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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卿歡 (1-16)作者: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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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9:49: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予卿歡
作者:將至
01.初雪
火光肆虐,煙霧瀰漫。
如墨渲染的夜空被熊熊燃燒的烈火映照得宛若天明,來來往往的人潮驚呼夾雜著噼啪作響的燃燒聲充斥著整個長夜。
顧予輕一身白衣被染成黑色與灰色,交雜而斑駁,她眼眸中映著火光,神色恍惚地站在被大火侵蝕的閣樓前。瘦削的身形微微弓著,僵硬又頹然。
灼燒的熱度燙得她面容上沁出層層細汗,墨色長髮凌亂地散落於肩頭。
她便就站在這兒,安靜極了,無聲無息。
與匆匆來往交錯的人群形成鮮明的對比。
火勢漸小,有四人從一地斷垣殘壁之中。抬了具蓋著白布的屍體來。
安靜的女人目光往那處一定,突然被濃煙嗆住了口鼻弓著腰咳得厲害,漲紅了整張臉,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一邊咳著一邊撥開人群,跌跌撞撞腳步虛浮地往抬出的屍體那跑去。
顫抖的手久久徘徊不敢去掀開白布,這時一截被燒得血肉模糊,幾近焦黑的手滑落出來。顧予輕垂眼一看,那隻手上唯一還可勉強辨認的東西,便是濯雪宮歷任宮主的身份指環。
顧予輕雙目登時被刺得生疼,腳上失了力整個人跌跪在地。
「師傅……師傅……」
她握上那隻焦黑的手,先是低低的嗚咽,最終化成撕心裂肺的哭喊。
風熙十六年,冬。濯雪宮第六任宮主顧灼之,死於大火。
最小的弟子顧予輕於棺槨前守靈七日七夜,不飲不食,不休不眠。
第八日清晨,初雪方至,滿山落白。濯雪宮長掛素凈白綢,宮中弟子皆著縞素,欲送宮主出殯。
靈堂內,單薄如紙的女子跪在棺前,背脊不見有半分彎折。
半響,一高一矮兩名女子踏進堂內。
稍高的那個眉眼凌厲,觀之頗有些英姿颯爽。她嘆了一口氣,拍了拍顧予輕的肩:「小師妹,起吧。」正是顧灼之的二弟子,葉半秋。
旁邊稍矮些的是個氣質溫婉的美人,乃大弟子陸風吟。
顧灼之一生只親授了三名弟子,其中大弟子和二弟子皆身出有門。唯有最小的顧予輕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三歲的時候被顧灼之撿回的。
故而顧灼之於她亦師亦母,感情最為深厚。
陸風吟伸手去攙扶顧予輕,溫聲開口:「小師妹,時辰快到了。你多少先用些吃食,好歹顧及一下自己的身子。」
顧予輕一張臉白得嚇人,雙唇亦毫無血色,唇瓣有些乾裂。她唇動了動,似想要開口,喉中卻乾澀生疼,吐不出一言來。
這時,外頭傳來些嘈雜的聲音,一通傳的小弟子快步進來衝著堂內三人行了個禮。
陸風吟看過去:「外面發生了何事?」
小弟子說道:「是,是玉幽教那妖女來了,正在宮門前。說是要為宮主弔唁,還說……」說到這裡她有些支支吾吾起來,眼神瞟向了顧予輕。
葉半秋眉頭一蹙:「還說什麼?」
小弟子忙道:「還說要見顧師姐。」
幾人的目光登時全都轉到了顧予輕身上。
卻見那纖瘦的人緩緩站了起來,葉半秋和陸風吟想去扶,被她抬手拂開。
女人站立著轉過身,仔細去瞧能發現她的雙腿有些細微的顫巍,但仍站得筆直。瘦削虛弱的面容泛著冷硬,開口說話的聲音喑啞非常:「走罷。」
外頭正飄著小雪,幾人沒有執傘,行至宮門口時發間肩梢都落了雪白。
遠遠地可以瞧見穿著縞素的宮中弟子們手持著劍,將一女子圍在中間。
「你還敢來?」一弟子氣憤地開口。
「那日宮主生辰宴突起大火,你們玉幽教的人早早逃竄,是不是心中有虛?!」
「我看宮主的死跟你這妖女脫不了干係!」
「為宮主報仇!」
弟子們七嘴八舌,個個眼含怒火地盯著那女子。
她卻不為所動,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慣常愛笑的桃花眼沉下來,顯出幾分頹然。
「胡言什麼?」葉半秋訓斥的聲音傳過來,眾弟子們平時最怕這位師姐,頓時熄了火,讓出一條道來。
秦至歡的表情倏然有了變化,目光殷切地落過去,定在中間那滿身雪白,身形單薄得似要隨風而去的人身上。
她眼睛登時紅了,掩在袖中的手一瞬間攥緊。
顧予輕的眸光輕輕飄飄地迎過來。
今日秦至歡棄了她喜愛的如火紅衣,穿了一身素凈白衣來,這般寡淡的顏色掩不住她那張艷絕的臉。
於這滿目蒼白之間,竟也能勾出幾縷風情。
顧予輕瞧著面色未改,心中卻攀上了密密麻麻的疼痛。不免想起來,她於不久之前方才賞過這抹風情。
如今看來,卻覺比這凜冬的雪還要冷。
陸風吟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她們二人之間的目光相接,往前一步,明知故問開口道:「不知秦姑娘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秦至歡目光未動,回道:「在下仰慕顧前輩久矣,聞此噩耗,心中悲痛,故前來弔唁。」
「少假惺惺!你們玉幽教的人就沒安什麼好心!」旁邊情緒激動的弟子破口大罵,其餘人紛紛附和。
玉幽教,江湖中亦正亦邪的一個門派。教中弟子奉行隨心隨欲的行事準則,做事不按常理,行為乖張,為許多正道之人所不喜。
秦至歡身為玉幽教少主,偏偏還長了一副勾人奪魄的模樣。先不論她有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在一些有心人眼中她便就是一個妖女。
陸風吟溫和地笑笑,安撫了一下眾弟子。又說:「秦姑娘有心了,陸某先行謝過。不過現下時辰將至,還請秦姑娘暫且讓讓,莫誤了時辰。」
算是委婉的拒絕。
秦至歡神色冷凝,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幾乎沒有對她以好臉色相迎的。
不過她倒也不在乎。
她只在乎一人。
目光流轉間又落回顧予輕身上,她眼中無悲無喜,仿佛對著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秦至歡只覺心中刺痛。
她別開眼,整了整衣裙,遙望著遠處停放棺槨的正殿弓下腰施了三拜。
隨即大袖一掃,足尖輕點掠過了將她圍住的眾弟子頭頂,飛身出去。白影消失前,內力包裹著一句話悠悠揚揚傳來。
「顧予輕,你也覺得你師傅的死與我有關麼?」
顧予輕神色一變,當即隨手抽了一把旁邊弟子的劍,飛身追出去。
其他弟子見她一人前去,也想跟上。誰知女子反手一劍,劍鋒揚起飛雪在地上划下一道長長的劍痕。
「退下!」
眾人頓時被喝住,待回過神之時,已經看不見她們二人的身影。
02.葬於風雪
雪下得越發大了。
觸目可及的一切光景都被掩在蒼白之下,難免襯出些許悲涼來。
疏雲山間小徑上,秦至歡飛身掠過,足尖似未點地,速度極快,衣擺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獵獵作響。
她右耳微動,去聽身後迅疾又輕盈的踏雪聲,餘光一瞥,白衣人緊跟在後頭,速度絲毫不亞於她。
只怕是稍有懈怠,即刻便會追上。
秦至歡心下一動分了神去想,以往她總逗得這人生了惱時,便會被她如現下一般提著劍追上好久。
那時她雖總免不了被追得狼狽,有失堂堂一教少主的顏面,心中卻像浸了一塊糖,連見她刺劍過來無意對上的目光時,都覺得甜。
思及此處,她紅唇往上彎了彎,勾出一抹淺淡的笑來,可細細觀之,又覺這笑分明很是苦澀。
一股沉重壓迫的氣勁猛地劈過來,直取秦至歡無所防範的後背。秦至歡心下一凜,扭身往右側一移,堪堪躲過了這道劍氣。
她眸光晃過去,只見這股力道打在了旁邊的樹幹上,留下一道約莫三指深的劍痕。垂了滿樹的白雪簌簌而落,沾了她半身。
落下的雪簾掩住了秦至歡回望的雙眸,只幾個呼吸之下,銀白劍尖破雪而出,劍身一挑寒芒閃過,已至秦至歡眼前。
她眸光微縮,足底一登踏地而起,霎時往後退了好幾步,仍是被鋒利的劍尖割斷了髮帶連帶幾縷青絲。
持劍的白衣女子迎著紛揚落下的飛雪,朝地上的斷髮極輕極淺地看了一眼。
她蒼白的薄唇輕抿著,又去瞧被她逼退幾步的秦至歡。
那人失神地弓著身子,滿頭青絲灑落,蓋了滿肩。抬頭看過來時,眼中的光彩如青燈明滅,過得一陣終究是沉暗了下去。
她整個人都似要被掩在了白雪之下,連長睫上都沾著涼意,眼眸里勾過無盡的悲涼。
「你要殺我?」往常明媚的聲音低沉而緩,雜糅著一絲啞,光是聽著就教人心底發酸。
顧予輕清麗眉眼淡淡垂下,並未言語。
她袖中的左掌成拳,極力克制著翻湧上來的內息。執劍的右手有些顫巍,幾乎就要抓握不住這把劍。
於這冰天雪地的冬日之中,她額間竟是沁出了一層細汗。
「你當真要殺我?」
似是不敢置信一般,秦至歡又問了一遍。
顧予輕緩出一口吐息,緊攥的左手分開,五指弓得有些僵硬發白。她從衣襟中摸出一樣物事來,往前一擲,扔到秦至歡跟前。
秦至歡垂眼一看,一塊被燒得半黑的小巧玉印安安靜靜地躺在雪中。
另外半邊還算完好的地方,隱約可辨得些許紋樣,仔細一看,應是幽蘭。
玉幽教內,上至教主少主,下至左右護法四堂堂主都有屬於自己獨特的身份標識,皆為花卉。
而這幽蘭玉印便是秦至歡獨有之物。
說來好笑,她這樣一個肆意妄為,灼灼明艷的女子,所屬之花卻是淡雅恬靜的幽蘭這種與她半點沾不上邊的東西。
以往顧予輕就此事堵過秦至歡幾句,可落在如今的局面來看,顧予輕有多清楚這是秦至歡才有的東西,心中便有多刺痛。
她落在秦至歡身上的眸光涼得猶如冰雪:「這是失火那日,我於師傅窗檐下尋見的。」
秦至歡傾身將玉印撿起來,伸手拂開上頭沾染上的雪。
她這時才明白了顧予輕對她如此態度究竟是為何,她迎上顧予輕的目光忙道:「這玉印確是我的,可那日的火同我沒有半點關係。」
秦至歡心想著,同顧予輕解釋了這一句,應是可以讓她信得一些。可她細細去看顧予輕眼底,其間冰寒竟沒有消融半點。
一顆被吊起來的心又緩緩地沉了下去。
「你不信我。」
顧予輕提劍往前走了一步。
「我問你,那晚你可曾去過我師傅院中?」
秦至歡默了半響,「去過。」
顧予輕又往前走了一步,「為何?」
秦至歡不再答了。
她只是說:「現下我不好同你解釋,你也未必會信我。」
顧予輕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復又闔上眼半響,再睜開時眸中冷冽非常,左掌運起內力朝秦至歡攻去。卻見方才還左躲右閃的秦至歡如今竟不動分毫,硬生生站著挨了這一掌。
顧予輕呼吸一滯,似是有些始料未及,拼著內力反噬強收了五分的勁。
秦至歡被震得退了幾步,在地上划過一道長長雪痕。體中內息上涌,唇縫間登時溢出一抹血來。
顧予輕忙壓下口中泛起的腥甜,未收回的手掌下意識往秦至歡的方向伸了伸,又緩緩垂落。
秦至歡垂著頭捂著胸口咳出一口血,點點血漬滴落在她衣衫前襟,這一身白衣到底是污了。
她低聲道:「顧予輕,你是不是從未信過我?」說著,她笑了一聲,雖為笑意,卻讓人覺不出一分快活來。
秦至歡伸手抹去了唇邊的血,抬眸看過來,鮮血暈她紅唇,嫵媚而妖冶。
「也是,畢竟便如那晚的溫存,也不過是我強求來的。」
「你本就,從未歡喜過我,又怎麼會信我。」
「可我那麼喜歡你,你明知道的,我又怎麼會去害你敬重的師傅?」
顧予輕聽得她這一句一句悲愴的話,翻湧的氣息再也壓抑不住,差點就要咳出血來。她緊咬著牙,面色比落下的雪還要白。
劍尖不受控地顫著,她往後別了別,沒叫秦至歡瞧見。
她在靈前跪了七日七夜,不曾飲食半點。這一副殘軀早已到了極限,方才強行運功與秦至歡纏鬥至此,內里氣息雜亂不堪。
再加之受了內力反噬,心中又鬱結難消,氣血攻心,如今還能站著也不過是強撐罷了。
她眸中落了悲只靜靜瞥了秦至歡一眼,便又斂下了所有的情緒,化作冰寒。
秦至歡終究也是當局者迷了。
她不曾想過,若是換作了旁人,膽敢迫顧予輕行那種事,她定拼個同歸於盡也要將人斬於劍下,哪裡還能如這般好好的站在她面前。
只是,她們之間,終究不可能。倒不如藉此快刀斬亂麻,好過長久的磨折。
顧予輕將口中的腥甜吞下,淡淡喚了她一聲:「秦至歡。」
她緊握著劍,勉強止住顫抖。左手撩過一縷自己垂下的墨發,在秦至歡的注視下,反手一劍,一截墨黑長發斷落,散在白雪中,黑白映襯。隨即一字一頓說道:
「斷髮為證,從今往後,你我再無任何干係。」
「你,你說什麼?」秦至歡聽得此話一時之間神色恍惚,心神俱震,近乎呼吸不過來。焦急之下又咳出一灘血,咳得她眼眶泛紅,使得眼尾那顆硃砂小痣也如泣了血一般。
顧予輕別開眼不敢再去看秦至歡燙人的目光,她背過身去,只留給秦至歡一個冰冷的背影。
墨黑眼眸登時起了一層霧,將清亮遮得失了光澤。長睫一動,灼燙的清淚緩緩滑落,順著瘦削的下頷沒入雪中。說出口的話卻是冰冷極了:
「我以後,再也不願見到你。」
秦至歡咳著咳著氣極反笑,她眼底通紅望著顧予輕的背影。肩頭的雪早已化透浸過衣裳,涼得身寒。
卻遠不如眼前這女人的心冷。
「顧予輕,你是不是以為我此生非你不可?」她頓了頓,用盡最後的氣力吐出一句,「好,如你所願。」
秦至歡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垂?一擺轉過身一步一步離去。她走得極慢,似乎是在等顧予輕可以攔住她。
哪怕一言一語,一個細微的動作。只要她攔了,秦至歡都可以毫不猶豫地為她停下。
可終究是沒有。
顧予輕背對著秦至歡,聽得她步步遠去的聲音。到底是沒能壓抑住吐出一大灘血來,濺在滿地雪白上,將白色染成鮮紅。
她口中鮮血不斷溢出,卻沒有發出任何聲息。劍插在雪中,勉力撐著她的身子,才不至於立刻就癱倒下去。
秦至歡約莫走了五十丈遠,她回身去看。顧予輕仍是站著,長身玉立,背脊挺直,就如同這世上沒有什麼可以讓她垂首低頭。
她咬咬牙轉身欲走,林中突然傳來一道破空的寒刃聲,一把飛刃自林間射出,帶著不可阻擋的凌厲攻勢,劃破長空直取顧予輕後心。
秦至歡登時神色巨變,「阿予——!」
猛地運起內功踏雪追去,卻因內勁受阻又咳出一灘血來,足下動作不敢停緩片刻。
她不管不顧一心只想要阻下那枚飛刃,下意識去摸腰間,摸了個空,霎時滿身的血從頭到腳涼了個透。
她今日是為弔唁而來,沒帶她的長鞭。
她只得不顧一切拼個血肉之軀伸手去截,手掌離那柄飛刃堪堪只有一寸之遠,卻猶如不可逾越的鴻溝,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它從自己的掌前掠過。
一切變故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顧予輕有些渙散的神志被秦至歡撕心裂肺的叫喊堪堪拉回,她只覺背後一股凜冽的氣勁刺來,攜裹著強大的內力,速度極快。
她已然無力躲閃。
寒刃瞬息間穿透她心口。
胸前命門破了個血洞,鮮紅的血登時層層暈出,將她的白衣染了個透。
她被這力道帶著往前踉蹌了一步,而後跌跪在地。劇烈的疼痛自心口蔓延,她能十分清晰明了地感覺到她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她喘息著,口中的血怎麼也止不住。往常她慣愛著寡淡白衣,如今這血倒是讓她染上了此生最為明艷的色彩。
顧予輕拼盡最後的氣力,回身去看秦至歡。
只能隱約瞧見那人朝自己奔來,大雪翩翩而落掩住了她的神情,看不分明。
想來,無論是何種境地,她的眉眼也應是極好看的。
只是,再也見不到了。
03.重生
暗沉的陰霾被層層推開,天光乍破,淺淡曦光順著緊閉的窗欞縫隙爬進屋內,驅散一室陰冷。
裡間榻上躺著的女子面色蒼白,身上冷汗涔涔,雙眸閉著,秀眉緊蹙,顯是睡得不甚安穩。
半響,顧予輕手掌緊捂著心口,陡然睜開眼來。
墨色眸子先是盯著床幔發怔,再目光一掃迷濛漸散去,聚回了些許神智。
她僵硬地平躺在榻上,攥在心口的手緩緩鬆開,夢中身軀被穿透而過的疼痛此時已然尋不到半點蹤跡。
只是心尖卻仍還抽痛著,細細密密,像是被絲線緊緊團裹血肉,每一次跳動都會被扯疼。
如此沉寂地默了一會兒,顧予輕起身,隨意尋了件軟薄外衫穿上便往外走。一頭如瀑長發自在散落,束也未束。
她推開門一路出了小院,腳步輕盈衣袂翩翩,先是尋常步速,而後越來越快,到了最後,更是索性動用了輕功。
足尖輕點,掠過幾個錯落屋檐,停在了她師傅院前。
顧予輕背脊挺直,就站在外面看著也不進去。自牆外可窺見兩層的木質閣樓靜靜佇立,有風而過,懸于飛檐下的鈴鐺便發出清脆的聲響,正一派祥和安然之景。
與夢中被大火吞噬傾頹的模樣全然不同。
顧予輕懸著的一顆心稍稍放緩了些許。
她以往從不會信什麼怪力亂神之事,可這三日來的種種,卻讓她不得不信。
她分明已經死於疏雲山間的那場大雪裡,那道寒刃實實在在地刺穿了她心口。不過幾息之間,往日曆過的一幕幕就如走馬燈一般自她眼前一一閃過。
而後意識昏沉如同被關進了一個只有黑暗的囚牢,她無力抵抗只得被無邊無際的暗色吞沒,再也不會醒來。
可她偏偏醒了,睜眼時竟安安然然地躺在自己房中的床榻之上,心間莫說是傷口,連一條疤都尋不見。
再經過幾番探查,雖如天方夜譚,顧予輕也不得不相信,她死後竟回到了師傅生辰宴的一月半之前。
剛回的這幾日,她每夜都會反反覆復地夢到以前的事。有時候恍惚間,她都有些分不清,那些慘澹收場的畫面究竟是她真實經歷過的,還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噩夢。
而她,還是鮮活存在的麼?
亦或是一抹於人世間逗留不肯消散的幽魂。
顧予輕垂首撫上心口,那裡正一下一下地跳動,她輕緩出一口氣,如喟似嘆。
不論是真是假,是虛是實。她只知重來一次,不是為了重蹈覆轍。
顧予輕眸光晃了晃,又緩緩沉下去,轉而拂袖離去。
行至半路,一個白衣小弟子跑過來將她叫住:「顧師姐!」
顧予輕聞聲看過去,眉眼淡淡,青絲垂落。小弟子見她這模樣愣了一下,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磕磕絆絆:「顧,顧師姐,宮主和葉師姐回了,已到宮門前了。」
顧予輕神色變了變,正欲輕功前去,目光無意落在自己散開的發間,她頓了頓終是停下了步子。
朝著小弟子微微頷首,算是應了,隨即繼續往自己院中走去。
這幾日顧灼之與葉半秋尚在宮外行事,所以自她醒來,還未曾見過師傅一面。
顧予輕去房中換了身行裝,梳洗了一番。尋了條銀色髮帶挽過發邊束了一些上去,其餘的就半披在肩頭,垂於腰際。
髮髻間別上一隻剔透的白玉雕花簪子,與墨發黑白相映,襯得她整個人如玉無瑕,便是她往常慣有的打扮。
她出了門,在廊外迎面撞見了一名身著玄衣的女子。
是葉半秋。
濯雪宮弟子皆著統一形制的素白宮裝,也唯有葉半秋平日裡偏愛黑,在一片雪色之中,屬她最打眼。
「小師妹。」葉半秋笑意盈盈地攔了顧予輕的路,「幾日未見,可曾有想師姐呀?」
葉半秋眉眼生得凌厲,不笑的時候更顯肅穆。她管著濯雪宮一眾弟子的修習,在旁人面前嚴肅得很,弟子們都十分怕她。
偏偏在顧予輕面前沒個正形。
顧予輕扯出了一抹淺淡的笑,「不曾。」
葉半秋:「……」
顧予輕又說:「師傅現在何處?」
葉半秋捂著心口臉上神情傷心極了:「小師妹的心裡只有師傅,沒有師姐。」
顧予輕黑色眸子看著她,淡淡不語。
葉半秋立馬正了正神色:「師傅剛回她院中了。」
顧予輕頷首,側身離去。
葉半秋轉頭看她似清煙一般的身影,面上再無任何調笑的意味。她隱約地察覺到顧予輕似乎與往常不太一樣了。
往日裡,小師妹雖總也一板一眼,可被她一逗,也會顯出幾分少年人的靈動姿態來。
可方才她分明在笑,細觀她眼底卻恍若一潭死水,連半點漣漪都沒有。
顧予輕一路走到了顧灼之院中,進了前廳,沒瞧見人。又繞去後堂,隔著一扇屏風,隱約可見一個人影在後。
她看著那道人影,怔在原地。
半響,裡頭的人開口說話:「是輕兒麼?」聲音柔和如秋水。
顧予輕眼圈陡然紅了,她緩了緩吐息繞過屏風進去。
穿著素白宮袍的女子正盤腿坐在榻上,閉眼調息。觀之面容已有歲月的痕跡,眼角生著幾道細紋,卻仍可窺得些年輕時的風韻。
顧予輕走近,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顧灼之身上,心尖酸脹不已,險些落下淚來。
她如何都難以將記憶中那具焦黑不堪了無生氣的屍體與眼前活生生的師傅聯繫在一起。
顧予輕撩了撩衣擺,雙膝一彎,跪在顧灼之身前,上身弓著,垂首行了一禮。喑啞著聲音喚道:
「師傅。」
這一聲很輕,又分明厚重得已然越過了生死。
顧灼之睜眼,有些訝異,忙下了榻伸手去扶顧予輕。
「輕兒?」
溫熱的觸感透過輕薄衣料傳來,顧予輕心頭顫了顫,終是沒忍住滑落一滴清淚。
她垂首斂了去,才順著顧灼之的力道站起身。
顧灼之觀她眼圈異樣,心裡一緊,她這個小徒兒平時要強得很,性子又內斂,練功時如何苦痛都忍得,何曾見她哭過?忙柔聲道:「怎麼了?」
顧予輕望著師傅的眼眸默了半響,最後只輕輕笑了笑,「沒怎麼,只是……許久不見師傅,心中挂念。」
顧灼之如何瞧不出來顧予輕的說辭只是掩飾,不過自己的徒兒不願說出真正緣由,她自也不會去故意挑破。
她輕輕拍了拍顧予輕的肩,嘆了一口氣。
又去看顧予輕神色,只覺她與往日頗為不同,不由得心頭一轉。
莫非……是哪個不要臉的趁她不在將她親親徒兒的魂勾去了?
作者有話說:本章含歡歡量,四個字——不要臉的。
秦至歡:(冷笑一聲,抽出長鞭)
04.做什麼
顧予輕在顧灼之院中待了一整天,同師傅一起用了晚膳才離開的,兩位師姐也一道來了。
四人圍坐,燭火搖曳,讓她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少時。
回自己院中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淡下來,一輪明月悄然地懸掛上去。月色灑落在階前,層層鋪開。
檐上懸掛的燈籠發出昏黃色的火光,一陣風來,搖搖晃晃,便暈染開來。
顧予輕抬手推門進去,方才在席間眉眼中染上的淺淡笑意已經收斂乾淨。一個人進了這昏暗的房間,倒顯得有幾分孤寂了。
房中並未點燭,不過她習武多年,眼睛可辨細微。借著些許透進來的光亮,也能看得清楚。
她褪了外衫,臥在床榻上。雙眼卻是睜著,並未合上。
今日重新瞧見了師傅,觸到了鮮活的溫熱。顧予輕自重活一世來一直空懸的心稍稍有了些許實感,卻仍是懸著。
因著那個每每一思及都會讓她心口生疼的人。
顧予輕閉眼去想,最後見她的那一眼。
飛絮翩翩,青絲白雪。
緊閉的眼中忽而有了些溫熱。
如若,顧予輕當時早知那一面竟是死別,又如何能狠下心對她說出那樣的最後一句話——我以後,再也不願見到你。
一語成讖。
明日,她該來了吧。
顧予輕放任自己入眠,夜夜糾纏的夢如期而至。
……
是夜。
層層朦朧的薄霧瀰漫在山林之間,如同為其戴上了一方錦紗,映襯得神秘幽靜,引人窺視。
一間不大的木屋立在其中,屋內一片暗沉沉,瞧來並無人氣。唯有月光透過薄霧打下,才為此處添上些許溫暖與光亮。
「秦至歡。」
突然,一道女聲響起,劃破屬於長夜的沉寂。聲音並不大,卻字字透著懾人的冰冷。
只見一道紅影疾速而來,隨後身形漸緩,足尖輕踏,紅袖一挽,施施然停在木屋前。
緊接著,另一道白影飛身掠出,手持一把銀色長劍,衣袂翩飛,青絲微揚,踏霧而來,停在紅影幾步遠處。
「秦至歡。」她又喚了一遍她的名。本來盡顯柔和的月光打在她眼帘處,也被她眼裡的泠泠眸光襯得冰涼了幾分。
再聽了這冷冰冰的語氣,就更加突顯出夜色微涼。
紅影背對著白衣女子,淺淺笑了起來。與白衣女子冰冷寡淡的聲音不同,她的聲音盡顯嫵媚妖嬈,笑起來時更是勾魂攝魄。
只見這人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垂落在肩頭的長髮,這才轉過身來。
她半邊身映在月光之下,略施粉黛的面容竟比聲音來得還要勾人幾分。
「今日你追我時,一共喚了我名姓七次。」秦至歡笑道,「比起上回多了三次,如此看來,阿予當真是越發歡喜我了。」
顧予輕聞言,神情微變,眸色越發清冷。
她並不言語,手中長劍出鞘便徑直朝秦至歡攻去。
秦至歡面上笑意未變,足下運起步法,一個側身,輕飄飄地躲過了這凌厲一劍。
然而一劍未中,下一劍便立刻緊緊跟了上來,招式切換之間竟毫無空隙可尋。
她閃身又躲過一劍。
但縱然她身法再快,也抵不過顧予輕這般毫無間斷的攻擊。漸漸地,她閃躲得便稍顯狼狽起來。
「阿予,你下手這般狠,我可要去官府狀告你謀殺親婦了。」秦至歡邊躲著邊不忘以言語戲弄顧予輕,說話時的氣息卻稍顯不穩。
顧予輕的攻擊並未停止,冷聲開口道:「我倒想知曉,官府是先抓你這個妖女,還是抓我。」
秦至歡聽了此言笑得停不下來。
「阿予這是承認我是你親婦了?」
顧予輕聞言一怔,劍尖微頓,隨後攻勢卻越發凌厲,劍風掃過帶起一地落葉飄旋。
「休要胡言!」
秦至歡眉眼彎著,似是頗為滿意顧予輕此時的神情。索性不再躲避,腳下動作一停,直直任顧予輕的長劍襲來。
長劍帶過風輕輕吹起她頸邊落下的墨發,堪堪停在她的脖頸處。劍尖抵上脆弱的肌膚,再往前一寸便要香消玉殞。
顧予輕看著眼前這人明艷的面容,手中長劍卻是再近不得一分。她輕抿著唇,眉頭蹙起又鬆開。
片刻,啟唇言道:「秦至歡,不許再來擾我。」
言罷,她輕輕後退一步,長劍一揚無意削斷了秦至歡幾縷青絲,隨後便將劍收回左手握著的銀白雕花劍鞘中。
劍身入鞘發出錚錚聲鳴。
這大抵是此次放過秦至歡的意思。
秦至歡臉上笑意稍斂,隨即卻是笑得更為張揚。待笑夠了,她抬手拭去眼角因笑而生出的清淚,緩緩道:「阿予想放過我……」
頓了頓,聲音幽幽:「可我不願放過你呢。」
再不去擾?哼,興許過個幾輩子還有些可能。
顧予輕眉頭又皺了起來,卻不再多費口舌,轉身欲走。
才剛行至幾步遠,她突然停了下來,接著身形一晃好似有些站不住,又往前踉蹌了半步,劍鞘抵入土中才將將撐住自己。
她緊緊抿住唇,神色冰冷萬分。
憶起了一個時辰前飲過的那杯茶。
身後,秦至歡緩步靠近,慢悠悠地言道:「阿予可聽過我教中朱雀堂所制的『盡夢』?中之者運行內力後一個時辰,氣力全無,任人宰割。」
她笑了笑,端的是人畜無害的語氣:「從阿予追我至此,剛好一個時辰。」
不待秦至歡說罷,顧予輕便身子一軟,再支撐不得,就要癱倒在地。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落入了一個馨香柔軟的懷抱。
顧予輕下意識地虛攥住了秦至歡的衣角,對上她低垂下來的眸光。
如星火熾熱而幽深,卻又帶著漫天星辰盡細碎於眸中的脆弱,摻雜著微弱的惶然。
顧予輕一怔。
現下受制於人的分明是她,秦至歡在怕些什麼?
尚且還能說話,顧予輕冷聲開口:「秦至歡,你想做什麼?」
秦至歡低低笑了一聲,施力將顧予輕整個人攔腰抱起。而後轉身,一步步邁入不遠處的那間木屋中。
「阿予當真不知,我想要做什麼?」
05.卑劣
屋內並未點燭,秦至歡卻似毫無阻礙般在裡頭走動。顧予輕整個人癱軟在她身上,被她穩穩擁著。
這看似平平無奇的木屋內竟暗藏著玄機,顧予輕只瞥見秦至歡動了什麼東西,一道暗門緩緩打開。
秦至歡帶著顧予輕一路輾轉往下,通過狹長的地道,來到了一處地下密室。
密室入目可見一個不大不小的浴池,尚且泛著霧氣,將整個地方氤氳得如在仙境,地面上鋪著一層白玉石,顯然並非是自然形成的。
顧予輕被秦至歡放下,只得無力地依靠著她。一隻手伸過來勾了她腰間衣帶往外一扯,外衣便鬆散敞開了些。
如果說方才她還不確定秦至歡想要做什麼,現在就太過清晰明了了。
顧予輕一張臉仍是冷著,白皙的肌膚上卻染了些淡緋色,也不知是不是被這熱氣熏的。
秦至歡到底沒將她身上的衣物褪凈,留了一層白色裡衣。
兩人一齊入了水,秦至歡抱著顧予輕妥帖地坐了下來,讓她後背靠著浴池邊緣,水紋層層盪開,剛及她肩下一掌處。
秦至歡面對著顧予輕站立,仍是穿戴整齊的模樣,只是過了水的衣料緊緊貼在她身上,勾勒出幾分玲瓏曲線來。
顧予輕只看了一眼就將眼睛閉上,默了片刻,耳側響起了一陣陣水聲還有一些別的細碎聲響。她向來五感通透,自是聽得出秦至歡在做什麼。
秦至歡垂眼看她,見她閉著眼不說話也不惱,只自顧自將自己身上的衣物脫了個乾乾淨淨,倒是一件也沒給自己留。
她將濕透的衣物隨意放在岸邊,迭在顧予輕的白衣上,紅白交纏。
顧予輕緊閉的長睫顫了顫。
秦至歡見她的模樣,突然輕笑了一聲,整個人貼靠過去,如一尾游魚般軟若無骨地坐在顧予輕腿上。
「阿予……」秦至歡低聲喃喃地喚著身下人的名字,如斯繾綣。她抬手撫上顧予輕緊繃的面容,細細描摹,指尖寸寸留戀於上,輕柔得似在撫摸一件珍寶。
顧予輕無力躲開她的指尖,雙眸半睜開來,目光定定落在秦至歡臉上。若是秦至歡仔細去瞧,便能發現這人的眼神分明不敢往下移去半寸。
秦至歡抬手從旁側的岸沿上取過一個精緻瓷瓶。
「阿予可知,這是何物?」她輕輕晃動了一下手中的瓷瓶,可以聽見細微的水聲。
顧予輕緊抿著唇不答。
秦至歡迎上顧予輕冷淡的眸光笑了笑,又自顧自說著:「此物名為合歡。服下之後,若不與人行魚水之歡便會爆體而亡。」
顧予輕聞言神色一凝,薄唇翕動終是開口道:「秦至歡,你可知你現下在做什麼?」
「我一直都知我在做什麼。」
秦至歡定定瞧著她,「我亦知我想要什麼。」
言罷,秦至歡將瓷瓶打開遞到自己唇邊,仰頭便喝了個乾淨,些許溢出來的清液自她纖細的脖頸滑落沒入水中。
她笑著將瓷瓶隨意一丟,隨後湊近顧予輕,指尖抵著她下頜往上抬了抬,垂首吻上她的唇。
舌尖往前一抵卻被阻擋在了緊閉的齒關前,這是顧予輕僅存的氣力,她緊咬著牙抵抗著秦至歡的侵入。
秦至歡倒也不急,只是稍稍退了回去沿著顧予輕的唇線緩緩勾勒,柔軟濕潤的舌於唇間滑動挑逗。
屬於她的氣息盈在顧予輕口鼻間,避無可避。顧予輕一時失了神,被秦至歡尋到了空子,長舌直入,如入無人之境,在裡頭肆意攪動。等到處都嘗遍了,靈活的軟舌又卷了她的吮吸舔弄。
顧予輕被她唇舌纏著只僵硬著動也不動,她看向秦至歡近在咫尺的面容,很想將她放肆的舌咬下,讓她痛上一痛。
然而身體的反應卻讓她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她捨不得。
也許便是她這一次次的捨不得,才放縱秦至歡到了如今的地步。
「嗯……」秦至歡輕哼了一聲,喉間滑動將從顧予輕口中汲取的津液吞咽下去。她半睜開眼微微退開身,心口起伏不停喘息著。
她的眼睛生得很是好看,盈盈秋水如三月桃花。也不知是不是藥效起了作用,她眼尾泛著微紅,邊上的硃砂痣鮮艷更甚,落在顧予輕身上的目光灼熱似星火。
秦至歡的身子緊貼著顧予輕,雙腿不自覺分開夾著顧予輕的腿緩緩磨蹭了起來,帶過一陣晃動的水聲。
隔著一層淺薄的布料,腿心灼燙的地方被刮蹭了一下。
她的呼吸猛地頓了頓,腦海中白了一瞬,緩了片刻後她俯在顧予輕身上,更為快速地蹭動,灼熱的吐息一下快過一下燙在顧予輕唇間。
顧予輕出了一身細汗,幾縷髮絲粘在額側,顯出幾分從未有過的狼狽。露在外面的肌膚肉眼可見地紅了個透,心間如擂鼓般跳動。
只覺在她腿上蹭動的東西帶來的熾熱觸感,比這池子裡的水還要來得燙人。
她再次閉上眼,不願去看秦至歡此時可以稱得上是妖媚的臉。
秦至歡一邊動作著,一邊伸手往水下一摸,尋到了顧予輕的手。
五指分開與她相扣,又緩緩拂過她掌心。最後牽著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腿間,無力柔軟的指節被她細細攤開,分出一根抵上了不斷吐出清液的入口處。
顧予輕覺察到她的一番動作,右手隨即觸到了一處粘膩柔軟的地方,她猛地睜開眼,聲音再也無法保持冷淡:「秦至歡,你瘋了?」
秦至歡只是一笑,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望著她,將她緊緊鉗制在她的目光之下,無法逃離半分。
她說:「你便當我是瘋了吧。」
說著,她腰肢一沉,不作片刻停留地將顧予輕的一截手指吞沒進去。
「嗯……」
紅唇間低吟的尾音如同化了蜜綿長而勾人。
顧予輕指節被溫軟潮濕的地方緊緊包裹著,下一刻便迎上秦至歡急切而來的吻,恍惚間只聽得她又說了一句話,帶著她慣有的肆意妄為。
「縱使萬般卑劣,我也要你永遠記得我。」
06.看我
秦至歡向來認為自己不是個什麼好人,行事多恣意隨心,在江湖上的名聲算不得好,不少人皆將她視作妖女。
便是顧予輕有時被她惹得急了也會如此喚她,但這個稱呼在顧予輕口中叫來常被秦至歡當作某種情趣,不但不氣,反而歡喜得緊。
可雖是如此,顧予輕卻深知秦至歡其實並非大惡之人,面上瞧著一副不著調的模樣實則心中坦蕩赤忱,對世事自有一番衡量。
她口中說著卑劣,強她迫她至此,也只是情動吻她,甚至連她的衣物都沒有褪個乾淨。
她分明還可以卑劣得再徹底一些。
失去氣力的藥都給顧予輕用了,這味合歡她倒是怕了,竟想著給自己用。
真是……傻子。
顧予輕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秦至歡,眼底冷淡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柔軟。
秦至歡雙眸緊閉著,長睫如羽翼顫動,面上暈著緋色,眉頭蹙緊,顯是有些難耐。
她整個人坐伏在顧予輕身上,不斷上下起伏,灼燙的地方壓著她的手,吞沒又吐出,循環往復。
雙唇翕動,上頭還沾染著盈盈水光。聲聲不成字句的喘息低吟滿溢而出掃過顧予輕耳側,仿佛化成了一道道勾魂奪魄的吟唱,敲擊著她堪碎的心防。
顧予輕卻只敢趁她不覺察時如此定定看她。
倒是有些慶幸無法動彈了,否則……她恐是會禁不住去擁住這個人。
明明同為女子,又為何會生出這般的心思。
瞧著秦至歡即將睜開眼來,顧予輕倏然闔上眼,面上神色又恢復成冷硬的模樣。
等秦至歡垂眼看過來時,便只看到她緊抿的唇,帶著慣有的,不容褻瀆的疏離。
秦至歡好似不在意地笑了笑,俯身咬住了顧予輕紅透的耳垂,報復性地故意發出了一聲甜得膩人的長吟。
起伏的動作被刻意放緩,腿心腫脹起來的紅豆一下一下混著溫熱的水蹭過顧予輕手掌,帶過的水聲與女人紊亂的喘息交織在一起,於顧予輕耳邊迴響。
「嗯……話本子上說的不錯……這裡面……」秦至歡說著,邊挺起腰身將顧予輕的手指吞沒,又用腿心去蹭她手掌,用那處不斷帶來歡愉的柔軟抵著她。
「……比不得外頭舒服。」她聲音不成語調地補上了這句,蹭弄的速度開始愈來愈快。
顧予輕看不見她的模樣,對她的動作卻感知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知怎地,顧予輕莫名覺著自己的身體泛起了一陣難以忍受的燥意,愈來愈熱,比之前的每一刻都要來得猛烈。
如大火傾來,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燒盡了。
顧予輕緊咬著牙死死克制,才不至於當著秦至歡的面顫抖起來,她很想讓這個女人閉嘴,卻又聽見她說:
「但我還是很喜歡。」
「只要是你,我都喜歡。」
秦至歡吻上顧予輕眉梢,她的唇那般熾熱,吻卻很輕,像是對待易碎的心愛之物,多重一分都不舍。
她應是快了。
身子都在發顫。
水漾聲愈來愈重,不停蹭過顧予輕掌心的地方愈來愈硬,卻又分明那麼柔軟,該被仔細愛護才是,偏偏她的主人不知憐惜地反覆碾磨,直被磨得發紅不堪。
凌亂潮濕得不成樣子。
「嗯……阿予……你睜眼看看我……」
秦至歡一手沒入水下將顧予輕的手壓著,一手搭在她肩頭借著力道擺動腰身。滿頭的青絲垂下,混著濕意搭在她瑩白如玉的身上。
多情含弄的眼眸中蘊著水光,似是有些恍惚,眼尾的硃砂小痣幾乎紅得如泣血。
她望著顧予輕的眉眼,一聲一聲哄著,「阿予……你看看我……」
「你看我一眼……可好?」
顧予輕遲遲不為所動,僵硬的身子冷得像一尊玉塑。
秦至歡眸色如星火掩滅,卻見她睫羽陡然顫開,那雙本該澄澈冷淡的眼眸落滿了不可言說的情潮,看得秦至歡腿心一抖。
她情不自已地俯過去吻住了顧予輕,將她的舌捲入口中,任由顫慄的歡愉傾覆而來將她吞沒。
不同於水的清液一陣一陣湧出,抵在顧予輕掌心的紅豆顫個不停,沒入的一截指節被緊緊吮吸住,過了半響才鬆開。
歡愉過去,疏解了些藥效的秦至歡這才發覺了顧予輕的不同尋常之處。
顧予輕性子內斂寡淡,先不說她歡不歡喜秦至歡,就算歡喜應也不會用那般……動情的眼神看她。
秦至歡顧不得回味,忙抬手搭上顧予輕緋意未消的臉頰,傳來的溫度燙得驚人。她心頭一顫,忽然憶起她方飲了合歡便禁不住去吻顧予輕的事。
莫非……
她舌尖不自覺舔了舔唇。
莫非不小心讓阿予也嘗了些?
秦至歡思緒回籠正對上顧予輕掃過來的一眼,她眸中水色漾過竟帶了些嗔,襯得平日裡清麗的面容添了幾分嫵。
「秦……至歡。」
顧予輕開口喚了她一句,聲音雖極為克制卻仍能聽出其間的細顫。
是秦至歡從未聽過的語調。
秦至歡貼過去,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阿予,你……」
顧予輕:「……閉嘴。」
07.唇舌以待
秦至歡先前其實並不打算對顧予輕做些什麼,她太過了解顧予輕的性子,若是強要了她去,只怕會換個玉石俱焚的結局。
她便反其道而行之,如此才能叫顧予輕這一輩子都別想忘了她秦至歡。
可眼下的變故,是秦至歡不曾想過的。
秦至歡被顧予輕沾染情潮的目光勾了心神去,方才疏解的熱意又涌了上來,她卻顧不得這些了。
「阿予。」她曲指撩過顧予輕臉側被汗浸濕的髮絲,灼熱的眸光垂下,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阿予想讓我閉嘴,我慣常是聽你話的,但現下恐怕是暫且閉不上了。」
顧予輕被她柔軟的指腹觸過,臉上的灼燙好似被這觸碰消解了去。她下意識偏了偏頭,想讓秦至歡觸她更多,又猛然頓住驚覺於自己此時難以言明的衝動。
耳邊響起秦至歡不要臉的話,她忙著抵抗逐漸漫過她四肢百骸的潮欲,分不出氣力去反駁她,只緊抿著唇眸光冷冷掃她一眼。
可她這自覺冷淡的一瞥落在秦至歡眼中,卻是實實在在的冰雪消融,眼風掃過之處皆是風情。
「阿予……」秦至歡難耐地喚了她一聲,她緩了緩氣息迎著顧予輕的眸光慢慢沉下身去。
顧予輕見她這欲要往水下沉的動作,紛亂不堪的心裡兀地湧上了一股恐慌感。她以往從來沒有怕過什麼,如今卻怕秦至歡接下來要做的事,會讓她……變得不像自己。
「秦至歡……你要做什麼?起來。」她艱難地開口說道,聲音已經有些破碎,仿佛正在極力壓制些什麼。
秦至歡動作頓住,抬眼看她,眼中的情意翻湧幾乎要將顧予輕盡數吞沒。她說:「阿予,今日我沒打算給自己留退路。」
顧予輕如何聽不出秦至歡的言外之意。她今日孤注一擲前來,誘她,引她,連那般的藥都給自個兒用了,自然是不會將解藥備好的。
所以……已別無選擇。
秦至歡屏住吐息,整個人沉入水中。這池中水很是澄澈,顧予輕可以很清晰地瞧見她於水中映襯的赤裸身軀貼靠過來。
「秦至歡!」顧予輕再也維持不了一貫的冷靜自持,聲音里難得摻了些慌亂。可她現下除了腦袋能動,其他地方皆是癱軟,又如何可以阻止得了秦至歡。
只得眼睜睜瞧著水下那道身影是如何褪去了她的里褲,又是如何躋身而來,用她那總是說話惹人生氣的唇吻上了她不自覺顫動的腿心。
「嗯……」顧予輕近乎是同一瞬間不可抑制地溢出一聲低吟,冷淡的嗓音被喑啞的情慾滲入。她仰著頭,浸出的汗沿著她細白脖頸緩緩滑落,清亮的黑眸中蒙了一層霧,快要化出水來。
「秦至歡……秦……」顧予輕顫抖著聲音開口,那人靈巧的舌正抵著她腿心之中那一點反覆撥弄,撥弄得她快要失了神智。
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唇,口中嘗到了些血腥味,勉強恢復了幾分清明,「秦……至歡……停下……」
太荒唐了。
顧予輕以往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情慾之事折磨成這個樣子,更未想過初嘗此事,竟是被同為女子的秦至歡,以……唇舌相待。
秦至歡此時此刻顯是不會聽顧予輕的話,她非但沒停,舌尖動作反而更加放肆,沿著兩邊的縫隙細細勾過,又抵在中間顫動不停的地方舔弄。
唇齒口鼻之間被屬於顧予輕的味道盈滿,那是淡淡幽冷的蘭花香氣,又摻雜著些隱秘的帶有情慾的氣息。
秦至歡知曉,這些溢出的清液都是顧予輕情動的證明。她分明不像她口中言說的那般抗拒,她是歡喜的。
秦至歡整顆心化成了這一池水,溫柔包裹著顧予輕,只想給予這個她愛了長久年歲的女子以無盡歡喜。她啟唇將那已有些腫脹的紅豆含入口中,輕輕吮吸著。
顧予輕再也說不出什麼別的話,她只得死死咬緊著牙關,生怕禁不住吐露出些令她顏面無存的喘息。
一種近乎令她失神的快慰自被秦至歡含弄的地方漫開,就如她以往練功調息一般緩緩流淌過她全身上下每一處經絡。
練功時的氣勁她尚且可以掌控,而如今這般感覺卻霸道極了,她已無力抵抗。
「秦至歡。」顧予輕眸中迷濛一片,喃喃囈語喚了一聲秦至歡的名字。
她的聲音極輕極淡,低到與氣聲無疑。卻分明混著極盡繾綣的柔軟,將她心中難以言說的歡喜盡數剖開鋪陳。
沒叫秦至歡聽見。
秦至歡唇舌勾勒著她的輪廓,含弄的地方逐漸於她口中發硬跳動不已。方才經過相同情境的秦至歡心中明了,她亦是快了。
秦至歡舌抵著她,往上施力一挑。汩汨清液流淌而出,混入池中。她又於顧予輕腿心細細啄吻了幾下,這才起身。
浸濕的滿頭長髮貼在身上,算不得舒適,她也不想去管,只想去瞧顧予輕的模樣。
顧予輕閉著眼,面容緊繃著,除卻臉側額間的細汗,幾乎看不出來她方才去過一次。
秦至歡眸光往下一落,瞧見了她薄削唇間的血,是被她自己生生咬出來的。秦至歡心中一沉,心間滿溢的歡喜又被熟悉的刺痛傾覆。
她指尖撫過去,卻不敢碰,只在旁側頓住。「你就這般厭我麼?」
顧予輕?羽一顫緩緩睜開眼來,眼中神色平淡無波。
秦至歡突然不敢對上她的眼眸,狼狽地別開眼去。緩了片刻,她忽又笑了起來,重新坐回顧予輕身上。
她眼尾紅了一圈,不知是情動還是別的什麼,只自顧自牽過顧予輕的手又放在了自己腿間。
她渾不在意似地笑著說:「我又想了,阿予再幫幫我可好?」
08.竹林舊事
顧予輕醒時,日頭已經大亮。她沉默地坐起身來,緩了半響,伸手去觸自己眼下。
隱有淚痕。
院外傳來由遠及近的步聲,片刻,她的房門被扣響。
「顧師姐?你起身了麼?」
顧予輕應了一聲。
外頭的小弟子知曉顧予輕不喜有人去她房中,只說:「你要的東西我且放在你門外了。」得了顧予輕的回應後,弟子將東西妥貼地放在地上轉身離開。
顧予輕起身梳洗推門出去,一個精細的小瓷瓶安靜立在地上。她弓身撿起,從瓶中倒出一顆黑色的小藥丸來。
顧予輕對著藥丸端詳了半響,隨後仰頭便吃了。她回房中取了自己的配劍,先去找了葉半秋。
葉半秋正在主殿外的演武場敦促弟子們修習,眼尖地瞧見顧予輕過來了,板著的一張臉頓時緩了下來。
「咦,小師妹,稀客呀。」
顧予輕瞥了一眼其他弟子時不時飄過來的眼神,沒有說話。
葉半秋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年輕的弟子們一個個的劍招都耍不穩了,飄忽的眼神直往顧予輕身上落,掩都掩不住。
顧予輕向來是一個人獨自修習的,甚少在其他弟子面前露面,偶爾見得幾回也不太愛說話,可偏偏宮中許多弟子都歡喜她。
不過小師妹的天姿確實令人艷羨,方方十九年歲,已將濯雪心法練至第八重,比之師傅當年都勝一籌。宮中不少弟子私下都在傳,下任宮主應是顧予輕無疑了。
葉半秋收了思緒,面上換上一副肅穆的神色,對著一眾弟子斥了幾句,又引著顧予輕去了一旁無人窺探的地界。
「師妹尋我有事?」
顧予輕正了正神色,道:「師傅壽辰將至,宮中事雜,恐生變故。請師姐增派些值守弟子。」頓了頓,她又說,「另選些機靈的弟子去師傅院中值守。」
葉半秋聽得她這話,心下不解,對著顧予輕看了好幾眼,「小師妹你不是向來不太理會這些事的麼?況且你也知師傅不喜有人杵她院中。」
顧予輕平日裡只醉心於武學,從來不參與宮中事務,一向都是葉半秋和陸風吟在打理,今日她的行為在葉半秋眼中自是有些反常的。
顧予輕面色不改,定定看著葉半秋,「師姐,你且聽我的,師傅問起自有我來說。」
葉半秋觀她神色不似作假,不禁去想師妹莫非是知道了什麼消息,心裡不免也正色了幾分。總歸不是什麼難事,多派些人手巡守也好。
她點了點頭,「好,我這就去安排。」
與葉半秋分別後,顧予輕腳步不疾不徐往山腳去。
疏雲山腳有一處青竹林,裡頭有一座竹林小院,以往雖屬濯雪宮所有,但無人使用廢棄許久。
後來因著顧予輕慣愛獨自一人研習武學,常常來此地練功,漸漸便成了她專屬之地。
顧灼之那時因她年歲尚小不放心她一人,便在外圍林中設了一個困陣,叫旁人進不來此地。
青竹林處在濯雪宮地界,外人甚少會來,而宮中弟子更不會來打攪顧予輕,故而這個困陣幾乎不曾觸動過。
直到……那一日。
顧予輕左手持著劍,踏著林中小徑緩緩往前走。兩側高聳青竹佇立,風過吹得枝葉颯颯作響,青色竹葉紛紛而落。
行至小徑盡頭,豁然開朗,一竹屋小院靜靜坐落。院中有一竹亭,她以往練劍乏累了便會坐在亭中,取來一壺山澗泉水煮茶。
那般的時光,現在思來,恍若隔世。
好像,確是隔世。
顧予輕抬手將落在肩頭的竹葉輕輕拂下,她神色淡淡,如往常一般於亭中煮了一壺茶,垂眼去看壺中茶葉翻飛。
竹林中山鳥驚飛,顧予輕手中清茶於杯中晃了晃,她蹙眉抬首去看,遠遠地瞧見幾株青竹尖轟然倒沒了下去。
顧予輕神色冷凝,稍顯稚嫩的眉眼間已有了幾分不威自怒的神態。她拿過旁側的劍,足尖一踏,一身素白衣裝於林中飛掠而過。
她踏竹而行,目視遠處瞧得一道紅衣身影於一片青色之中分外打眼。待近了,只見一名年歲與她相仿,約莫應是十二三歲的少女正揮舞著一條暗紅色長鞭,直直劈向旁側的青竹。
顧予輕方方落地,又幾株倒落下來。她眸光發冷,呵道:「你是何人?」
那紅衣少女聽得此言動作頓住,持著長鞭悠悠轉身。她實是生了副勾人的面容,雖未長開,已然可窺得往後的幾分風情。
少女定定瞧了顧予輕幾眼,桃花眼彎了彎,眼尾的硃砂痣栩栩如生。她道:「可算是見著一個活人了。」
她往前踏了幾步,將長鞭利落地卷回腰間。「你可曾見過一個黑衣女人往這處來了?她生得很高。」說著,少女雙手比劃了一下,手掌越過她頭頂一大截,「她雖是上了年紀了,但長得還算好看,也就比我差些。」
少女笑意盈盈,自顧自搭話,好似全不在意顧予輕冷如冰雪的神色。
顧予輕面容繃著,冷道:「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速速離去。」
少女嘆道:「我倒也想走,可這地方太過蹊蹺,我走不出去。」她指了指被她劈倒的幾株青竹,「你瞧,我只得將這些奇怪的竹子挨個劈了找出路,可累死我了。」
她不提竹子倒還好,這一提顧予輕面上又冷了幾分,「放肆,你可知此地為濯雪宮的地界?」
「濯雪宮?」少女一字一字重複,似在回想,片刻,她眸光一亮,「是那個只收女弟子的濯雪宮?」
她目光流轉,於顧予輕身上再次好好打量了一番,「聽聞濯雪宮弟子皆素衣白裝,容顏佚麗。」
說到這裡,她展顏一笑,於日光灑落之下灼灼生輝。
「如此瞧來,傳言不虛。」
09.竹林舊事(二)
年歲尚小的顧予輕還無法將情緒收斂得妥帖,初初聽了少女輕薄的話來臉色登時白了一瞬,又見得她不加掩飾的打量目光更是生氣。
她在這疏雲山上待了十載有餘,何曾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言語。這也便罷了,她還劈了這麼多師傅為此設陣的竹子。
顧予輕雙唇抿得冷硬,當即抽出配劍,劍身寒光凜冽,腳下一動,直直朝少女刺去。
紅衣少女臉色變了變,身形一轉堪堪躲過這凌厲劍氣,手摸到腰間長鞭猛地揮出接過緊落下的一劍。
一紅一白兩道身影於青色竹間穿行。
那長鞭揮舞得讓顧予輕幾乎近不了少女的身,兩人來回之下一時之間竟也分不出勝負來。
顧予輕的心緒早已冷靜,不禁去想這少女的長鞭倒是舞得不錯。她莫名起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手中劍勢卻是更甚。
少女足尖往後一登,與顧予輕拉開了些許距離,半倚在一株青竹之上。那青竹被她壓了些彎,紅衣垂落。
她垂眼去看顧予輕,笑道:「你這人生得好看,脾氣卻是不好,至於追我打這許久麼?」
武功不錯,偏生長了張嘴。
顧予輕冷哼一聲,腳踏竹身借勢飛掠過去,手中長劍一刺,攜裹著獵獵風聲直取少女眉心。
少女連忙從竹間滑落,鞭子一甩過去圈住了顧予輕腰身。顧予輕手一橫,劍刃轉過,作勢便要將鞭子割斷。
少女瞧她這架勢登時急了,下意識用力往回一收。顧予輕亦是沒料到她這番動作,猛地被帶得往前幾步。少女只顧著心疼自個兒的鞭子,一時收不住勁,腳下一絆,整個人往後倒落。
飄落的竹葉被風勁帶過起落,又被紅衣人壓在身下。
紅衣人被白衣人壓在身下。
「嗯……」少女似是被撞疼了一下,發出一聲痛哼。她緩了緩神,睜眼去瞧,眼前是一截瑩白的柔軟耳垂,泛上了些緋紅。
她愣了愣,這才發覺自己與這個臉冷得跟冰似的人貼得有多近,近到她幾乎能聽到她胸腔傳來的心跳聲。她鼻頭不自覺動了動,嗅到了一股好聞的氣息。
「你身上好香啊,像極了……我院中那株幽蘭。」她喃喃道。
顧予輕的一張臉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別的什麼,一陣白一陣紅。耳側被身下人說話的吐息掃過,她不自在偏了偏頭,冷著臉撐著身子起來。
她動作比較急,沒注意那惱人的長鞭還纏在她腰間,起得一半又被力道陡然帶回去。
「嗯……」少女被她壓得又痛哼了一聲,聲音尚有稚氣未褪的嬌俏,偏偏又摻了輾轉的尾音。
顧予輕的神色冷極了,又覺一隻手摸上了她的腰間,她身子僵了一瞬,冷道:「你做什麼?」
那人在她的腰間摸索,抬眸瞧得顧予輕冷冷斜來的一眼,一向伶牙俐齒的人突然有些支支吾吾,「我……你瞧不出來麼?我解鞭子。」
她像是有些惱自己怎麼被顧予輕看一眼連說話都磕絆起來,又故作調笑的姿態補了一句:「難不成你還想在我身上壓得久些?」
顧予輕伸手去摸掉落在旁側的劍,聲音似淬了冰:「你這鞭子不要也罷。」
「那可不行。」少女笑著回她,手下動作倒是快了不少。
待解開後,兩人迅速分開起身,少女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塵埃與落葉。
顧予輕收回自己的劍,經此變故也沒了繼續與這人較量的興致。她緩了緩心緒,又繃著一張臉朝少女道:「隨我來。」
顧予輕引著少女一路走出了竹林困陣的範圍,「往後不許踏入此地。」她說著,也不待少女作何反應,轉身便走。
「我叫秦至歡,你叫什麼名字?」少女喚了她一聲,顧予輕側目餘光掠了一眼,腳下不停,並不打算理會。
身後人笑了笑,一字一頓:「顧予輕。」
顧予輕腳步頓住轉身去瞧,只看見秦至歡手上攥了個眼熟的腰牌。她下意識往腰間摸了摸,沒摸見她的宮牌,應是解鞭子時被這人順走的。
「秦至歡。」
秦至歡被她冷冽的聲音叫了一句,非但不怕,反而當著她的面將宮牌收回了自己的衣襟中。
「見面禮,我且收下了。」她眉眼彎著,紅袖一掃,便消失在了林間。
那一夜,顧予輕氣得沒吃下飯。
她以為那個肆意妄為的人不會再敢出現在她的面前,可她還是低估了秦至歡厚臉皮的程度。
第二日,她的竹子又倒了一排。
自此以後,秦至歡隔三差五就要來擾她一回。兩人一見面總也免不了打上一架,後來次數多了,顧予輕漸漸懶得理會她。
秦至歡便更加得寸進尺,要麼倚在竹上瞧著顧予輕練劍,要麼在她歇息時圍在旁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顧予輕被擾得煩了就提劍追她。秦至歡性子懶散不如顧予輕勤勉,多日下來,且不說鞭法有沒有長進,輕功造詣倒是長了不少。
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春來到冬至,見過淋漓大雨,落過紛揚白雪。等到兩人的身形比初見時,秦至歡比劃的那般還要高了。
她的宮牌仍未要回。
顧予輕飲著茶,忍著旁側人的絮絮叨叨。待她一句話說完,淡淡掃她一眼,「聒噪。」
秦至歡笑了,她手撐在桌上,俯身湊在顧予輕跟前,垂落的髮絲掃過顧予輕執盞的手。
她迎著顧予輕的眼眸,眼中水波流轉,眉目間的稚氣早就褪了個乾淨,倒是那顆硃砂痣仍在那處,惹眼極了。
「我偏要在你耳邊聒噪一輩子。」
10.我歡喜她
不知什麼時候,顧予輕才慢慢發覺,那個明艷的女子早已如春風細雨般一點一滴滲入了她的日日尋常之中。
她試想了一番,往後年歲如若都有秦至歡在耳邊聒噪,當真是煩人得緊。偏偏,她卻並不生厭。
她放任秦至歡一點一點蠶食著她,她不知該如何去認定她與秦至歡之間的關係。如一個友人,似一位知己,又好像不止於此。
顧予輕不敢深探。只想默不作聲地安於現狀,興許這般的日子便真有秦至歡玩笑時說的一輩子那麼長。
可所有她心中不可言說的情愫卻最終被秦至歡親手剖開,兩人平靜的相處終止於那個長夜。
那日秦至歡神神秘秘地約她晚間來竹林,顧予輕嘴上沒應。
她雖不知秦至歡想做什麼,但她知道那天是上元節。疏雲山下的城中會有一場盛大的燈會,濯雪宮的弟子們都得了一日空閒,幾乎人人都下山去了。
顧予輕不喜歡湊這些熱鬧,等到夜了,宮中便寂靜得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倒底還是去了青竹林。
那晚的月色正好,月明星稀,萬籟俱寂。去往竹林小院的小徑邊上隔幾步就被人掛上花燈,燭火一點一點鋪成了顧予輕腳下的路。
走至盡頭,便如同從深夜陡然步入了白日。四周一截截的青竹之上幾乎掛滿了花燈,花鳥魚蟲,人間光景盡數在此。
那些斑駁色彩,一盞一盞,填補成了漫天星河,又隨月光傾瀉。
顧予輕眸中暈著光影,順著星河瞧見了在屋前等她的紅衣女子。
她笑著迎上來,紅袖輕擺,腰間墜著流蘇的玉印晃晃蕩盪,只這一抹紅輕易勝過四下萬千流彩。
「我知你這悶性子,定是不會去湊那上元燈會的熱鬧。」秦至歡說著,語氣一如她平常的調笑姿態:「不過無妨,你不去,我就將這些帶與你看。」
顧予輕看著她,突然就不想移開眼去。喉間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她雙唇動了動,倒底是不發一言。
秦至歡見她不說話也不急,只引著人去了竹亭頂,兩人坐於高處賞燈看月,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
顧予輕狀似無意瞥她一眼,落在她衣擺繡的蘭花紋樣上。她知道這是秦至歡專屬的樣式,在她前幾年執掌朱雀堂的時候便有了。
以往她不曾在意過這些,今夜卻莫名想知道緣由。
顧予輕淡淡開口:「這蘭花繡在你身上,當真是不倫不類。」
秦至歡偏頭看她,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那有什麼法子,誰叫我就歡喜蘭花呢。」
說著,她眸中映著華光望進顧予輕眼底,又重複了一遍。
「我歡喜她。」
顧予輕被她目光鉗制著,氣息幾乎亂了好幾下。她不敢去細想,秦至歡口中所言的,倒底是花,還是別的什麼。
秦至歡率先別開眼,她從腰間取了個小酒壺捧到顧予輕跟前晃了晃,笑道:「我帶了酒,你往常只喝茶,今夜嘗嘗別的滋味如何?」
顧予輕半響沒說話。秦至歡以為她又要拒絕一回時,顧予輕破天荒地應了一聲。
她從秦至歡手中取下酒壺,仰頭喝了一口。說不出來是什麼味道自口中漫開,咽下時又覺喉間有些刺痛,她不喜歡。
「秦至歡。」她低聲叫了秦至歡一句,聲音摻著風,輕飄而過。
秦至歡心頭跳了跳,湊近細細去瞧顧予輕的神色,只見她面上暈了淡淡的紅,眼中罩了層朦朦朧朧的霧似的,瞧著並不清明。
秦至歡覺得好笑。這人未免有些過於不勝酒力了,只這一口竟就醉了。她忙從顧予輕手中將酒壺奪回,抬眼時發現顧予輕與她湊得很近。
近到能感受到她的吐息,混著淺淺的酒味輕拂過來。
顧予輕一瞬不瞬地定定看著秦至歡,眼中的霧暈染開來,燈光斑斕棲在她眉眼,於一抹清淡中勾出明艷的色彩。
秦至歡看著看著,快要被她勾了心神去,她垂眼落在她沾染酒漬的唇上,喃喃道:「你嘗過了,合該輪到我了。」
說著,秦至歡緩緩靠近,兩人的吐息纏在一起,又被一寸寸擠壓,最後消彌在貼合的唇間。
她只淺淺貼著,不敢深入。肆意如秦至歡,也有不敢的事。
兩人誰也沒有動。顧予輕像是醉得狠了,頭一垂低到秦至歡懷中,呼吸清淺,竟就這麼睡了過去。
秦至歡擁著她,指尖撫弄著她的髮絲。良久,她低低嘆息一聲,終是將那句壓在心頭的話直白地說了出來。
「顧予輕。」
「我歡喜的,是你。」
11.一如昨日
一壺茶混著前塵往事被顧予輕一一飲盡,她又重新添了一壺。
亭外青竹被風帶得晃晃蕩盪,一片細葉飄落進來垂在顧予輕手邊。她抬眼,遠處有竹尖緩緩沒下去,與記憶中一般無二。
她低低嘆息一聲:「也不知這竹子,夠她劈幾回的。」
顧予輕提了劍踏竹而去,待近了,心頭莫名湧上了某種似於近鄉情怯的滋味來。她翩翩落了地,只用步行,穿過一片青竹遮擋,遠遠地,望見了一道紅衣身影。
那道身影,早已在年復一年的歲月中被她一筆一划篆刻在心底。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認錯。
顧予輕垂在袖中的右手攥得生緊,有些疼,她卻覺得安心。或許唯有這一點點的疼,才能讓她確信此時此刻,眼前的光景,不是她死時執念的一場夢。
她緩緩一步一步朝著秦至歡走去,踏過鋪迭的竹葉,發出細碎的聲響。穿林而過的風聲呼嘯,落葉紛紛,顧予輕的眼眸晃了晃,恍惚間像是瞧見了那場大雪。
在雪中,她說的那句不願再見,真叫她最後也沒再看清秦至歡的模樣。
顧予輕突然走不下去了。挺直的背脊弓了下去,她垂首,睫羽輕顫,一滴清淚滑落,悄無聲息地沒入泥塵。
她隔著竹影重重望著遠處的紅衣人喃喃自語,聲音也幾乎低到泥塵:「秦至歡。我騙你的。」
那人似有所感,悠悠轉過身來。只片刻,紅影飛身而來停在顧予輕幾步遠處,兩人相對而立,望過生死,終於叫顧予輕再次看清了她的模樣。
她眉眼彎著,眸中攜了春風,滿頭青絲也叫清風吹亂了些,垂在她肩頭晃蕩,有幾縷隨著纖長的紅色髮帶於空中翩翩。
她在笑。
她合該笑的。這世間所有的苦悲皆不襯她。
顧予輕愣了神。秦至歡又走近了些,紅唇翕動故作嗔道:「阿予,你可叫我好等。」
顧予輕喉間發澀吐不出一言來。她盯著秦至歡看了許久,她以往從不曾這麼肆意地看過她,目光流連過她明艷面容的每一處,捨不得移開。
秦至歡被她這麼看著下意識摸了摸臉:「我臉上是有花麼?」
「秦至歡。」顧予輕叫了她一聲,聲音帶著些難以察覺的細顫。
「嗯?」秦至歡細細觀她神色,總算覺出幾分不對來。「阿予?你這是怎了?」
顧予輕只瞧著她,忽爾一笑,如一抹孤冷清煙陡然消散開來,露出被掩蓋的明媚日光。
幸好。不論前塵還是現世,她倒底還是在這裡的,不曾變。
秦至歡被她這一笑看花了眼去,剛想說些什麼,又見她收斂了笑意淡淡開口,如似平常。
「秦至歡。說了幾回了,不許劈我的竹子。」
是她熟悉的模樣。秦至歡放下心亦是笑了,她絲毫沒有悔改之心沒臉沒皮得很:「我不劈竹子,阿予又怎麼會來見我呢?」
其實她早已知道了破陣之法,但她偏偏仍要用這法子去惹顧予輕生氣。她生氣了,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便會多一分,多一分也是好的。
顧予輕不說話,轉身欲走,餘光落在秦至歡身上,見她如往常一樣自覺跟上,眼中晃過淺淺笑意。
兩人一前一後,又漸漸並肩。
待回了竹林小院,秦至歡瞧見了她亭中煮的茶,殷切地拉著人坐下。
她挽起長袖,為顧予輕斟了一杯,指尖不動聲色地撫過杯口。遞過去時還賠著笑:「阿予,不氣,我給你賠罪可好?」
顧予輕的目光從秦至歡的臉上掠過,最後垂落在她遞過來的那盞茶中。茶湯清澈,泛著霧氣。
上回怎麼沒發現,這人的手法這般拙劣呢。
顧予輕迎著秦至歡灼灼的眼神,淡定將茶接過。她瞥了一眼秦至歡的神色,看不出絲毫異常來,倒是能裝。
騙子。
顧予輕昂首將騙子遞的茶一點一滴飲了個乾淨,雙唇正貼合著她做了手腳的杯口上。
秦至歡見她飲了,將杯盞接回來,垂眼看向手中的空杯,眸中神色明滅。她將杯子安穩放在桌上,湊到顧予輕跟前,笑道:「阿予可是原諒我了?」
顧予輕沉默不語。
秦至歡又近了幾分,低聲道:「阿予還在氣我?」她尾音勾過,摻了些蠱惑人的語調:「那我……再向阿予賠罪一回可好?」
顧予輕別開眼。她知道秦至歡想做什麼,左不過是上回惹她動怒的法子。她雙唇不自在地抿了一下,心跳漸深。
左不過……是一個吻。
秦至歡只能瞧見她的側臉,露出來的長睫好似顫動了一下,直直躍進了她心底。秦至歡緩了緩吐息,迅速俯過去吻上了她心心念念的唇。
趁著顧予輕愣神之際,她的舌柔滑地抵了進去,頭一次嘗到她口中清甜的味道。秦至歡幾乎是極盡克制才說服自己暫且不要流連於此,她退開身足尖點過,人已落在了亭外。
聲音攜風而來,帶有她恣意無畏的笑:「這回阿予總該消氣了?」
顧予輕長劍一出,幾步踏上竹亭。她長身立於竹亭頂,白衣隨風飄動,手中劍一擺,發出一道清脆劍鳴。
她神色冷下來,垂眸看向秦至歡。
「秦至歡。」
秦至歡仰首回望她,心知目的已成,退了幾步轉身運上功法就跑。
顧予輕瞧著她逃命似的背影,眼中哪還有半點冷意。她唇邊甚至勾起了一抹淺淡的笑,只轉瞬即逝。
白衣人提劍追了上去,隨在紅衣人身後。
一如昨日。
12.不是夢
朦朦朧朧的水霧瀰漫,輕輕縈繞在秦至歡身上,像是為她赤裸的身軀披上一層薄紗。淡淡的燭光穿透霧氣映照過來,暈在秦至歡面容上緩緩流轉,顧予輕便就著這光去看她的眉眼。
她循著上回的記憶與秦至歡將相同的路又走了一遍。許是重來一次的緣故,她忽然對秦至歡所行之事多了幾分體會。
眼前這個女子,她明媚張揚,肆意妄為,這世間本應沒有她不敢為之事。她想要什麼,旁人都該盡數奉上,即便沒有,她也自會去取,絕不會放過。
偏偏到了顧予輕這裡,她次次裝作無意的調笑姿態,每一回都藏著她鮮少會有的不安。她一邊不願放手,一邊又怕自己的所為被顧予輕厭棄。
可哪怕如此,她也要顧予輕這輩子都與她秦至歡糾纏在一起,就算是恨,也比視而不見得好。
顧予輕悄無聲息地嘆了一口氣。她早該認清,不論是前世還是如今,從她與秦至歡於青竹林見的第一眼開始,她們,就註定糾纏不休。
她已經在雪中用盡了她所有的決絕,再無法棄她第二次。
秦至歡手中攥著瓷瓶,迎著顧予輕直視而來的目光,心頭隱隱升上幾分異樣的感覺。她暗暗壓下這份異常心緒,打開瓶口,欲將瓶中清液一飲而盡。
一截手臂陡然伸了過來,帶著濕潤又灼熱的氣息搭在她腕間。
秦至歡動作被攔下,她詫異地看向手臂的主人。
顧予輕抬眼與秦至歡對望,眼眸被水霧遮擋,叫人看不透她在想什麼。搭在秦至歡腕間的手帶了些氣力,再沒方才服了藥該有的無力模樣。
秦至歡臉色忽而白了一瞬,聲音都顫了一下:「阿予……你……」
「秦至歡。」顧予輕截住了秦至歡的話,她輕聲叫著秦至歡的名字。她總這麼喚她,這世間不會再有另一個人可以將這三個字喚得如此好聽。
她說:「你無需如此。」
秦至歡一顆心漸漸沉下,幾乎快要被溺斃在這池中。她已做到了這般地步,卻不曾想還是事與願違。
她眸光顫了顫,垂下眼瞼,不敢去看顧予輕平淡的神色。攥著瓷瓶的手陡然收緊,運起氣勁手腕一轉,從顧予輕手中掙脫。
誰料顧予輕像是早知她會如此一般動作更快,瓶口剛抵在唇間還未有別的動作,就被她揚手打落。
小瓶混著裡頭的水液沒入池中,再也尋不到一點痕跡。
秦至歡垂首怔怔地看著晃動的水面,水紋正一圈一圈散開。
「秦至歡。」她又喚了她一聲,低如喟嘆。
秦至歡抬首。
顧予輕靜靜看著她,不厭其煩地又重複了一遍:「你無需如此。」她抬手,輕輕撫上秦至歡臉側,指腹輕柔摩挲,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情愫,「我也願的。」
不論是這次……還是上次。
秦至歡呼吸都好似停了一瞬,臉上柔軟的觸感顯得格外不真實。一向伶牙俐齒的她此刻竟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以作反應,她甚至有些僵硬,怔怔開口:「你說什麼?」
「我說……」顧予輕緩緩貼近,兩人的吐息漸漸交匯,她再次開口,氣息輕掃過來掀起灼熱的顫意:「我從來,都願的。」
言罷,她手掌滑到秦至歡頸側施力一帶,同時迎上去,吻住了秦至歡的唇。
她和秦至歡之間,這麼些年,從來都是秦至歡在主動,她從未對她回應過什麼,這是她向秦至歡走的第一步。
她的吻有些青澀,起初只會貼著唇瓣磨蹭。不過她一向學什麼都好,只稍微回想了一下秦至歡曾經是怎麼做的,就能還原個七七八八。
顧予輕舌尖勾勒著秦至歡唇線的紋路,帶過點點濕痕,再沿著唇角往裡一抵,便輕易進入了另一個溫暖的地界。
秦至歡身子陡然顫了一下,她猛地伸手擁住顧予輕,幾乎用盡她所有的氣力。她勾著侵入她口中的外來者,引著她與自己極盡交纏,交換著彼此的吐息。
周圍縈繞的熱氣又滾燙了些,除了池中晃動的水聲,好似還多了一種旁的聲音,牽起些細微又急促的低吟喘息。
秦至歡攥著顧予輕未褪下的裡衣,指尖都攥得發白,仍捨不得鬆開半分。
顧予輕半睜開眼去看秦至歡,瞧見她不停顫動的睫羽和額間浸出的薄汗,禁不住又往裡抵進了一些。
原來無需那般的藥物,她亦會如此……情動。
同樣柔軟濕滑的舌勾動交舞,翻覆層迭。顧予輕闔上眼,追尋著秦至歡往前,兩人一時忘了情,秦至歡整個人往後倒去,連帶著顧予輕也被她拽倒。
水花被濺起一大片,又嘩啦啦落下。她們一上一下相擁著沉入池中,唇舌仍未分開,就如初見時那般的姿勢。
但與那時的窘迫不同,此刻她們之間只剩無限貼近的眷戀。屬於兩人的長髮在水中纏繞,如墨浸染,再不分彼此。
顧予輕帶著人從池中站起身來,唇舌短暫分離,此起彼伏的喘息聲於耳側迴響。
秦至歡睜開眼,一道道水痕自她光潔的身軀滑落,她眼中濕了一片,泛著盈盈水光,雙唇都被吻得艷麗了不少。
她伸手拂開顧予輕貼在臉側的濕發,彎起的手指接過一滴自她長睫顫落的水珠。她仍有些迷濛,一瞬不瞬地看著顧予輕,生怕她下一刻便要從她眼前消散,叫她抓也抓不住。
「這是……夢麼?」秦至歡喃喃自語。
顧予輕貼近,垂首於她頸間輕輕咬了一口,她本想用力些,臨了又捨不得。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莫說見血了,連皮都沒破。
她看向秦至歡,道:「疼麼?」
秦至歡緩緩搖頭,「不疼。」說著,她又補了一句:「倒有些癢。」
顧予輕笑了一下,配著她一身濕淋淋的模樣,像極了一株於清露中緩緩盛開的幽蘭。
她說:「那便不是夢。」
13.歡喜
秦至歡隨她一道笑了。
她眼中迷濛漸漸褪去,燭火躍動著光點盈滿她的眼眸。所有的不安被顧予輕一句話輕易驅散,她又變成了那般肆意明媚的模樣。
秦至歡伸過濕淋的雙臂勾住顧予輕腰身,赤裸的身軀隔著一層浸透的底衣,同顧予輕緊緊貼合。她望著顧予輕眉眼,眸光灼灼:「阿予……我可否理解為,你也歡喜我?」
顧予輕被她貼著,胸前相似的起伏不可避免地相互抵磨。她倒底不比秦至歡這般沒臉沒皮,耳邊自方才就沾染上的紅潮又深了幾分。
但她卻並不避讓,任由秦至歡貼近。她對上秦至歡的目光,那裡頭映著她的身影,滿滿當當都只裝了她一個人。
聽得秦至歡的話,顧予輕一時有些恍惚。
透過眼前這雙盈滿歡喜的眸子,她卻看見了另一雙眼。那雙眼中,勾著強撐的笑,桃花落盡,春意垂敗,悽然地望著她。
她的聲音穿過刺骨的風雪,說:「你本就,從未歡喜過我。」
顧予輕眼眸突然有些發澀,許是這池中的霧氣太重了,蒙在她眼前,幾乎叫她快要看不清秦至歡的模樣。
秦至歡等了一陣,不見顧予輕回答。她眼中光彩淡了一瞬,不過倒也沒有太失落。她知曉方才的種種於顧予輕而言已實屬不易,並不指望她這彆扭內斂的性子再說出別的什麼話來。
她既願意給予她回應,這便夠了。
秦至歡正要引開話題,卻見顧予輕雙唇翕動,聲音隱隱有些顫意,吐出一個字來,「是。」
顧予輕望著秦至歡,眸中霧氣散盡,將她的身影一尺一寸勾勒得分明。
這世間,並非所有的憾事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她顧予輕得幸於此,而今,再也沒有什麼好遮掩的了。
「是。」顧予輕又重複了一遍。
她喚著她的名字,「秦至歡。」她的語氣算不上重,聲音甚至有些輕,卻不會有人懷疑她此時話語中的真假。
她說:「從始至終,我心,如你心。」
秦至歡面色發怔,心底突然不合時宜地湧上來幾分酸澀,卻又夾雜著難掩的歡欣,叫她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恍惚覺著自己等這句話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已恍若隔世。
她顫抖地擁緊顧予輕。雙唇貼靠過去落在顧予輕耳側,溫熱的吐息亂了幾下,眸中濡濕一片,似一朵明艷桃花正被大雨傾頹,將落未落地掛在枝頭上。
秦至歡情不自禁地磨蹭著顧予輕,胸前因著情動而有些發硬的兩朵紅梅被衣料刮蹭過,令她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她聲音有些低啞,帶著特有的婉轉尾音,勾著顧予輕:「阿予……我想要你。」
顧予輕沒有說話,只偏頭以吻封緘。
這一吻,足以點燃秦至歡心間所有灼熱的愛意,再無法克制。她幾乎是急切地迎合著顧予輕,唇舌輾轉之間,分不清是誰的氣息,津液,皆被她一一吞咽。
搭在顧予輕腰身的手不安分地探入衣衫之中,掌心貼上赤裸的腰背來回摩挲著。顧予輕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被別人如此對待,也只有秦至歡可以這般放肆。
兩人唇舌不分,不斷交纏的舌尖被濕意浸潤。水聲攪動之間,顧予輕被秦至歡抵在了岸邊,腰身靠上冰涼的石岸,顧予輕渙散的理智被這一股涼意稍稍找回了些。
濕透的底衣早在親吻間被秦至歡的指尖撥開,半遮半掩地掛在顧予輕身上,顯露出的春色沾染上淡淡薄紅。
顧予輕往後退了退,暫且離了這令人窒息的吻,剛退了半分,秦至歡的唇又纏了上來,方方汲取的氣息又湮滅於唇齒間。
顧予輕雙手環上秦至歡腰間,帶著她轉動了一圈,兩人位置對換。又念著這石岸抵著腰身算不上舒適,索性施力一帶,讓秦至歡坐在了岸沿,之前褪落的衣物墊在她身下。
相纏的吻終是因著這動作依依不捨地結束。
秦至歡睜開濕潤的眼眸,目光垂落,自上而下地看向顧予輕。她眼中含著撩人的風情,偏偏又摻了分朦朧,開口道:「阿予?」聲音猶自帶著情動的沙啞。
顧予輕抬眼,對上秦至歡胸前聳立的兩處,頂上暈開的淡紅隨著她的吐息躍動。眸光登時被燙了一瞬往下一移,又正巧落在了秦至歡微敞開的腿間。
輕輕閉合的花瓣覆著一層薄薄的水漬,沿著縫隙緩緩滑落,也不知是沾上的池中水,還是……別的什麼。
「阿予,你……」縱是厚臉皮如秦至歡,也無法在心愛之人看向自己身體最隱秘之處時保持鎮定。她少見地磕絆了一下,眼尾紅了個透。
顧予輕猛地回了神,她別開眼,一雙唇緊緊抿著,長睫顫動不已。她不可避免地憶起了上回,秦至歡是如何夾在她腿間抵弄,又是如何將這個地方置於她的掌心,柔軟細滑地蹭過。
顧予輕發紅的面容在燭火的映照之下無處遁形,秦至歡瞧著瞧著,又起了逗她的心思。她整個人放鬆下來,雙臂勾過顧予輕脖頸,意味深長地笑道:「阿予,你會麼?」
顧予輕對上她含笑的眼眸,默了半響,「話本子,好看麼?」
秦至歡愣了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言語中的意味,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細細回想了一番,她雖然是在阿予跟前看過些不正經的話本子,但往常這人只知道冷冰冰地練劍喝茶,根本不太搭理她,又是如何知曉她看的是什麼。
莫非……
秦至歡眸光有些詫異,「阿予你……你偷看我的話本子了?」
顧予輕:「……」
14.唇舌以待(二)
「……秦至歡。」顧予輕繃著臉淡淡掃了她一眼。
秦至歡笑意盈盈,弓身垂首貼近,在她冷淡的唇邊輕輕吻了一下,駕輕就熟地哄道:「阿予莫氣,我逗你的。」
顧予輕抿唇不語。
秦至歡坐在岸沿,上半身全然依在顧予輕身上。她唇往上滑過,又在顧予輕眉梢吻了一下,再次開口的聲音幾乎軟到化成了水:「那阿予是會……還是不會?」
她眼眸中的情慾又漫上來,指尖一勾,半掛在顧予輕身上的衣衫徹底散落。她呼吸一滯,吐息燙在顧予輕頸間,輕哼了一聲:「嗯?」
顧予輕被秦至歡的吐息勾得一瞬失神,撫在她腰間的手緩緩下移,落在她腿上。
秦至歡被她的動作引得垂首去看,顧予輕的手如她人一般生得很是好看,骨骼分明,細膩柔滑,只是常年執劍的緣故,手掌帶了些繭。
她掌心攤開就這麼搭在秦至歡身上,在秦至歡的注視下,那雙手用了些力道,剔透肌膚下的筋絡更顯,將秦至歡的雙腿稍稍分開了些。
秦至歡心頭一跳,這番牽動之下,腿間又吐出一小灘清液來,她卻顧不得這些,只抬頭去看顧予輕。
顧予輕正瞧過來,那雙總也冷淡的眸中沾染潮濕,壓著勾人心弦的欲,克制又放縱地看著她,漆黑的眼瞳將秦至歡的模樣映襯得清晰明了。
她說:「我大抵……是會的。」她的聲音有些喑啞,摻著些讓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秦至歡來不及去揣摩她言語下的深意,就見她低下身子,俯靠過來,垂首於秦至歡分開的腿間,竟是想,竟是想……
秦至歡被顧予輕溫熱的吐息激得渾身顫慄,忙伸手抵在她肩頭阻止她更近一步。
顧予輕的唇齒堪堪停在那柔軟水澤之地一指處,只需再往前一點,便能輕易吻住她,卻被她的主人攔下,再不得進一步。
顧予輕抬首,稍稍回了些神智,後知後覺自己方才的孟浪之舉,一時有些羞惱,只是她慣會隱藏自己的情緒,除了發紅的面色外,旁的倒也看不出來什麼。
倒是秦至歡從來沒有這般無所適從過,她抵著顧予輕肩頭的手竟還顫抖著,整個人紅得快要燒著了似的,紅唇翕動,卻慌亂得吐不出一言來。
她這模樣落在顧予輕眼中實在太過稀奇,要知道秦至歡的臉皮簡直厚如城牆,何曾這般無措過。
顧予輕看著看著竟是笑了,聲音都柔軟下來:「怎麼了?」
「阿予……你……」秦至歡磕絆了幾下,她眼波流轉,眼尾的硃砂痣起起伏伏,緩了一口吐息,才繼續道:「你莫要如此。」
顧予輕瞧著她的模樣,只覺現下她與秦至歡像是倒過來了一般,推拒的人竟成了秦至歡。
「為何?」
「我捨不得。」這回秦至歡回答得倒是不慢,她勾過一縷顧予輕的髮絲於掌中把玩,已是將方才的慌亂平復了個乾淨,她輕輕笑了笑,「用別的方式便好。」
顧予輕默了半響,問了另一個問題:「換作是你,你可願意為我如此?」
秦至歡雖不知她為何會突然這麼問,但她仍是不假思索地笑著回道:「我自是願意的。」
顧予輕又問了一遍:「為何?」
「為何?」秦至歡怔了怔,喃喃複述了一遍,她似是嘆了一口氣,垂下的眸光定定落在顧予輕身上。
「若是你,我又怎會不願呢?」
顧予輕又將秦至歡的腿分開了些,她迎著秦至歡略帶驚詫的目光,道:「我亦是如此。」
言罷,她再次俯下身,垂落的髮絲撩過秦至歡裸露的肌膚,再無阻隔地吻上那個被冷落已久的地方。
「嗯……阿予……」秦至歡的喘息陡然急促起來,冷卻下來的灼熱再次被點燃。她情不自禁地想去攀附顧予輕的肩,又怕失了力道傷了她,只敢將手輕輕撫在她發間。
幾乎只在她唇貼上來的這一瞬間,秦至歡便覺著自己快要神智渙散,蝕骨的快意洶湧而來,竟差一些……差一些就要如此輕易泄了身。
顧予輕起初只是將唇抵在那裡,她像是回憶著什麼,試探著伸出舌尖點了一下濕熱之間跳動的那一點,秦至歡的身體也隨之顫抖起來。
她如同吻上了一朵濕淋桃花,唇舌陷入了濕軟的花蕊當中,花蕊隨著她的舔舐滲出一陣陣汁液,嘗來竟覺清甜,她便想再多嘗一些。
顧予輕舌尖微卷攜裹著這花中探出來的小小紅果不斷抵弄著,這可憐的紅果被撥弄來撥弄去,無所依託地於雨中飄搖。
「阿予……阿予……」秦至歡急急喚著顧予輕的名字,她鮮少會克制與忍耐,而多數的克制都用在了顧予輕身上。
既然顧予輕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她自然也再沒有什麼好推拒的。
秦至歡喘息著,任由歡愉將她的理智全然擊潰,如果可以,她願讓顧予輕將她全身上下的每一處都盡數侵占。
最好……再不相離。
她弓下身,顫抖地吻著顧予輕的髮絲,眸中潮濕一片,水汽凝結成珠自她的眼角滑落,混在汗漬中,並不分明。
顧予輕將抖動不已的紅果深深含入口中,先是吸吮著,又於齒間廝磨,其間溢出的汁液她已無暇顧及,只得任由流水潺潺划過花間,浸潤墊下的衣物。
秦至歡半睜的眼眸中已是迷醉不堪,似飲了一壺醇香的酒,醉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只得不斷喘息著,試圖從破碎中尋回幾分清明。
可惜,她在顧予輕跟前,註定難得清明。
那個地方快要化在顧予輕口中了。
顧予輕用舌尖安撫著她,緊閉的眼眸緩緩睜開,她往後退了退,含在嘴裡的紅果滑出,裹著一層水衣在她眼前顫動著。
她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阿予……別停……」秦至歡的聲音軟得不成樣子,一聲聲哄她:「阿予……我快……你再親親她,可好?」
顧予輕的眉眼也軟了下來。
「好。」
她應著,再次俯身,將秦至歡含入口中,輕咬了她一下,舌尖勾著那處施力一撥。
秦至歡終是忍不住緊緊擁住顧予輕,她一聲一聲喚著她的名字,好像這般就可以抵抗鋪天蓋地而來的歡愉。
顧予輕起身,任由她攀附著自己,抬手輕輕拂去她臉側的汗。
秦至歡靠在顧予輕懷中,轉過頭來時氣息仍是不穩。她眼尾猶自發紅,唇邊勾了一抹笑,道:「阿予,現下,該吻我了。」
15.看清
自重活一世以來,顧予輕從未如今夜般安穩地睡過一覺。一夜無夢,再無夢魘侵擾。
她尚未睜眼,手下意識往旁側摸去,床榻已涼,屋內只剩她一個人。
天光微白,將要燃盡的燭火晃蕩,燈影淡淡掃過。
顧予輕起身換上了秦至歡為她備好的一襲白衣,行至桌前,就著微弱的燭火去看上頭刻下的小字。
「教中有變,事了速歸,勿念。」
她抬手落在最後兩個字上,指尖細細撫過。
上一世,秦至歡並沒有留下這兩個字。是她那時覺著自己根本不會念她,所以即便留了也無甚意義麼。
顧予輕低垂的眉眼被流轉的燭影揉皺。
她目光又轉到前面的字眼處。上回她被自己煩雜的心緒所困,說不出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幾乎將秦至歡這個人隱在了心底最深處,不念不想不提。
自然也無從得知玉幽教發生了何事,竟讓秦至歡這般急忙趕回。
此去一別,又在師傅生辰宴上匆匆見過一眼之後,便是……疏雲山間的最後一面。
當時她們怎麼也不曾想過,生死竟會那般不講道理,如那場只一見便白了青絲的雪,從不會過問人的意願。
……
一方棋盤之上,白子被黑子殺了大半,困守一隅,已無轉圜之地。
顧灼之落下終局的一子,抬眼悄悄觀對面人的神色。
顧予輕面色並無異樣,眸光定定落在棋盤上,指尖捏了一顆白子,好似十分專注。
顧灼之慢悠悠地端過旁側的茶盞飲了一口,她倒要看看她這個徒兒何時才會回神。
半響,顧予輕左耳輕動,片刻,院門被值守的弟子推開,她手中攥著個小巧的竹製信筒,正要過來。
顧予輕放下手中棋子,掃了一眼棋盤,起身朝顧灼之行了一禮,道:「敗局已定,徒兒告退。」
說著,她足尖輕點,竟直接從這二樓的窗台上掠了下去,剛巧落在奉信而來的弟子跟前。
顧灼之:「……」
年輕的小弟子嚇了一跳,「顧……顧師姐……」
「嗯。」顧予輕淡淡地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筒上。
小弟子被她的目光看得才猛地記起了自己本來要做的事,她忙將信遞到顧予輕跟前,道:「顧師姐,你的信。」
顧予輕接過,小小的竹身上刻了一朵雪花,是濯雪宮專屬的紋樣。
濯雪宮有一批專門探聽消息的宮人,顧予輕早前去信一封,托她們探查玉幽教的變故,方才收到回信。
顧予輕將筒中信箋取出,展開一看,神色登時冷了一分。
嚇得送信的姑娘不敢多言只行了一禮便匆匆跑了。
那張信箋上只書了八個大字。
「秦紅燭失,玉幽教亂。」
顧予輕與秦至歡相識多載,她再如何不過問外界之事,也不可能不知秦紅燭是誰。
玉幽教的教主,秦至歡的師傅。
竟是……她師傅失蹤了麼?
雖然秦至歡在她跟前提起秦紅燭時,總言說些上了年紀之類的話,但她又怎會不知,秦紅燭之於秦至歡,便如顧灼之於她,亦師亦母,是斷不可割捨的情感。
難怪她那般急,甚至一個多月都不曾來尋過她。
可若要如此,生辰宴那日,秦至歡又為何要不請自來。是秦紅燭已尋回了,還是,她就是為尋回秦紅燭而來?
顧予輕細細思索,前世有一件事一直梗在她心頭,便是秦至歡落在她師傅院中的那枚玉印。
她雖不會對秦至歡有疑,但並不代表她不想知曉真相。
秦至歡為何要特意去尋她師傅?
師傅,在其中又立於何種處境?為何單單是那一夜,師傅就出了變故?
照上一回宮中的探查斷定,師傅是因醉後打落燭台失火而亡。這般荒謬的緣由,顧予輕如何都不信。
這般想著,顧予輕抬眼,卻發現顧灼之正立於二樓窗台邊看她。
顧予輕向來五感通透,可辨細微,可她迎著顧灼之的眼眸,卻看不清她眸中的神色。
或者說,她其實從未看清過。
16.賀禮
立冬已過,雖未降雪,疏雲山間已是寒風獵獵,萬物失色。
濯雪宮上下為慶宮主生辰,滿目紅綢,主殿中長壽燈高掛,燭影綽綽。來往的人個個臉色紅潤,眼中含笑。
顧予輕早早隨陸風吟守在宮門,迎接前來恭賀的賓客。
她生得高挑,靜靜立在陸風吟身側,拂來的風輕輕帶過她的髮絲,周身氣度清淡,似一縷孤煙。
幾乎引得來往的每一個人都要看她一眼。
她則不動聲色地留意每一個陌生的臉孔。
濯雪宮向來隱於疏雲山,甚少參與江湖之事。來的賓客除了一些早在濯雪宮立派之時就有淵源的門派,剩下的多是早些年與顧灼之交好的江湖俠客。
陸風吟剛迎了一個賓客,轉頭瞥了一眼顧予輕,溫聲道:「小師妹若是不善於應對這些,只管去隨在師傅身邊就好,這裡有師姐。」
「無妨。」顧予輕答道,「師姐莫嫌我礙事便好。」
陸風吟笑道:「師姐高興還來不及呢。你是不知,今早你說要隨我一道,半秋的臉色有多臭。」
正說著,葉半秋帶著一隊巡守的弟子走過來,「遠遠的就聽見你倆在說我的壞話。」看好文請到:9 5 7c. c om
陸風吟回道:「我可有哪句說得不對麼?」
葉半秋咬牙,湊到顧予輕跟前,「小師妹,呆站在這裡豈不無趣,不如隨師姐一道?」
顧予輕掃過去一眼,道:「師姐,不可掉以輕心。」
葉半秋:「……是。」言罷,老老實實帶著人繼續巡守去了。
這時,一名弓著腰,有些駝背的老人家緩緩走來。她穿了一身樸素的衣裝,手中柱著一根竹竿,步履蹣跚,晃晃悠悠,像是隨時要被風吹跑似的。
顧予輕率先瞧見她,行至她跟前攙著人走。
老人家抬頭看她,她面容已被風霜侵蝕布滿皺紋,只那一雙眼倒還有些精氣神,一見顧予輕眼中神采又亮了幾分。
她反手抓住顧予輕的手,道:「小姑娘生得真俊吶。」
顧予輕:「……」
跟過來的陸風吟:「……」
陸風吟溫聲道:「不知是哪位前輩?可有請帖一觀?」
老人家又轉頭去看陸風吟,上下打量了一番,搖搖頭:「你沒有她俊。」
陸風吟:「……」
老人家晃了晃手中竹竿,冷哼一聲:「我是哪位?哼,你們宮主竹竿點大的時候我還抱過她呢。」
眾人:「……」
陸風吟忙招來了兩個弟子攙著人進去了。
顧予輕狀似無意地看了眼她的背影,鼻端微動。方才她剛攙住這人時,分明聞到了一道很淡的香氣,只片刻就隨風去了。
這股味道……她好像在什麼地方聞見過。
周身突然嘈雜起來的聲音將顧予輕的思緒喚回,她轉頭,失色的山林間,一抹極艷的紅闖了進來。
顧予輕微怔,只這一眼中,她除了眼前人,再看不見旁的。
她終究還是來了。
秦至歡的眼眸流轉過來,兩人的目光於紛雜之中,掠過人海,極輕極淡地對上了一瞬。
又默契地互相移開,除了她們二人,無人知這一瞬掀起的波濤洶湧。
顧予輕細細回想方才偷來的一眼。
秦至歡好像笑了一下,眸中的倦意都淡了些。
顧予輕看得分明,她眼下有著淡淡的青色,身形也消瘦了一些,想來是這一月來過得不好。
又怎會好。
顧予輕的心陡然被刺了一下。
秦至歡身後跟了三個玉幽教的人,皆是女子,穿著統一形制的壓花暗紋黑衣。其中一個捧著個長方雕花木盒。
秦至歡往前踏了一步,笑道:「玉幽教秦至歡,特來賀禮。」
抱著木盒的人也往前了一步。
此話一出,周圍人的談論聲更甚,畢竟玉幽教的名聲屬實算不上好,不過倒也算不上人人得而誅之的魔教。
陸風吟只得迎了上去,回道:「不知這位秦姑娘可有請帖?」雖是如此問,但陸風吟心裡分明。
濯雪宮自是不會與玉幽教有何交情。
秦至歡當然是拿不出請帖的,不過她顯然不會是知難而退的人。只見她旁側的人從衣襟中摸出了一張拜帖,遞給陸風吟。
秦至歡道:「雖無請帖,但特此拜帖一封,也算全了禮數。」
陸風吟看了眼遞上的拜帖,卻並不接過,顯然是不知該如何決斷。
場面一時之間僵持在這裡,半響,周遭的聲音突然少了許多,顧予輕抬眼一看,只見顧灼之竟親自過來了。
眾人一見宮主,紛紛行禮避讓。
陸風吟也退了一步:「師傅。」
顧灼之微微頷首,她眼眸看著秦至歡,話卻是對陸風吟說的:「來者是客,接了罷。」
陸風吟:「是。」言罷,她接了拜帖退至一旁。
秦至歡迎著顧灼之的打量,不避不讓。她伸手拿過旁邊不知裝的什麼物甚的木盒,遞上。
她微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地道:「晚輩見過顧前輩,謹以此禮賀前輩……」她停頓了一下,用只有她們兩人可以聽見的聲音補上了最後的話。
秦至歡後面的聲音實在太低,顧予輕聽不清她到底說了什麼。她只瞧見顧灼之聽了之後,神色恍惚了一瞬,良久都不曾開口再言。
「輕兒。」顧灼之倏然偏頭喚了她一聲。
顧予輕走上前去,不經意間與秦至歡對上一眼。
顧灼之又言:「你替為師將這賀禮收下罷。」
「是。」顧予輕應下,從秦至歡手中接過木盒。
木盒底下,她們的指尖相觸又相離。
顧予輕轉身,帶過的一縷髮絲輕掃過秦至歡眼睫。
秦至歡險些就想抓住她。
於這些灼灼注目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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