之,把他的想法往你認為不可能的方向上想,說不定會是真相。」
「……」娜娜眨了眨眼,忽然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貝蒂莎見她低頭思索起了什麼,語氣一輕:「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往椅子上沉沉一癱,好似解決了棘手的問題一樣,「如果他不回來,你會在門口待一晚上?」
娜娜摸了摸鼻子:「事實上,我已經準備回屋了——如果他再晚一點的話。」
「好極了,」貝蒂莎噗嗤一笑,「沒錯,就該這麼做。雖然不可否認你還是感冒了——下次記得早點脫身。」
貝蒂莎待了一會兒就離開,萊伊端了一杯渾濁的棕色藥水進來,娜娜盯著他的臉,忽然覺得——好像事情還沒那麼遭?
「萊伊,」她捧著杯子,猶豫了一會兒,在萊伊快要等得不耐煩的時候,下意識抿了一口藥水,苦得她皺起了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舞會?」
娜娜以為他會毫不留情拒絕——考慮到他就是這樣乾脆地拒絕了所有的邀請——然而就在下一刻,她的室友突然抬眼,直直地和她對視。
萊伊蒼白的兩頰被壁爐的火光映出一片令人著迷的暖色,而那雙眼睛就是最最明亮的綠寶石。
「可以是可以——」他看著不自覺張開嘴唇的娜娜,緩慢而低沉地說道,「但你應付得來嗎?」
「什麼?」
「我很受歡迎,」他毫無廉恥心地說出事實,「當心你的舞伴被搶走。」
「……」
娜娜不說話了,萊伊飛快地看了她一眼,見她好像準備放棄的表情,慢吞吞地拖長尾音:「我有個辦法。」
第二天,娜娜站在鏡子前,沉默了很久。
「……我一定是瘋了。」娜娜咬牙切齒地喃喃道,「我居然真的——真的同意了你的建議!主神在上……還是以這副見鬼的樣子!」
娜娜把自己的頭髮弄短了一些,大概垂到脖子,用發繩扎了根細長的小馬尾。她穿著暗色長袍,額前戴了一張面具,誇張的話劇面具剛好遮到嘴唇上方,萊伊身上的顏色則顯得明亮許多了,也許是因為穿了女裝,黑色禮服的高領長裙將他的身材遮的嚴嚴實實,領口綴著銀扣,和他的發色相配極了。他臉上的面具同樣十分誇張。
「是你邀請了我,而我正在為你解決顧慮。」萊伊理了理自己的金色長髮,微微捲曲的發尾讓他冷淡的表情帶上了點兒俏皮的高傲,「怎麼,不喜歡?那換回來。」
「不,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娜娜故意膈應他,「你呢?你變成了一個女孩兒,不會難受麼?」
豐收節的晚上,斯里瓦利家的門廳里擠滿了人。到處是穿著五顏六色禮服長袍的同齡人,大家都在興奮地交談著,等待著主理人出場的那一刻。
感謝主神,他們參加的是慶祝豐收的化裝舞會,現在還沒多少人注意到他們。娜娜摸了摸鼻子,表情扭曲地看了一眼萊伊的一身長裙,剪裁流暢的禮服貼合著肌膚,勾勒出他身體的輪廓,任誰也認不出這位身材完美的漂亮女孩兒是她那位英俊的室友。他也許天生就該是個女孩兒,性格里的攻擊性和缺陷在這副身體上變得十分合理以及——惹人憐愛。
「我不認為變裝成這樣會對我的形象有任何影響,我就是我。」萊伊不以為意地忽略她的眼神,「對這副樣子,我相當滿意。」
「……」
「當然,你的造型也十分成功。」萊伊惡作劇般地笑著,「除了性格有點膽小之外。」
「……真羨慕你,對什麼狀況都能接受良好。」娜娜的聲音變得有點彆扭,「我就不行了,這玩意兒——」她煩躁而不習慣地撥了撥短到有些扎脖子的頭髮,「這玩意兒太短了,我的脖子有點涼。」
「沒辦法,」萊伊再次惡劣地笑了,「總不能讓兩位女孩兒跳舞。」
娜娜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人生中最錯誤的決定。
然而沒時間留給她反悔,因為禮堂的門在一片喧譁聲中打開了。
萊伊可惡地笑了一下,然後從容地挽著娜娜的胳膊。娜娜一邊在心底咒罵同意這個離譜建議的自己,一邊不情不願地伸出手臂,在其他認識的或面生的同學們魚貫走入禮堂後,他們跟在人群後,排隊走了進去。
有那麼一個瞬間,娜娜扭頭看了看萊伊。在剛剛萊伊靠近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她的室友居然已經比她高了一個肩膀的距離。而在多少年前——她始終記得那個場景——在陰冷潮濕的孤兒院裡,娜娜捧著光團朝他走去,那時他還是個會把自己尖銳的刺外露的小男孩。
這次的豐收節慶典是娜娜參加過的最豐盛的慶典。取之不盡的食物被靠牆擺放著,等著人隨意取用,幾張圓桌放在邊角,大廳里騰出了大片空地。大家心不在焉地用了餐,事實上沒人把心思放在即將要吃的東西上,所有人都盯著舞池中間——這才是今晚的重點。
娜娜正在暗自慶幸晚上沒有多吃,正對著滿桌的小甜點發愁該從哪個開始,卻突然看到有人朝萊伊走了過去,他不像他們兩個變了裝,儘管戴了面具,那頭淺金髮色明晃晃昭示著來人的身份——
「格倫尼斯,」萊伊也對他能認出自己很感興趣,抱臂看著他,一點也不在意對方奇怪的目光,揚起下巴,用熟悉的口吻說,「眼神不錯。」
「我還以為認錯人了,」格倫尼斯移開視線,和正在挑選點心的娜娜說起了話,語氣很佩服,「你可真行。」
娜娜一口咽下噎死人的酥皮點心,錘了錘平坦的胸脯,艱難地擺手。
她現在一句話也不想說——這點心也太難吃了。
掛在禮堂周圍的裝飾燈忽然熄滅,一陣悠揚的音樂聲響了起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支完整的樂隊已經在角落裡布置妥當。
黑暗降下,舞池燈火通明,四周投來了探究的目光。娜娜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看來他們想讓我邀請你跳一支舞。」格倫尼斯笑了,「不可否認,萊伊,你現在確實……嗯,很符合我的審美。但我不會這麼做——你的舞伴會很介意。」
萊伊冷眼看著娜娜,然後,在格倫尼斯調侃的眼神里,他幾乎是半拖半拉地把娜娜拽向了舞池裡唯一的聚光燈下。
透明的穹頂上群星璀璨,好像鋪開一層銀霜。月白光輝灑下來,如同那些林間精靈的紗衣。風琴和大提琴旋律交織,豎琴清冽的撥弦聲簡直令人迷醉。然而娜娜完全顧不上欣賞,她用盡全部心思拚命祈禱不要有人發現她——儘管把目光投到萊伊身上好了,他今天扮演的是高貴的金髮美人,或者去注意別的什麼也開始進入舞池來跳舞的漂亮臉蛋……
然而事實上這不可能——萊伊那出眾的氣質就不能不引人注意。每當他們跳到外圈時,周圍驚異的抽氣聲就會變得格外清晰。有人不知是出於讚嘆還是畏懼,在舞池外竊竊私語:
「太漂亮了……」
「那是誰家的小姐?天啊……她可真是大膽,跳的是男性舞步……」
娜娜努力忽略著周圍朝他們投來的目光,儘量把自己變成最不顯眼的那一個。其實跳舞對她來說並不是難事,只是對面是萊伊,還是一個女孩子模樣的萊伊,這件事實在太讓人難以面對了。他們又轉了半圈,漸漸地更多的人和她們的舞伴加入其中。
直到人群中有一個細微的聲音突然鑽進她的耳朵:「那個金色卷髮的女孩兒是誰?有人認識麼?我們學院裡有這麼一號人?」
娜娜情不自禁地趔趄了一下。還好,在萊伊的操縱下並沒有出什麼亂子。她的室友捉著她的手,另一隻則放在她的腰際,又轉了兩圈後,他們幾乎貼到了一起。
「你能不能放鬆點兒?」萊伊又氣又好笑地貼著娜娜的耳朵低聲說,「我還以為你被人變成一座雕像了呢。」
「……你知足吧。」娜娜扶著他的肩膀,被迫以一個男孩子的身體跳起了女步,咬牙把聲音壓得不能再低,「我現在真想……」她低低地咕噥了一句。
「什麼?」萊伊皺眉,他沒有聽清。音樂變得更舒緩了,進入舞池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的身影也被人群擠壓得越貼越近,柔軟的軀體緊緊靠著她,「——快說!」
娜娜覺得自己的耳根發燒,她猜自己的臉一定紅了,好在她現在戴著面具,誰也別想看清她的表情:「我說,」她頓了頓,不甘地嘟囔著,「我現在真想踩你一腳。」
「……」
第一支舞曲剛一結束,娜娜就掙開萊伊的手衝出舞池。必須找點兒水冷靜一下,她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得快要燒起來了,而且很有從腦袋上冒出蒸汽的危險。
飲料在拐角處的桌上。娜娜朝那邊落荒而逃,想也不用想,她知道萊伊一定在她身後看著她,把幸災樂禍的微笑藏在那張面具之後。
用完全不一樣的身份來豐收節舞會——哈!萊伊天才的腦瓜里這麼多年第一次出了岔子,想出了這麼個餿主意。
娜娜做了兩個深呼吸,覺得臉上的熱氣慢慢褪下去了。她攥緊放滿冰塊的飲料,突然聽見有一個女生在她背後問:「請問,下一支舞我可以邀請你跳麼?當然,我的舞伴也可以給你的那位女孩兒……」
——不行!
娜娜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猛地轉身正要拒絕,卻驚訝得差點把手裡的杯子都扔了。
那個非常禮貌站在她身後的人是——貝蒂莎。她的社交狀態和平常完全不一樣,連語氣都輕輕的,和那個她認識的性格自來熟大大咧咧的貝蒂莎大相逕庭。
娜娜站在那,忽然朝她湊近,在她快要防備地後退的同時一把掀開自己的面具,用那種裝出來的低沉聲音說:「你不認識我了?親愛的貝蒂?」
貝蒂莎渾身僵住。她有點憤怒地看著眼前這個沒有社交距離還叫她暱稱的男孩子,然而那張臉卻眼熟得讓她無法甩手就走。她疑慮地打量了一番,好一會兒後,張著嘴不可置信地喊她:「娜娜?!」
「沒錯,是我,你的娜娜。」娜娜蓋上面具,肩膀一塌,語氣懨懨的,「你剛才的語氣可真陌生。」
「你對陌生人也會這樣的,相信我。」貝蒂忽然卸下防備,親密地挽住她的手臂,「果然能讓我一見鍾情的還是你。」
「……別這麼說,我感覺有點肉麻。」
「我是真心的,」貝蒂莎一身紅袍,和她的膚色十分相配,「這麼說,」她拿過另一杯飲料,語氣里是掩蓋不住的興奮,「那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金髮美人——是他?」
在貝蒂莎期待的目光里,娜娜沉重地點了點頭。
貝蒂莎噗嗤一聲,笑得非常開心:「你可真行,娜娜。」她說了句和格倫尼斯一樣的話,「不僅成功做到了邀請他來舞會,還能讓他扮成那副模樣……你簡直出乎我的意料——我說過的,多給自己一點自信。」
娜娜摸了摸鼻子,真心實意地說了聲謝謝。
「好了,我不打擾你了,玩得開心。」貝蒂莎留下這一句就鑽入人群不見了,娜娜四下看了看,同樣也找不到萊伊。
她頓時焦慮起來,兩大口喝完飲料,開始急切地在周圍找他,舞池邊、舞台下、圓桌旁,可是——哪裡都沒有他。
心裡的那股煩躁上升到了頂峰,萊伊那麼受歡迎——如他所說,哪怕是女孩兒的模樣也依舊人氣鼎盛,現在會不會和別的男生——或是女生在一塊兒?
她在人群里不停地找著那抹熟悉的身影,眼角突然看見禮堂門口閃過去一個她在找的金色長卷髮。華貴禮服讓那個人看上去更加高挑了,加上極易辨認的冷漠神情,領口的銀扣閃閃發光——
是萊伊。他正和一個人匆匆向外走著。娜娜不認識那個人,她有點擔心,擠過人群,徑直走向大廳門口。萊伊和那個人已經走出廳外了。
走向台階,裝飾精美的曲折小徑兩旁都是低矮的玫瑰花叢,螢火蟲在其中閃閃爍爍。娜娜悄然快步越過那些玫瑰,拐過一個巨大的豐收女神雕像,麥穗垂在祂的指尖。終於,她重新看到了那兩道黑色的身影。
娜娜後退兩步,藏到豐收女神雕像的陰影中去了。她聽見萊伊和那個人影在雕像旁低聲說話,然而他們的聲音太低了,偶然有幾個單詞飄過來,也完全被喧鬧的舞會聲音遮蓋了過去。娜娜彎著腰,費勁地把耳朵又往那邊湊了湊。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那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完全消失了。
娜娜疑惑地微微抬起頭,從豐收女神的裙擺後面小心地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熟悉的系了金色細鏈的腰。
娜娜:!
一個娜娜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好啊,娜娜。你在這兒做什麼?」
娜娜僵了一下,然後慢慢抬高視線。萊伊站在她面前,黑影早已不見人影,眼前只剩下這位半垂著眼睛冰冷冷俯視她的高挑身影。
娜娜推了推她的面具,由於鼻尖冒汗,它不停地向下滑著。她覺得萊伊緊緊抿起的嘴唇看上去就像想給她的大腦來一發記憶清空似的。
當然,萊伊不會這麼做的。他只是輕聲說了一句話:「先不提你的跟蹤技巧簡直拙劣得一眼就能看穿——娜娜,你這次又要刨根問底什麼?」
娜娜尷尬地張了張嘴:「對不起,我——」
「你似乎不道歉就不會說話。」
「抱歉——最後一次,」娜娜訕訕地說,「我就是忍不住擔心……」
萊伊朝她邁進一步,慢吞吞地問:「擔心什麼?」
娜娜沒有察覺到他不動聲色的接近,垂眼看向地面,「擔心你。你現在……不,你平常也很受歡迎。所以我……」
「是麼,」萊伊漫不經心似的說,他又朝娜娜走近一步,「你擔憂我受歡迎?為什麼?」
娜娜愣了一下,她室友的聲音聽上去怪怪的。然而萊伊的臉被面具擋住了,娜娜只能看見他微微扭曲勾起的唇角——順帶一提,為了更好的效果,娜娜為他抹上了自己的口紅,刻薄的唇瓣此刻仿佛一個高深莫測的吸血鬼。她匆忙移開視線,低聲說:「你那麼優秀,被人喜愛是正常的,可我害怕你也會被別人吸引。」
「只是害怕?」萊伊邁出了第叄步,他平平淡淡地說,「——還有什麼。」
「……沒了。」
娜娜現在不得不抬頭看他了,他們面對面離得極近,然而娜娜發現自己很難看清那面具後面的綠色眼睛。不知為什麼,她覺得有點兒侷促。
「看起來你和我有同樣的顧慮,」萊伊從容地說,他的聲音輕得就像耳語,「我們都不敢打破現狀,所以我現在更加肯定了。」
娜娜的心臟不聽使喚地亂跳起來,她感覺盯著她的視線格外灼熱,不得不避開他的眼睛。
他好像譏誚地笑了一聲,又好像在惋惜地微微嘆氣。他居高臨下地面對著忽然緊繃的娜娜,滿意地看見她眼裡閃過的一絲慌亂。
「——我想我知道該做什麼了。」萊伊輕聲說。
情況很不對!
娜娜的本能告訴她現在應該轉身就走——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跑,這不是她最期待的回應麼?可身體不由自主後退兩步,小腿顫抖著,剛要轉身,卻被人一把攔住肩膀拽了回來!
萊伊的力氣大得驚人,娜娜覺得自己被一下子推到豐收女神的石像上,後背被撞得生疼。她完全呆住了,抬起頭微微張著嘴唇,一動也不能動。下一秒,那張慘白的漂亮臉蛋朝她壓了下來,準確地說,是萊伊俯下身來,越靠越近——
時間被詭異地放慢了,因為就在萊伊低頭的那一瞬間裡,娜娜竟然看清了他線條完美的下頜,以及和蒼白臉色比起來格外紅潤的唇瓣。
不等娜娜反應過來的下一個剎那,萊伊重重地吻住了她。
娜娜不會呼吸了。
下巴被萊伊掐住,她被強迫地仰起頭,本以為會撞到那冰冷的石像,卻發現他的手早已經托住了她的後腦。豐收節舞會、改變性別的變裝、誇張面具、難吃的點心、貝蒂莎的鼓勵……一切意識的片段都要離她遠去,娜娜的腦子亂成一團,她渾渾噩噩地背靠在冷冰冰的石像上,只能感覺到他們的鼻尖磨蹭著,萊伊緊緊摟住她的腰,在她的唇瓣上磨碾啃咬,甚至想撬開齒關,柔軟的舌頭已經探出來了!
……神明啊。她從沒想過自己不可告人的感情能得到回應,也因此,這讓她更加害怕了——萊伊這樣一個驕傲的人,萬一哪天分手,他們就連朋友也做不成了。所以她從來不敢踏出第一步,悄悄在不為人知的邊緣試探著,卻總是碰到他的一身刺,然後在沒被刺到自己身上前立刻抽身。
一陣夜風吹過,玫瑰花叢微微晃動了一下。娜娜還在迷迷糊糊之間,突然唇上一痛!
萊伊叼住她的下唇狠狠咬了一口,然後氣喘吁吁地分開。唇上抹的那一層淡淡的口紅已經被親花了,凌亂地蹭在唇角。
她呆呆地看著萊伊,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中斷了這個吻。是後悔了?他金色的長髮正在慢慢變短,維持的魔力正在消散。面具不知何時掉在地上,娜娜卻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聲音干啞地說:「……我們回家。」
(二十)握住它
娜娜被萊伊緊緊抓著,她用一隻手攥著因為失去魔力而逐漸變得寬大的襯衫——那是萊伊的襯衫,現在風從衣擺里鑽進來了——邁著大步走出斯里瓦利家大門,侍衛見到他們匆匆略過目光,目不斜視地站在那兒。
這一切都太瘋狂了。娜娜被他拖上馬車,萊伊代替了車夫的位置,一路疾馳而去,路邊燈火從她面前不停閃過,眼前忽明忽暗,她的心臟非但沒有隨時間慢慢平靜下來,反而越來越快,像是預感到即將發生什麼,快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馬車行駛到熟悉的道路上,很快到家了。萊伊的步子幾乎要飛起來了,娜娜被迫緊緊跟著他,額前碎發被一陣疾風吹得完全散開,露出額頭。
——大門終於被「砰」的一聲從裡面關上了。
娜娜根本來不及有任何動作,就又被人粗暴地抵在門上:「閉眼!」
娜娜被撞得生疼,這一次無法克制地惱火起來——沒道理在這種事情上萊伊也要控制一切,她氣息不穩地開口:
「你先把這該死的變裝換回去。」
萊伊打了個響指,金色長髮迅速恢復原本的長度,娜娜忽然覺得下半身一涼,身上就只剩下那件堪堪遮住大腿的襯衫了——他毫不客氣地也換掉了她的變裝。一縷金髮垂在他飽滿的額前,而他那亮如祖母綠寶石的眼睛裡泛著紅色:「還有別的話?」
「……有。白雪在不在屋裡——唔!」
身體里似乎有電流在四處游竄,讓娜娜的四肢都一片酥麻,唇上的溫熱觸感那麼明顯,舌尖被吮住,糾纏著不放,他的細長手指帶著微涼的寒意滑過肌膚,皮膚上立刻燃起一簇簇細小的火苗。娜娜情不自禁攀上他的肩膀,他們的心跳撞在一起,兩具年輕的身體緊緊相貼。
萊伊的吻漸漸蔓延到娜娜的臉頰,蹭過耳尖,並且不斷地向下——急促的呼吸略過脖頸,濕濡的觸感停留在鎖骨處。娜娜嗚咽著仰起腦袋,喘息著抓住在脖頸那兒肆虐的金色頭髮,試圖讓他稍微慢一點兒,她的心臟快要爆炸了。
奇妙的豐收節,忙碌的舞會——這是個盡情狂歡的歡愉之夜。耳邊衣物摩擦的窸窣聲沒有停歇,反倒有了愈演愈烈的趨勢。
此刻正在沙發上的白雪瞪大了眼珠,不可置信地微微張著嘴,呆滯地看著他們,一動也不動。半根草料從嘴巴里掉了出來。它一點也顧不上繼續享用晚餐了,因為今晚它可能要被過盛的情緒撐死。
娜娜的雙腿都發了軟,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和萊伊分開的,只記得她在平復呼吸的時候腿有點軟,下意識想倚靠身後的門,卻被攔著肩膀向前跌了一下,她的腳有點涼,不自覺蜷起腳趾,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正赤腳踩在他的皮鞋上。
萊伊也好不了多少,那張一貫傲慢冷峻的臉上現在一片緋紅,娜娜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氣息不穩的模樣。他的領口被扯開了,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還有一道貫穿心臟的舊傷疤。銀扣的別針歪了,很有快要掉下來的危險。
萊伊注意到娜娜的目光,挑起眉,低啞地說:「這是你做的。」
「……對不起。」娜娜攥緊了他的衣襟,她的長髮被萊伊揉得亂七八糟,「但你也把我的褲子……等一下!」
萊伊托住臀部,一把抱起踩在他腳上的娜娜,驚得她下意識緊緊掐住他的後背,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迫不及待地拉開房門,把娜娜按到自己的床上。娜娜被摔得暈乎乎,撐著軟枕起身的時候,就看到那個頎長的少年曲起左腿半跪在床前,直勾勾地和她對視,用修長的手指解開領口,退出左袖、右袖,然後是上衣——
看萊伊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娜娜立刻頭皮都麻了!進展實在太快,她還沒做好準備——沒有鮮花和表白,不行,絕對不行!娜娜轉身從反方向爬下床,她想現在去找貝蒂還來得及。然而她再次失算了——
萊伊猛地拉住她的腳踝,粗暴而直接地把她翻了過來。娜娜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衣擺因為摩擦全都堆在肋下,露出大片肚子,空氣微冷,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就像一隻暴露了腹部弱點的小動物,拚命掙扎著想翻身,但她很快就失去掙扎的餘地了,萊伊沉重的身體隨即壓了上來,這麼近的距離,他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映入娜娜的視線里。
那道橫貫胸口的傷疤看上去十分猙獰,娜娜愣了愣,還沒問出口,有什麼玩意兒不小心打了一下她的大腿,娜娜的餘光無意掃了過去——這一眼讓她不自禁瞪大了眼睛。這……這也太誇張了!娜娜徹底慌了神,心臟已經跳得不受控制,她感覺自己快要因為過度緊張而乾嘔出來了。
娜娜胸膛劇烈起伏著,她感覺眼前有點暈眩,不得不閉上眼睛,給自己一點時間來緩解。娜娜張了張嘴,嗓子乾澀得不像樣:「……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一個吻落在她的唇角,他的聲音如同呢喃:「一點也不。」
「……先別扯我衣服……」
「這是我的衣服。」
「我不行……」娜娜咬牙頑強抵抗,「我接受不了……」
「你可以的。」那平淡的語氣顯得這件事再自然不過了,「放輕鬆,不許抗拒我。」
娜娜的抵抗在襯衫扣子嘩啦一聲後,和紐扣一起崩落到床下去了,然而她沒時間去想這些了,因為下一刻,她的雙腿就被強硬擠開,萊伊的膝蓋不容分說抵住她,單手握住她的喉嚨,按在軟枕上追著她吻,舌頭急切地撬開唇齒,不給她任何拒絕的可能。
不知道是吻、還是那掐住脖子又微微收緊的五指,窒息的感覺讓她頭昏腦漲四肢發軟,本能地伸出舌尖想汲取更多的空氣,卻被毫不留情地吮入另一個口腔,她嗚咽起來,抓他的指節都泛白,滾燙的鼻息在兩人間交纏。
好不容易結束了這個令人窒息的深吻,娜娜拚命喘息著,萊伊用拇指指腹抹去她眼角淚水,輕輕吻了吻她的鼻尖。她已經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氣了。
襯衫被褪下,光裸圓潤的肩膀最先印下他的齒痕,他咬得有點重,像野獸標記獵物那樣,牙齒深深嵌入皮膚。娜娜痛得揪住他的頭髮,小聲啜泣著讓他輕一點兒,萊伊被迫地上半身離遠了些,但這也讓娜娜接觸到了他的眼神,他的眼眶紅了一圈,綠幽幽的眼睛裡閃爍著光,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娜娜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萊伊甩了甩腦袋,脫離了娜娜暫時的控制,他重新俯下身,埋頭啃咬她的鎖骨,稍稍往下,輕嘬著柔軟的奶肉,接著張嘴含住那顆挺立發硬的乳尖。
娜娜哆嗦得更厲害了。他的唇齒就像帶了細微的電流,在舔舐輕咬時帶起一陣引人發顫的戰慄,酥麻的感覺傳遍全身,刺激著她的小腹變得暖暖的,娜娜覺得有點不舒服,難以忍受地夾住了腿,沒一會兒,潮熱黏膩的水從腿心間漫出。
萊伊皺起眉,吐出被他舔得像顆紅櫻桃似的乳尖,滾燙的掌心從腰間滑下,他原本是想分開她緊緊合攏的腿,在摸到一片濕滑的時候愣了一下,「噢,娜娜。」他的聲音聽起來在笑,手指在濕軟處來回勾弄,「看起來你已經做好準備了。」
娜娜的臉紅得快要燒起來了,全身皮膚泛起不正常的粉,她看起來羞恥得要哭了,恨不得把自己整個兒埋進枕頭裡。
萊伊當然不會就這麼插進去,那樣會讓她疼得哭出來,他自己也會很難受,所以他先送了一根手指進去。穴口已經濕得一團糟了,剛進去一根指節,軟肉就迫不及待地纏了上來,他壓住娜娜亂動的腰,一手抽送著由慢到快搗出一股一股水花,娜娜舒服極了,哼哼著鼻音,無意識抬起腰去追他的手,雙腿纏住他的手臂,把他的手都夾進腿心裡。
他又加了一根,兩根手指在穴肉里摳挖探尋起來,骨節分明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哪兒,身下的人立刻顫了顫腰,濃稠如蜜糖的呻吟和淫液一起傾瀉而出。
——找到了。
萊伊額上滲出一層薄汗,他也憋得難受,一根粗長乾巴巴地跳動。抽出被泡得微皺的手指,透明的水液從指尖滑落到掌心裡,他握住陰莖草草擼了兩下,把它蹭到兩瓣穴肉之間磨蹭。還沒完全閉合的粉嫩穴口吐露著水液,很快就把肉柱打濕了,整根上面都是亮晶晶的水液。
他閉上眼,長長地舒了口氣,等待一陣莫名的悸動緩慢平息,片刻後,按住她顫抖的大腿根,緩而沉地擠了進去。稚嫩的穴口生澀地吞下龜頭,娜娜無法忍受似的想要並起膝蓋,又立刻被毫不留情地掰開。
被填滿的異物感很陌生,娜娜無助地仰起脖子,張著嘴發不出聲音,身體無意識地想要擺脫它,萊伊的手緊緊卡住她想要逃脫的腰部,堪堪沒入的頂端再一次頂入。
但她實在太緊張了,圓碩的頭部卡在那無法進出,萊伊沒有強硬地捅入,而是開始很淺地抽插起來,溫吞地擴張著讓她適應。
隨著一次又次抵入和試探,娜娜的身體也一次又一次地顫抖。
直到一寸一寸軟肉被熨帖地撐開,感受到陌生的飽脹感填滿甬道,劇烈的快感讓她的大腦變得空白,自己也不知道嘴裡在溢出斷斷續續的呻吟,他抽插的速度越來越快,攪得肉穴里的蜜液越來越多,進出變得愈發潤滑順暢,下腹拍打臀肉的聲音清脆響亮,萊伊終於完全地抵了進去。
柔軟的乳肉在碰撞中顛簸出波紋,上面綴著的紅櫻桃搖搖晃晃,顫巍巍地快要落下來。月光透過厚重窗簾灑在娜娜身上,刺得他眼睛生疼,他重新俯下身,吮咬著,一顆顆鮮紅的吻痕遍布在白到發光的皮膚上。
「娜娜……」鋪天蓋地的吻落了下來,最後落到唇上,娜娜迷迷糊糊地「唔」了一聲,又被他頂得叫了起來。萊伊含住她的嘴,將她嗚嗚咽咽的呻吟嚼碎了吞進肚子裡,漸漸地,屋子裡只剩下兩人凌亂沉悶的喘息。
等她熟悉了現在的頻率,萊伊也快沒了耐心,那根粗長把她塞了個滿滿當當,開始帶著一股子要把她肚子都捅穿的狠勁,瘋狂地進出。
萊伊那似乎永不歇止的加速讓娜娜無法克制地慌亂起來,在搖晃顛簸里攀住他的肩頸,指甲嵌進他的背部胡亂撓著,「嗯哈……不行、慢點兒……那裡難受……」
「一會兒就不難受了。」萊伊用汗濕的額頭蹭了蹭她的,啞著嗓子安撫她,「睜開眼,娜娜,看這兒。」
肚皮被掌心按住,娜娜被迫睜開眼,看向他乾燥溫暖的手掌,在一片朦朧里仍然能看到被頂起的弧度,當她模模糊糊意識到那裡面頂起她肚皮的是什麼的時候,眼淚唰的掉下來,小穴也猛地收縮抽搐起來。
溫熱潮濕的軟肉瞬間咬住了他,萊伊被絞得低低嘶了一聲。
他手心裡按著的地方,肚臍眼的下方几厘米,正時不時被棍子似的性器頂起,這場面對娜娜來說還是太刺激了,可萊伊一點要放過她的意思也沒有,反而拉住她的手向交合處伸出,讓她主動感受他正在肏她。
娜娜的指尖觸到那根來回搗弄的陰莖,那東西好像很燙似的,她哆嗦了一下立刻想要抽回手,但萊伊死死捉住她的手腕,強迫她握住對她而言有點大的小傢伙。
「摸摸它,」萊伊緩下動作,「摸到了嗎,我們緊密相連的地方。」
娜娜的手上黏膩一片,肉棍在她手裡打滑。她無助地搖了搖頭,眼圈都紅了,萊伊就著這樣的動作緩慢抽插,她不得不感受著進進出出的肉柱,那上面凹凸不平的,突突直跳,就像握住了他的另一顆心臟。偶爾還會碰到自己泥濘的穴口——那兒是他們交合的地方——她的身體顫得更厲害了,還要直視被戳出龜頭形狀的肚皮。
萊伊卻很喜歡這樣,他一次次肏到最深處,與脆弱的子宮隔著薄薄的一層,凌亂的喘息不比她優雅多少,「肚子都凸出來了,真色情……握得再用力一點……嗯,對,好聽話的娜娜。」
最後是娜娜受不了,哭著鬆開手,向後重重倒了下去,娜娜的身體失去一切控制,癱軟地敞開自己的所有。
汁水充沛的肉壁被完完全全地填滿,他不再有所顧慮,雙手握住臀瓣,讓吞吃著肉棍的花唇更加敞開,有意識地去戳弄她的敏感點,那地方最好找,只要輕輕一戳,她就渾身顫抖著尖叫起來,肉穴也劇烈吮吸住他,裡面好像有張小嘴,一口一口地咬住他,要把他的精液全都榨出來吃掉吞掉似的。
仿佛只留下野獸的本能,炙熱滾燙的陰莖在體內肆意作祟,把屁股撞得啪啪響,她的水越流越多,抽插間帶出大股水液,滴滴答答從他的恥毛流下,把床單都染濕了一大片,看起來像尿在上面一樣。床板不停地吱呀吱呀響,敏感點被狠狠撞擊,快感堆積到最高處,根本由不得控制——娜娜眼前忽然閃過一道白光,強烈的快感如同決堤般衝垮理智,她哭泣著,交合處猛烈痙攣,噴出一大片透明的水。
萊伊被劇烈收縮的穴肉吮得低低吸氣,喉嚨里擠出一聲喟嘆:「……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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