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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和他分手 (9-16)作者:自動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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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8:55: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九)龍血
娜娜辦好入學手續,和貝蒂莎分配到了同一間宿舍。
娜娜最終還是決定先住宿一段時間。她手頭很緊,學費還是分期付的——貝蒂莎看到她向牧師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這位來自南方的女孩兒表情似乎有點不太對勁,甚至提出幫她支付學費,但娜娜拒絕了。
「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娜娜說。
貝蒂莎並不執拗,被她拒絕後也只是很樂觀地說:「好吧,娜娜,我相信過不了多久,你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學院的宿舍在教學區的另一邊,對娜娜來說,一切還是熟悉的樣子,那些明亮的燈光、彩色編織物的地毯、天鵝絨上銀色的燭台、雕刻精緻的壁爐下噼啪的火焰看上去那麼親切。
「女生向左,男生向右,兩人一間,姓名牌在門上,接下來你們自己安排時間。」教會的牧師最後說道,「等到正式招生結束,我們會統一通知接下來的安排。好了——各位,願主保佑。」
娜娜走在貝蒂莎身後,這位自稱從南方來的女孩兒對什麼都很好奇,步子走得飛快,她幾乎追趕不上。很快她們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間,推門走了進去。
宿舍的配置卻和她作為文農納斯家的女兒時完全不同了,陰涼、潮濕,看起來很久沒人居住過,可能被提前清掃了,倒是沒什麼灰塵。說真的,要不是壁爐里還有一團溫暖的綠色火焰在燃燒,否則這兒比孤兒院也沒好到哪裡去。透過一扇窗戶,能看到廣闊的廣場和中央的噴泉,白雪開心得快瘋了,它扒在口袋上好奇地探出腦袋,兩隻耳朵不停地顫抖,三瓣唇頻率極高地翕合起來。
「娜娜,」貝蒂莎在她身後,忽然問,「你覺得……這兒怎麼樣?」
這感覺就好像在問一個客人對她受到的招待是否滿意一樣,娜娜有點奇怪,她掀開床邊的帷幔,一邊整理行李一邊回答:「當然挺好的,至少比我以前的環境好多了。」
貝蒂莎微笑著說:「那就好。」也開始翻找她的箱子。翻到中途,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從夾層中掏出兩個拇指大小的小貝殼。
「給你。」她往娜娜的床上放了一個,「一個小小的定位裝置——以防萬一,我們之中哪個有天突然失蹤了。」
娜娜:……
她懷疑貝蒂莎是否有點大驚小怪,但這畢竟是人家的好意,作為一個「新朋友」,娜娜推拒不了。
「開學禮物?」娜娜笑了一下,「謝謝你。」
貝蒂莎有些無措地眨眨眼:「不用謝……這沒什麼的。」
*
萊伊甩掉手上的血跡,視線略過一片狼藉的巢穴。金銀珠寶、血跡、屍體、永不熄滅的火焰。漂亮的金髮被血黏成一縷縷,乾涸了貼在臉上,他的眼睛同樣被血液浸透,讓眼前這一切看上去朦朦朧朧的。
甩掉的血漬再次蔓延淌下,他才發現血是從自己傷口流出的,而他的手臂已經麻木到感受不到疼痛了。
萊伊抵住自己脹痛的腦袋。
他在這裡有多久了?一天?兩天?還是……
他的記憶有一段空白,他只記得一場突如其來的爆炸炸毀了他們的車——一條巨大的似荊棘的尾巴蕩平了整座山脊,那條尾巴比世界上最堅固的鋼鐵還硬,尖利的長矛刺不穿它,任何最惡毒的法咒也對它無可奈何。它碾過來的時候,魔導師布下的禁制便輕易被破壞,不分敵我地炸開,連同運送他們的車輛一起被炸上天。
騎士們來不及支援,人們驚恐的呼喊聲被熊熊烈火淹沒。他被重重摔在地上,頓時眼前一黑,再次醒來時,便是這副地獄般的景象。
只用一條尾巴就把他們全滅——他們甚至連龍的本體都沒看見。萊伊終於明白為什麼教會這麼忌憚這條龍了。
一旦它從封印中甦醒,整片大陸都會毀於它的怒火與肆虐之下。
萊伊想知道還有幾個人活著,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乾澀得嚇人,像在用一把銹了的鋸子來回鋸木頭,難聽得格外突出:「……有沒有人在這裡?」
沒有人回答。
那就是全都死了。
但他不能死。絕對不能。
萊伊擦掉臉上的血漬,血漬已經乾了,袖口的雪水貼在臉上,異常的涼。這讓他清醒了不少。
接下來該怎麼做……
不能回去,回去也同樣是死路一條,他會被簡單救治,然後跟隨下一批學徒繼續進入巢穴,迎接他的第二次死亡——是的,在他看來,在差距懸殊的絕對力量面前,哪怕這次僥倖活下來,他也逃不過下一次死亡。
可如果不回到那邊,他還有別的辦法嗎?
他想了很久,想不出來任何辦法。這是一條困擾教會幾百年的惡龍,當年為了封印它,教會投入了無數的心血,據說初代大祭司奧萊帝爾就是隕於這場戰爭,他以生命為代價啟動了封印,為人類帶來數百年的和平。現在要他一個魔導師學徒去面對一條巨龍,他去想怎麼死得不痛苦才比較符合現實。
……不行,不能再想了。
總之,先從這裡出去吧。
萊伊不知道自己被摔到了哪裡,但從周圍如山般堆迭的珠寶金器來看,應該離巨龍的巢穴並不遠,或者說,他此刻就在裡面。
仿佛為了印證他最壞的猜想,洞穴深處傳來隱隱低吼,頭頂石塊開始崩落,塵土掉了他滿頭滿臉。
巨龍快要突破封印了。
萊伊低聲罵了句見鬼,緊緊貼著牆壁,儘量隱蔽自己的身形。然而這一次,他看到了洞穴深處睜開了一隻巨大的猩紅豎瞳。
那隻豎瞳收縮起來,像是在聚焦,又像在山洞裡搜尋什麼。萊伊連呼吸都變得緩慢起來,洞穴里的溫度越來越炙熱。
很不幸,它找到了。
在萊伊拔腿逃跑之前,巨龍發出遏制不住的憤怒咆哮:
「我聞到了……伊甸人的血……!」
洞穴內的溫度驟然急劇上升!萊伊心知不好,立刻開啟防禦術,但顯然初學者的防禦術並不能抵擋一隻千年惡龍的怒火,他被餘波重重地砸在石壁上,腳下是沸騰的金水。
放眼望去,他幾乎無路可退。
巨龍被壓制了大部分軀體,但喉嚨依然能噴射火焰,尾巴依然能摧毀一切,它不甘地大肆破壞,焦躁地騰起尾巴,將洞穴攪得一團糟!鋼鐵般堅硬的鱗片在液態黃金里閃動著黯紅色的冰冷光芒,淺灰色的腹部節節分明——剛剛萊伊試著對它放了幾個冰凍咒,卻對那些盔甲似的龍鱗毫無作用,還讓這條兇殘的大傢伙更加惱怒不已,現在它打算把幾百年來的屈辱都在眼前這個大膽的年輕人身上報復回來!
「呼」的一聲,一條龐然大物猛地甩了過來,貼著地面朝萊伊像風一樣颳了過去,捲起一陣黃金的沸水——
萊伊不能被這條尾巴掃到,可他無法後退,擺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條路。
萊伊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猛然往龍尾上跳去!
龍的尾巴揮舞速度實在太快,萊伊的運氣很不錯,什麼也沒看清的情況下準確抓住了它的鱗片,成功攀上了它的尾部。
他想明白了,現在惡龍被限制了行動,它的優勢變成了劣勢,所以,這也是他唯一的機會——來殺了它!
「卑劣的伊甸人!狡猾、騙子、偷盜者……」
巨龍怒吼著,雄渾厚重的聲音穿透整座山脊。
「我詛咒你!詛咒你們所有伊甸人!你們的血液將變得如同沼澤里的污泥,你們的雙眼永遠被迷霧籠罩,皮膚如同被烈焰炙烤過的枯樹皮,耳朵只能聽到來自地獄的哀嚎!我詛咒你……該死的竊賊……」
伊甸人,又是伊甸人。
萊伊被它的尾巴甩得發懵,捂住腦袋迫使自己勉強清醒了一會兒——真是要命,他頭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血液順著手臂往下流。
他努力往上爬,想找到龍的心臟,但他爬著爬著,突然發現了不對勁。
他的血液,似乎在腐蝕龍的鱗片。
一滴一滴的血落到龍鱗上,有些血滲到他的眼睛裡,萊伊擦掉阻礙視線的血,然後在手掌下看到被印出了一個凹陷形狀的鱗片。
「……發生了什麼?」
萊伊一手死死扒住鱗片防止自己掉下去,另一隻手往鋒利的鱗片邊緣上狠狠一用力,劃出更多的新鮮血液——見鬼的奇蹟真的發生了!他的血能溶掉龍的鱗片!
萊伊是個孤兒,他是被丟在孤兒院門口的,那時他還是個襁褓里的嬰兒。他不明白眼前的狀況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許和他的血統有關,也許只是一個巧合。但顯而易見的,他能看到一點兒從這該死的鬼地方逃出去的希望了。
他試著用冰凍咒將自己的血液凍成尖銳的冰錐,他的出血量實在太大,眼前一陣黑一陣白,放血放到一半,不得不停下來歇一會兒,然後緩過一口氣來,繼續放血。
巨龍可等不了他那麼長時間,幾百年的封印將它的耐心耗盡,這隻暴躁的龍拚命抖動身體,要將身上藏著的臭老鼠狠狠摔下來,然後把他一腳踩成肉泥。
萊伊的血已經塑造出足夠大的冰錐了,他找到巨龍的心臟,用盡全力從背後刺入!
巨龍咆哮著瘋狂掙紮起來,它不分敵我噴吐炙熱烈焰,整個巢穴變成了一座雪山裡的活火山,金子融成的岩漿占據了每一寸角落。
「該死的老鼠!小偷!我要把你撕成碎片——然後一塊一塊、一塊一塊、全部吞進肚子裡!」
萊伊快要失去力氣了,巨龍即便被封住四肢與頭部,依然強得可怕,他一刀刺下去看起來對它幾乎沒有任何影響——萊伊咬破自己的口腔,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再次用力將冰錐往裡推。
龍的體溫很高,在冰錐刺入皮肉里的瞬間,一團火焰冒了出來,將冰塊融化在它體內。
血肉腐蝕出了氣泡,發出汩汩的聲音。
萊伊徹底脫了力,因為缺血,他的眼前像是被蒙上一層灰濛濛的紗,四肢直發抖,體溫變得越來越冷,他蒼白的臉更加沒有血色,心臟也仿佛漏了幾拍。難言的不適感蔓延全身,好似身體里的血液都乾涸了,只餘下無盡的疲憊與虛弱。
龍的掙扎正在慢慢減弱,他也撐不住了,等到身下的動靜停歇,他也徹底鬆開雙手,倒在混雜了龍血的血泊之中。
沒想到惡龍忽然再次動了起來。
「……我不可能——絕不可能——死在臭蟲的手中!」
它爆發出最後的吼叫,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尖銳的尾巴狠狠戳中背上的人!
萊伊根本躲不掉,他完全沒了力氣,往下翻滾也只是掉進金水裡融成一尊金子做的雕像。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條如尖勾的尾巴刺入自己心臟。
血漸漸在他身下蔓延開。
他以為自己死定了,畢竟那是貫穿心臟的致命傷。身體逐漸失去溫度,就像聖誕節當晚被人潑了一盆洗衣水那樣寒冷,他的眼睛也在失去焦距。
最後拼盡全力也沒能回去——他突然有點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和娜娜解釋。
但他沒想到,奇蹟真的發生了。冰冷的身體感受到了溫暖,那種溫暖的感覺,就像是——
「娜娜?」
萊伊不知道這是死前的回暖,還是一個美好的回憶。
他的眼前閃現過某一年的聖誕節前夜,瑪佩爾女士喋喋不休講著她並不好笑的笑話,旁邊就是溫暖的壁爐。萊伊聽得直打盹,索性閉上眼睛。那天不知道怎麼了,他的精神格外疲憊,身體不自覺緩緩倒了下去,不偏不倚倒在了娜娜的腿上。
娜娜習慣性地摸了摸腿上的小傢伙——她事後辯解,那是因為摸白雪摸習慣了——不過無所謂,反正摸他和摸白雪是一樣的。
沒錯,就和那時候的感覺一樣。溫暖柔軟的,帶著點兒潮濕的水蒸氣的味道,他的身體不聽使喚地屏住呼吸,好控制他那快要過速的心跳——他好像要被溺死在溫水裡。
他扛過了最冷的時候。
然後,他看見了雪山。大約是龍的巢穴徹底坍塌,露出一整座雪山。伊拉馬斯塔海的顏色被冰封成銀白,薄霧籠罩著河面,幾顆孤獨的樹站在雪野里。藍天鋪展開來,遼闊無垠,雪山住民的身影從山坡的另一邊出現。
白雪吞沒了大部分聲音,他隱隱約約聽見他們從遠處傳來欣喜的大喊大叫。
他們在他面前叩拜,高聲唱誦,喜悅地將他帶走,安置在溫暖的洞窟里休憩,替他燃上珍貴的柴火——即便他全身血液幾乎流光,變成火焰的燃料,被永不熄滅的火燒遍整個身體,一刻不停地燃燒著。
他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沉默地看著頭頂的洞窟。
就這樣,不知道過去多久。
有一天,他忽然睜開眼,看到有一個女孩兒抱著牛奶桶走了過去……他出神地想到,一年過去,娜娜也該這麼高了。
他的視線轉向那個女孩。
他叫住她:「你是誰?」
「……」麥色皮膚的女孩沉默。
萊伊一邊打量他們,一邊狀似有點隨意地問:「伊甸人?」
「……不。」她垂下頭,如同向神明稽首,虔誠地回答,「您是我們的主人。」
萊伊疲憊地轉過頭,閉上眼。他一個人想了很久很久。
再次開口的時候,他使用了命令的語氣,毫不客氣,就像這群人生來就該是他的奴僕。
「我沒辦法按時回去,所以我要你幫我看看一個人。」
(十)耐心點
娜娜利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才完全回歸到學院的生活中去,因為她還在酒館找了份兼職工作。至於貝蒂莎——這絕不是娜娜對她有所偏見,但說實在的,她確實有點兒奇怪。
比如現在。
「……娜娜,你聽說過伊甸人嗎?」
「伊甸人?」娜娜反問貝蒂莎,「我從沒聽過——課本上似乎也沒提到,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嗯?娜娜居然不知道嗎?」聽麥色皮膚的女孩兒的語氣,似乎娜娜好像應該知道似的,因此她有點兒吃驚,「我以為……哦,好吧,對不起,是我的錯——其實、其實這沒什麼,別在意。」
娜娜有點擔心她,轉過身和她對視,「呃,恕我直言,貝蒂莎,你不會——不會是非教會成員吧?」
「……你是這麼看我的麼?!娜娜,我好傷心……」貝蒂莎捂著心口,痛斥娜娜毫無理由的懷疑。
貝蒂莎的表情實在太誇張了,娜娜絲毫升不起一點同情,從口袋裡掏出兩塊糖:「唔——要吃糖麼?」
「要!」貝蒂莎果然被轉移了注意,興致勃勃地攤開手,像條眼巴巴討食的小狗,得到了糖果就開心得搖起了尾巴。
娜娜用酒館帶回來的小零食,讓貝蒂莎稍微安靜了一會。
不得不說,兩百年前的課程和娜娜印象中不一樣了,其中尤其是藥劑課和防禦課為甚。
毫無疑問,達米亞院長是一位極為出色的教授,無論是從藥劑課的水平還是受歡迎程度來看都是如此。奧萊帝爾城找不出比他更優秀的藥劑課教授了。
但娜娜還是見到他就想低頭繞道走過去,這齣自她心底對這位優秀的院長的敬畏之情——事實上,她上次見到他,還是在院長室里牆上掛著的相片上。
如何讓曼德拉草安靜——這是他們第一節課的內容。
「我希望今年不會有倒霉蛋被送進醫務室,」達米亞院長眨了眨眼睛說,「否則就趕不上今晚的餐後甜點了。」
學生們無暇發笑了,他們開始手忙腳亂地折騰花盆裡那棵可憐的曼德拉草,很快就變得滿頭大汗。
娜娜明白自己不能太過引人注目,雖然課程全都學過,但她還是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尤其是在達米亞院長的課堂上——這可是一位能預見到托爾亞斯危害性的敏銳老頭兒。
貝蒂莎卻沒把心思放在課堂上,她正忙著把小貝殼改成胸針,只是因為娜娜第一天去酒館打工的時候把貝殼放在床上,貝蒂莎和空氣說了半天話,一掀床幔卻沒有人,急得她團團轉——她似乎是有點兒分離焦慮了。
娜娜能理解,一個從南方來奧萊帝爾求學的女孩兒,在學院裡只有她一個朋友,換做是娜娜到了一個新環境,也會焦慮一會兒的。
「啊哈,上課走神可不行,小姐。」不幸的是,眼尖的達米亞院長已經注意到了貝蒂莎,開始朝這邊走來,「這是什麼,組裝模型課的作業?我們什麼時候有組裝模型這門課程了?」
貝蒂莎僵了一下,勉強露出微笑:「……對不起,教授。」
「嗯……」達米亞舉起改造完成的貝殼胸針,眼睛裡狡黠地閃著光,他相當和藹地說,「我想這不太要緊,因為我的課程是有那麼一點枯燥。何況我們的貝蒂莎小姐的手藝確實精湛,這枚……哦,定位裝置,做得很不錯。」
娜娜敢打賭,她身邊的貝蒂莎雖然露出了一個靦腆的微笑,但其實她快要尷尬死了。
達米亞院長緩緩地看了她們一眼。
「下午沒課,我得去酒館了,」回宿舍的路上,娜娜小聲對貝蒂莎說,「跟你說過了哦,不許再哭了,貝蒂。」
「我就不能和你一起麼,」貝蒂莎有點兒不能接受,「反正那些作業都很簡單,我一個人又無聊……」
她們正順著樓梯向下走,再穿過一個廣場才是宿舍,等她們回到宿舍的時候,白雪正在不耐煩地扒著門,一開門,它就躥了出來,一屁股坐在娜娜的皮鞋上。
「……我是不是不該回來。」娜娜嘀咕著,彎腰拎起白雪的脖頸,把它放到書本上,一起捧進了宿舍。
「千萬別,」貝蒂莎心有餘悸,「你把它放在宿舍,我就只能和它乾瞪眼等你回來。」
這隻兔子可沒外表看起來那麼天真可愛,那雙紅色的眼睛直勾勾瞪著她的時候,貝蒂莎第一次從一隻兔子身上感受到了同為捕獵者的氣息。
「也許你們可以試著好好相處,這沒什麼——貝蒂,白雪它只是一隻兔子。」
娜娜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貝蒂莎盯著白雪看並不是為了和它好好相處,而是為了和它對峙,她步履歡快地收拾好自己,換下長袍,別好貝蒂莎做的貝殼胸針,準備去做她的小時工。
「好啦,我出門了,你們好好相處。」
門關上了。
貝蒂莎呆了好一會兒,看了看緊閉的門,又看了看莫名其妙生氣到蹬床的兔子,湊上前對兔子說:「我要偷偷跟著娜娜去酒館,你要不要一起?」
白雪眨巴兩隻紅眼睛,它低頭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慢吞吞朝她伸出的手上挪了挪身體。
今天的酒館格外熱鬧。娜娜換圍裙的時候,後廚的廚師艾倫就招呼她,說今天的蜂蜜朗姆酒太火爆了,需要去地窖重新搬一桶上來,娜娜應了一聲,一邊將頭髮束成一條馬尾一邊跟著廚師去地窖,她的漂浮咒在搬運重物上非常有用,對於這一點,晚班需要處理廚餘垃圾的廚師們讚不絕口。
「今天是怎麼了?」娜娜指揮裝滿蜂蜜朗姆酒的木桶慢慢浮起,隨口問道,「我看那裡有很多……」
「僱傭兵,對,沒錯。」廚師艾倫接了話,儘量護著木桶的邊緣不被磕碰到,「聽說是來慶功的——慶祝他們殺死了惡龍。」
娜娜的心臟漏了一拍,酒桶劇烈顫動了一下,很快又穩住,她面上不動聲色眨了眨眼:「惡龍?」
「哦,小心點!」艾倫擋住差點兒碰到門框的酒桶,手掌被磕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別大驚小怪,這和你沒關係。」
娜娜儘量用好奇的口吻說:「可我聽說,那是唯一活著的龍了,因為殺不死,所以被封印在北方邊境……」
「教會曾經是這樣說的,可你看現在呢?它現在不就被殺死了嗎?」艾倫翻了個白眼,「那群自以為是的上層蛀蟲,他們說的話你最好一個字也別信。」
娜娜有點兒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因為她以前的人生規劃就是成為一個上層蛀蟲——呃,好吧,現在也沒變。
她站在台階上,等著艾倫鎖好地窖,隨口問道,「聽上去似乎麻煩都被解決了,那……被派去北方邊境的人也該回來了吧?」
「該回來的早就已經回來了——」艾倫拖長了語調說著,突然小聲問,「你不會有什麼認識的人還沒回來吧?」
「……」娜娜咽了口唾沫,語氣有點微妙,「不,沒有。」
那就沒關係了,艾倫緊繃的弦一下鬆了,說話口無遮攔起來:「就算有也回不來了,雖然我不喜歡教會,但那條龍也確實可惡,據說它能在一瞬間讓一座城市變成一片火海。」
酒桶再次狠狠晃動了一下。艾倫的腦袋被砸了個正著,他咒罵了一聲,高聲質問她的名字:「娜娜!」
「對不起。」娜娜低下頭,她始終不相信萊伊會死在北方邊境,一定是有什麼事耽擱了——白雪現在還是活蹦亂跳的,所以萊伊也一定好好的。
可為什麼他不回來呢?
娜娜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因為酒桶又磕到艾倫大叔的腦袋了。這位暴脾氣的中年男人終於忍不住他的怒火,轉過身指著她的鼻子:
「——娜娜!如果你對我有什麼不滿,你可以直接告訴我,而不是拿蜂蜜朗姆酒桶一直砸我的腦袋!」
娜娜不得不為自己的走神再次道歉:「對不起。」
整個下午她都心不在焉,貝蒂莎帶著兔子悄悄溜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被酒館老闆訓斥,娜娜低著頭小聲道歉,然後從後廚繞到小巷子裡丟垃圾。
貝蒂莎很開心地和她打招呼:「娜……」
本來在腦袋上安靜趴著的兔子忽然跳下去,貝蒂莎手忙腳亂想接住,卻被它從空隙里溜走,一個兔子尾巴都抓不到,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貝蒂莎背後的冷汗都下來了。
弄丟了兔子,她都不敢去見娜娜,汗流浹背地在酒館附近拚命找兔子,甚至用上了尋物術,可能是她太急了,尋物術有點錯誤,本該指向兔子的樹枝直直倒在了一個人的腳後跟上。
「對不起對不起。」貝蒂莎一個勁兒地彎腰道歉,「我找錯了方向,對不起。」
她正要走,誰知那個人轉過身,漫不經心地說:
「抬起頭來。」
貝蒂莎只覺得此刻她渾身被雷電擊中,不敢置信地抬起了頭——不是因為別的,就因為這聲音實在太過耳熟——
看清了那人的臉的瞬間,貝蒂莎立刻低下頭,一道冷汗順著她的側臉流下來了,她的嘴唇囁嚅著,聲音很輕卻又恭敬地說:「……主人。」
「好了。」那個金髮的少年揮了揮蒼白而修長的手,「白雪在我這裡,你可以回去了。」
「……好的,主人。」貝蒂莎喘了一大口氣,連忙頭也不回離開。她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該回去,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在酒館旁邊的一家麵包店門口坐下,等娜娜的打工時間結束。
娜娜處理好垃圾,嘆著氣從巷子裡出來的時候,恍惚間好像看到了陽光下站著一個眼熟的身影。她有點疑惑,是不是因為自己今天想他的次數過多,眼前都出現幻視了。
娜娜拍拍臉,提醒自己清醒一點,準備回去繼續工作。
沒想到那個幻視的身影真的開口了,他哼了一聲,聽起來隨口說了一句:「你看起來好像中了遺忘咒似的,還是說,我找錯人了?」
「什麼——」娜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不是假的?」在他的臉色變得不好看之前,娜娜收回自己說漏嘴的話,「哦,不是,我的意思是——真的是你?萊伊?」
「除了我還能有誰。」萊伊微微眯起眼睛,他一向缺少耐心,大可以直接證明自己確實存在,然而他只是站在那,一動也沒動。
娜娜眨了眨眼,她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熱,但看在主神的份上,這可是時隔一年的重逢,哭哭啼啼的也太丟臉了。
她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接著做了個深呼吸,緩住過分緊張的心跳,她上前幾步,想來一個朋友的擁抱,可萊伊卻後退了。
這種自作多情的氛圍讓娜娜更尷尬了,她的耳朵「騰」地發起燙來,從沒這麼渴望能有一副靈活的口舌,這樣就能更好地緩解這場尷尬。她僵硬地放下雙臂,手腳都沒地方放:「抱歉……我就是、就是有點激動。」
「我知道,娜娜。」萊伊始終保持著和她一寸遠的距離,「耐心點,再等等,不要心急——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等什麼?」娜娜疑惑地問。
而面前的萊伊只是重複著那一句:「不要焦慮。時間總會到來的。」
他轉身消失在交錯的巷子裡,娜娜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總而言之,萊伊還活著就好,至於他為什麼不回來——萊伊是個自由的人,娜娜沒權利也沒資格對他的行為置喙。
這是個很令人情緒沮喪的秋季,什麼都好像一場陰雨淋漓。打工時間結束後,正巧遇到了在逛街的貝蒂莎和白雪,貝蒂莎慶幸地和她解釋:「還好白雪自己回來了,不然我把它弄丟了,就真沒臉見你了。」
白雪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臉頰,娜娜摸到它的四隻爪子有點兒濕,撩起自己的衣擺給它擦乾淨,兔子舔了舔被弄亂了毛的爪子,舔著舔著又順勢去舔她。
「沒事的,白雪很聰明,會自己回來——它以前經常跑出去玩,不過自從生了一場病,它的性格就變得很內向。」娜娜將手指伸到兔子嘴巴里,撐開它的口腔,檢查它的牙齒,自言自語起來,「嗯……牙齒有點長了,要不要買點磨牙棒……」
白雪乖乖張開嘴,紅珠子似的眼睛盯著貝蒂莎,貝蒂莎頓時苦了一張臉,不情不願地把腦袋一撇,不去看她的主人被檢查牙齒的滑稽場面。
(十一)人魚
回宿舍的途中,娜娜和貝蒂莎路過公共休息室,三三兩兩的人坐在雕花椅子上看書,看服裝不像是有錢人,況且還有一個熟人也在。
貝蒂莎突然開口了:「——提希,你還記得這個人嗎?」
「是和我們一起通過考試的那個男孩兒?」娜娜用新買的磨牙棒逗白雪,可它不為所動,娜娜只好悻悻收起來,看向貝蒂莎,「之後我們就沒再聯繫,只在課堂上見過……怎麼突然提起他?」
貝蒂莎給她指了個方向:「因為他正好在那兒。」
黑髮藍眼的男孩兒似乎有所察覺,轉過頭來看到她們,突然一怔,隨後彎起眼朝她們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哇噢,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那雙眼睛真的好漂亮。」貝蒂莎不禁避開和他相交的視線,「他的眼睛好像有魔法,如果他開口求我了,說不定我真的什麼都願意去做……」
「我知道你很喜歡他的眼睛,因為你說過,你是南方來的,還見過人魚,他那雙眼睛漂亮得和人魚一樣,貝蒂。」娜娜的聲音慢吞吞在她耳邊響了起來,「但是——」
她倆猛地頓住。
貝蒂莎這才發現,自己的鼻尖都要碰上一副冰冷冷的、銀光閃爍的盔甲了。那是學院裡最有用的裝飾物,關鍵時刻可以用法術驅使它抵禦竊賊,結實得很。
娜娜毫無意義地把話說完了:「——你快要撞上它了。」
「……」
「你可真是個血統純正的南方姑娘。」
「謝謝。」貝蒂莎乾巴巴擠出話來,「也許我該改改這壞毛病了。」
娜娜繼續火上澆油:「你要不要看看提希,他的表情似乎在說『天啊,一個偷看被抓包還差點撞到盔甲的蠢姑娘!』……」
「我知道!求你了娜娜,別再說了。」
貝蒂莎快要衝上來捂住她的嘴了,娜娜及時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回到宿舍後,娜娜洗去在酒館沾染的煙酒氣味,換了一身睡袍,抱起兔子在床上翻滾一圈,閒下來的時候,就會想到今天見到的萊伊,腦海里自動播放起那副尷尬的場景,無論怎麼阻止都無法停止回想。娜娜忍不住了,嗚咽著把自己藏進被子裡,縮成一團。
好丟臉……真的好丟臉……
娜娜憋紅了臉,因為缺氧而心跳加速,她越想越難受,從蓬鬆的床罩里撈出白雪,一口咬住兔子的耳朵,好像這樣就能泄憤似的。
事實證明,這確實能泄憤,因為遠在北方邊境的萊伊已經滿臉通紅了。
耳尖溫燙的觸感太過真實,就像她親口咬在了自己的耳朵上,牙齒磕在耳上的輕微的痛感,反而給他帶來了些許不可言說的刺激,就像在自己耳畔輕輕吹了一口氣,浮起所有細小的毛孔,讓他的呼吸漏了一拍。
「……我主?」麥色皮膚的老人敏銳察覺到他的走神,低聲詢問,「是計劃哪裡有問題……?」
「不,沒有。」萊伊的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若無其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揚起下巴,「繼續。」
「好的,主人。」老人重新低下頭,恭順地說,「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您雖然擁有高貴的血統,卻無法完全驅使這股力量,所以我們建議……」
「奧萊帝爾城的中央魔法學院?」
「沒錯,但我們的計劃不止如此,」位高權重的老人抬起頭,眼裡迸發出灼熱的光芒,語氣也變得急促起來,「在奧萊帝爾城,您會得到最好的成年禮,甚至能將掌控大陸的教會完全收入囊中。」
*
娜娜忽然感覺背後一涼,她扭過頭看了一眼,貝蒂莎沒有掀開她的床幔,厚毛毯也老老實實蓋著,絲毫沒有冷風入侵的跡象。還沒等她想明白,胸口一痛,白雪受不了她的蹂躪,四隻爪子掙扎著蹬出她的懷抱,在另一隻枕頭上戒備地揣起前爪盯著她。
娜娜:「只是咬了一口,別這樣。」
白雪沉默地盯著她,那雙紅色的眼珠里充滿了說不出口的控訴。
娜娜:「……好吧,對不起,但你知道的,我壓根沒用力……」
貝蒂莎的聲音透過厚重帷幔傳了進來:「娜娜,我得提醒你一句,別忘了藥劑課的作業。」
娜娜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你要去圖書館嗎?」娜娜拉開床幔,對上貝蒂莎視線——不管娜娜什麼時候找她,總是能發現貝蒂莎就在看著自己,次數多了也覺得不舒服,好像無時無刻不被人盯著一樣,但她現在沒時間去思考那些了,「今天的作業是什麼?一份曼德拉草的種植報告?希望圖書館的資料還沒被借完……」
「……其實我已經寫完了,在你洗澡的時候。」貝蒂莎略帶抱歉地說,「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圖書館嗎?」
「不,我自己去就行。」娜娜舒了口氣,剛換上的睡袍又要脫掉,趁著天還沒黑,抱起筆記本和白雪就往圖書館的方向去。
貝蒂莎皺了皺眉。她臉上的表情好像被什麼吸走了一樣,突然完全褪盡了,現在那張五官開朗的臉就像一張面具,卸去了所有的情緒,她呆呆地坐在書桌前,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要跟去圖書館嗎?
這念頭剛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就被否決了。不,還是算了,再緊跟不舍下去,娜娜就要排斥了。她隱約有感覺,娜娜對她現在的距離開始不滿了。再說學院裡的圖書館很安全,貝蒂莎去看過一圈,那兒的圖書管理員比她的眼睛還尖,完全不用擔心娜娜會出什麼事。
可她就是為了娜娜才來到這裡的。不去看她,自己還能做什麼?
貝蒂莎失落地重重往桌子上一趴,室內瀰漫起一陣令人心浮氣躁的沉默。
娜娜這邊也遇到了大麻煩。
從宿舍到圖書館的路上,會經過一個有噴泉的廣場,今天的天氣很好,噴泉的池子裡蓄滿了清澈的水,只是眼下時間有點晚,噴泉池停止了它的表演,只剩下一池安靜的水。但是現在,這個大噴泉池裡躺著一個人。
她認識躺在水裡的人,就是幾個小時前打過招呼的提希。這位黑髮男孩緊緊閉上了他漂亮的藍色眼睛,整個人都浸沒在水中,一動不動,皮膚被水波襯得白得發光,看上去像個沉睡在噴泉里的美人魚。
「你……你還好嗎?需要幫助嗎?」娜娜將手探進水裡摸他,卻被他滾燙的皮膚燙得縮回了手。
「你發燒了!」娜娜叫起來,「你等著,我去給你找醫生……」
她的手腕突然被攥住了。
「等等……咳、等一下。」水聲嘩啦啦響起,提希從水中支起上半身,他渾身濕漉漉的,水流順著頭髮往下滴,過分長的睫毛上也掛著水珠,像一顆顆小珍珠。
「呃,可是你的溫度很燙。」娜娜提醒他,「還泡進了水裡。」
「沒事的,這是突髮狀況,」提希眨了眨眼,湊近了看,那雙透藍的眼珠更像玻璃了,被水汽氤氳出了光折射的色彩,「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就好了。」
「……好吧。」娜娜半信半疑地抽回了手,提希忍不住捂嘴急劇嗚咽了一聲,沒了冷水降溫,他的臉頰飛快泛起了紅色,重病的模樣看起來可憐極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白雪突然跳了起來,四隻爪子狠狠踩在他臉上,黑髮男孩兒毫無反抗的力氣,搖搖晃晃重新跌回池子裡,砸出一團巨大的水花。
娜娜睜大眼睛,眼前的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她沒來得及阻止,嚇得驚呼:「白雪!不對、提希!你真的沒事嗎!」
水池裡的男孩兒吐出一大口泡泡,他大概是溺水了,娜娜手忙腳亂把白雪撈出來,然後又去撈溺水的提希,可白雪不知道在鬧什麼脾氣,又跳回水裡用短小的四肢拚命蹬水,一口咬住她的袖口,把她往外面拖。
「你在做什麼,白雪,停下,提希現在很難受!」娜娜訓斥這隻莫名其妙搗亂的調皮兔子,「快停下——」
然而就在娜娜準備強硬扯開兔子的時候,她猛地頓住了——
一陣隱忍難耐的喘息從水裡傳來。
一瞬間,娜娜覺得不可置信。這倒並不是因為她害怕,要知道她也經歷過這些、這些男孩兒談論過的私密事,而是她覺得提希不可能因為這件事就出現在這兒——一個傍晚停工的噴泉池裡。
「娜娜……」男孩兒用他那雙蘊滿霧氣的迷離的漂亮藍眼睛看著她,滿是歉意地說,「對不起,讓你受到驚嚇了……但、我確實是出了點意外。」
他的聲音有點兒發軟,帶著難以言說的鼻音,像一隻軟綿綿的雲,任何聽了他聲音的人都會不由自主憐惜這個可憐的男孩兒,娜娜也不例外,更何況他還喊了她的名字——但白雪一口咬在她小指上,把她的手指當磨牙棒,惡狠狠地磨,這讓她徹底清醒了。
「我到發情期了。」漂亮的男孩紅了眼眶,他的皮膚都泛起不正常的粉,胸膛劇烈起伏,顯然難受極了,但他依然溫吞地徵求她的意見,「稍微離我遠一點,讓我自己解決,好嗎?」
娜娜只能摸著鼻子,呆愣愣地說:「好、好吧。」
白雪氣得直叫喚,長耳朵都快豎到天上去了,它猛烈甩動沾水的皮毛,把濕漉漉的水珠全都濺在提希的臉上,以此表達自己的強烈不滿。
娜娜不得不為此道歉,尷尬地抱起自己濕成一團的筆記本和兔子離他越遠越好。
這下連圖書館都去不了了,娜娜在灌木叢里擰乾自己裙擺的時候,忽然回過味來:人類也有發情期嗎?
娜娜飛快地眨了眨眼,奇怪地和白雪對視。它還沒消氣,鼓鼓囊囊的腮幫子抖動著。
主神在上……這一天太不可思議了,不論如何,她得趕緊回去睡個覺,好把今天發生的一切當做一個夢忘掉。
(十二)儀式感
一個月後,學生們與學院的蜜月期過去了,真正的不適感在十一月份時大規模來臨。課程都走上了正軌,作業也逐漸布置了下來,緊接著,萬聖節過了,聖誕節還沒到,學院中的氣氛多少有些躁動——想放假的新生越來越多了。
雙人間宿舍里,娜娜和貝蒂莎一左一右坐在壁爐旁的軟沙發上,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娜娜弄來了一團毛線,翻開從圖書館找出的教學書,重新學習怎樣編一條聖誕圍巾。之前那條被萊伊嫌棄了,這次她有經驗,肯定能織一條更棒的,至少不會被認為是一隻丑手套。
沙發另一邊的貝蒂莎在喂兔子,這是她最近的新愛好——每天從教授藥劑課的達米亞院長的小花園裡搜刮新鮮草料,一邊喂兔子一邊興奮地嘀嘀咕咕。大約是受到臨近放假的影響,她最近總是非常激動,看向白雪的眼神都充滿了灼熱。每到這時候,白雪就進入了如臨大敵的狀態,煩躁地塌下耳朵,拿屁股對著她。
謝天謝地,雖然白雪不怎麼領情,但貝蒂莎終於有了點自己的愛好,她的分離焦慮也緩解了許多,甚至開始有點兒異常的舉動。這都不要緊,至少娜娜不用每次出門和她報備去向,而那枚貝殼胸針也真正變成一個漂亮的收藏品了。
一切看起來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就連提希也沒再提起那次噴泉池裡的尷尬偶遇,她的生活似乎正在逐漸步入正軌。
但娜娜還記得,自己寧願分期付學費也要來重新學一次已經掌握了的知識的重要原因——她未來的畢業課題——托爾亞斯就在這兒!
可遺憾的是,她快把學院裡的每一位學生都認全了,也沒找到一位名叫托爾亞斯的人,哪怕是姓氏也沒有。這讓她有時候開始懷疑自己,其實兩百年後的事情都是她做的一場夢,她的腦袋是真的被馬克打壞了,什麼毀滅世界的大魔頭,壓根就想她幻想出來的,實際並不存在。
娜娜有些頹喪地在公共休息室找到提希,這個有著一頭黑色頭髮的男孩見到她,立刻走了過來:「聖誕日快樂,娜娜。」
他們目前的關係應該算親近——托娜娜到處社交去找一個「畢業課題」的福,她總是在圖書館裡遇見提希,這位略帶羞澀的男孩總會找到機會不經意間提起那天傍晚的事,在娜娜明確表示保密之後,他才鬆了口氣,慢慢和她聯絡起來,不過比起單薄的同學關係,他更在意的是另一個:「今天沒帶白雪出來?」
娜娜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不論是貝蒂莎還是提希,他們對白雪的關注似乎都有些格外在意了,但不難理解——誰不喜歡柔軟的、毛絨的小兔子呢?娜娜解釋說:「天冷了,它更喜歡暖和的窩,而且貝蒂正在為它布置一個新的兔子窩,這需要它親自驗收。嗯……順便,你也節日快樂。」
「好吧,真是太遺憾了。」提希眨了眨漂亮的眼睛,語氣很遺憾。正如貝蒂莎所說,就算是被稱為冷酷無情的防禦課教授阿廖沙女士,只要看著這雙沒有攻擊性的眼睛,也會忍不住想要憐惜一下的。
但娜娜已經習慣他經常裝無辜矇混過關,因此她不怎麼愉快:「所以你喊我來公共休息室,就是為了看白雪?」
提希的反應慢了半拍,他似乎是第一次被人指責似的,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好垂下眼一聲不吭,好像在想該怎麼回答。
「人類是不會擁有毛絨絨的皮毛的,不必為此糾結,娜娜。」提希想了好一會兒,出乎意料地認真安慰她,然後才提起找她的原因,「當然還有別的事——這是你的信,大約是信差將你的信混在信件堆里,錯誤地分給我了。」他遞給娜娜一封信,很抱歉地說,「我看了一眼,因為這實在太奇怪了——它沒有寄件人。也許是你的熟人?總之,你自己看吧。」
娜娜放棄和他爭辯關於自己會不會嫉妒一隻兔子擁有毛絨絨的皮毛,他和貝蒂莎一樣有自己的獨特想法,和他們爭論會把自己的思維帶向一個不可知的深淵。她反倒更好奇是誰會給她寄信,她在這兒有關係好到可以寫信的人嗎?比如……孤兒院的瑪佩爾女士?
……不,這比達米亞院長突然宣布取消學期末的測驗還不可能。要知道娜娜離開孤兒院的時候,瑪佩爾女士臉上的笑容都快掩蓋不住了。
她翻看信封,郵戳上沒寫名字,只有一個漆紅的印章。火漆上印著一隻展翅的雙翼巨龍,龍角猙獰,尖牙利齒,很顯然,用這種紋章的人一定囂張又傲慢。
娜娜不認識這枚紋章代表的家族,就連兩百年後也沒有……但她有種感覺,這隻巨龍的樣式好像在哪見過。
是在哪裡呢?
娜娜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她的腦子可能在期末月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提希也在這時候催促她:「或者打開看看?」
兩人在公共休息室里找到裁紙刀,小心翼翼裁開信封,然而裡面什麼都沒有。
娜娜和提希對著一張空信封面面相覷。
「惡作劇?」娜娜有點惱火地嘟囔,將空空如也的信封丟進垃圾桶,「是誰這麼無聊……」
「不是我。」提希舉起雙手,表明自己也是被栽贓陷害的,他頓了頓,有點萎靡地補充了一句,「雖然我沒證據證明。」
難得他會反省自己,娜娜很欣慰,她剛想說些什麼緩和一下,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們在做什麼?」
娜娜轉過頭,平淡地看了貝蒂莎一眼,「有人寄了封惡作劇的空白信件,我們在討論是誰做的,你知道麼?」
「空白信件?我不知道。」貝蒂莎搖了搖頭,她的神情看上去很焦躁,「先別管那些了,娜娜,我需要你,跟我來。」
「……我最近好像很受歡迎?」娜娜的視線在她們兩個之間來回逡巡,以確認他們不是在聯合起來給自己什麼聖誕驚喜,「你們商量好了?」
「這一點我很肯定——沒有。」提希說完,貝蒂莎立刻接了話,十分確定地說,「也不可能。」
他們之間的不配合倒是有共同的默契。畢竟兩個人曾經為了白雪發生過一場爭執,最終誰也沒爭出勝負,兩人也就此結下樑子,互相看對方都不順眼。
說真的,白雪的受歡迎程度已經有點兒詭異了,它居然能讓兩個魔導師學徒為它大打出手。但——還是那句話,誰不喜歡柔軟的毛絨絨的小兔子呢?
貝蒂莎急匆匆把娜娜帶到宿舍區後面的小樹林裡,天氣涼了,小樹林裡的樹葉都快禿光,踩在腳下嘎吱嘎吱響。然而當娜娜問她有什麼急事的時候,貝蒂莎又驚叫說自己忘了點東西,要重新回去拿,讓她在這兒等一會。
娜娜滿腹疑問,雖然不明白貝蒂莎帶她來小樹林的用意,但她還是選了一處相對比較開闊的地方等她,又踢了幾腳泥土和腐爛的樹葉把它們湊成一堆,無聊地用樹葉堆練習自己的風元素應用。
就在她快要用枯葉捲起一個小龍捲風的時候,背後響起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聽上去這個人邁著大步向她靠近,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貝蒂?你的東西拿過來了嗎……」娜娜回頭望去,看到那個熟悉中帶了點陌生的身影,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完全沒了聲音。
「呃……」她有些不確定,又提起嗓子問,「我、我沒在做夢?」
「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像生吞了一隻尖叫蛙。」萊伊慢吞吞開口,又朝她走近一步,「我記得給你寄了信。」
「也許你該改一改你的態度,」娜娜想起上一次見面他也是這麼毫不客氣,撇了撇嘴,抱怨起來,「你是說那封什麼都沒有的空白信件?你應該在上面寫兩個字的。」
萊伊又恢復了他慣常的懶洋洋的神氣,「我已經在你面前了,你還需要一封寫滿愚蠢通俗用語的信件麼?」
娜娜試圖和他講點道理,摸了摸鼻子,試探地回答:「當然,對你來說可能有些蠢,但……我就是需要點愚蠢儀式感的普通人。」
金髮的男孩兒盯著看了她好一會兒。如同他帶給娜娜的些許陌生感,有些日子不見,娜娜也長高了一些。青春期的孩子總是長得很快,一眨眼他們兩個都褪去了稚氣。
最後,他哼了一聲,撂下一句:「我知道了。」
娜娜抬起頭和他對視:「儀式感。」
「哦,好吧,該死的儀式感。」
他不情不願張開雙臂,剛好容納一個人的距離,娜娜興沖沖地一把抱住他,這次他沒有躲避,只是僵硬得像個大理石柱,冷冰冰的面頰也像極了一塊石頭。
感謝主神,這個壞脾氣的傢伙並沒有毫不留情地把她推開。她想萊伊多少是不怎麼情願的,否則也不會僵硬地像中了石化咒。
「話說回來,」娜娜鬆開手,在萊伊的手臂上戳了兩下,因為身高原因這麼做還挺費勁的,然後她輕聲問,「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為什麼又突然出現在這兒?」
萊伊的碧綠色眼睛飛快地眨著,而後露出一個假笑:「為了我的聖誕禮物。」
(十三)一份禮物?
娜娜沉默了好久,眼神飄忽起來,看了看他,又看向地面,欲言又止。
萊伊等得不耐煩,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一大片陽光,緊逼著重複了一遍:「我的禮物呢?」
娜娜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虛地轉移話題,聲音都有點飄浮:「別那麼心急,現在還沒到聖誕日……」
「你是不是沒做完?」他危險地眯起眼,靠得越來越近,聲音越來越輕,然而那嘲弄的意味也越來越明顯,「還是那副丑得像手套的圍巾?」
「你怎麼知道!」娜娜叫起來,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不得不為自己辯解,「我已經學會了,這一次的肯定不會丑……」她頓了頓,像是彌補什麼一樣補充一句,「不會丑到哪裡去。」
萊伊揚起下巴,用鼻腔哼出一聲:「我等著。」
幾日後,一場驚心動魄的學期末測驗在達米亞院長的監考下終於結束,娜娜和貝蒂莎都拿了A的好成績,至於提希——他這幾天有些心不在焉,總是頻頻看向四周,表情十分不安。測驗結束後,他便去向不明。
聖誕夜前夕,娜娜按照約定帶上禮物去見萊伊,臨走前貝蒂莎讓她幫忙帶一份鮮奶油和草莓,今晚她會做一個聖誕蛋糕,娜娜答應了,可出門後沒多久又急匆匆推開門,把白雪從暖和的兔子窩裡掏出來,塞進長袍內側口袋裡。
到酒館的時候,萊伊已經等在那了,他沒什麼耐心地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冷冰冰開口:「你遲到了三分鐘,娜娜。」
「……對,」娜娜氣喘吁吁地說,她花了三十秒才把氣喘勻,「我應該直接把自己當做貨物傳送過來,是不是?」
萊伊挑眉,但看在娜娜過度運動後泛起緋紅的臉上,他總算行行好,什麼也沒說。
「話說回來,」娜娜被萊伊領著,向酒館二樓走去,「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我記得你應該放假了,」萊伊的語氣沒有起伏,「你總不會要在學院裡度過一個假期?」他抿起唇,突然眯起碧綠的眼睛轉向娜娜,聲音輕輕的,然而滿含威脅,「還是說,你有了新的玩伴,不需要你孤零零的老朋友了?」
娜娜摸了摸鼻子,毫不猶豫地一口否認:「沒有,絕對不可能。」
「但你有錢嗎?」娜娜乾巴巴地問,她有點不確定,偷偷看了他一眼,「瑪佩爾女士把你的二十枚銀幣給了我,我——抱歉,我用完了,用在學費上。」
萊伊哼了一聲,一點兒都不在意那二十枚銀幣,「不用擔心錢的事。而且——我也不覺得你能在幾天時間裡還給我。」
確實不能。她現在窮得只剩下身上的衣服了。不過說實在的,雖然他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但這種熟悉的感覺反倒讓娜娜安心不少。
一盞落地燈被打開了,室內籠罩在一片柔和的暗橘光中。他看上去剛來不久,家具都被大塊白布罩了起來,沒來得及揭開,整個室內顯得乾乾淨淨,冷冷清清。
萊伊丟了團火到壁爐里,木炭冒出火星,溫度逐漸上升,兔子從娜娜衣襟里探出腦袋,三瓣唇快速翕動。
「它餓了。」萊伊隨意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要一起去吃點東西麼?」
娜娜正在揭開沙發上的布罩,隨口答應:「嗯,順便還得去買一份鮮奶油和草莓。」
萊伊忽然笑了起來,聲音聽起來有些含混不清:「你會做蛋糕?」
娜娜從壁櫃里找出一個普通的棋盤,還有一套做工精良的棋子,頭也沒回:「不是我,是貝蒂……我的室友,她會為今晚的聖誕夜做一個漂亮的蛋糕。」
萊伊揚起的唇角塌了下來,臉色變得很冷。
「所以,你準備在那裡過你的聖誕夜?」
娜娜敏銳地察覺到了屋子裡的氣氛變了,狐疑地回過頭,幾乎被萊伊鐵青的臉色嚇了一跳,「萊伊,你是不是不開心了?」
「……怎麼可能。」萊伊硬邦邦地哼了一聲,譏誚地說,「在哪裡過節是你的私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娜娜站起身,托起白雪前腿,將這隻小兔子和它的另一位主人的鼻尖相觸,萊伊的眼睛都沒眨一下,和兔子對視了一會兒,三秒後,他和白雪同時嗤了一聲。
娜娜把白雪交給他,金髮的男孩兒嫌棄地抓住兔子,兔子也很不舒服,不停地蹬腿,娜娜抓住他的手讓他托住白雪的屁股,白雪才安靜下來,看得出來它確實記仇,依然很不待見萊伊,挪動自己毛絨絨的身子,拿屁股對著他。
娜娜說:「萊伊,我知道你的心情,但貝蒂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丟下她一個人——嘿,別這幅表情,貝蒂終究是要離開這兒的,她不像我們……我們以後還有很長的時間。」
萊伊承認她說的有道理,把臉一撇,便不再說話了。
在陪她買鮮奶油的時候,他抱起手臂,冷冷地站在那裡。娜娜買完貝蒂莎交代的東西,轉頭看到他這副模樣,眨眨眼,招呼他低頭。
「還有什麼事?」他皺起眉,不情願地彎下他的腰,然後看著娜娜從長袍里掏出一條紅色的圍巾,沉甸甸地繞在他的脖子上。
他沉默了一會兒,在娜娜期待的眼神里,緩緩露出一個可惡的微笑:「好吧,謝謝你的禮物……至少它看上去像一條圍巾了。」
*
另一邊,中央魔法學院圖書館禁區。
——伊甸人,天生對元素有異常強的親和力。他們能輕易支配所有元素,將對方的攻擊頃刻瓦解,眨眼間讓對手失去一切籌碼。
……據說他們的血連龍鱗上刻紋的防禦魔法都能無效化。
……對此類人種,我們要時刻保持警惕。
……一百年前,將他們全族獻祭為[塗抹痕跡]的祭品。
書頁最下端備註了一行小字:
【此類人種危險性過高,如有發現行蹤,立刻將線索告知教會祭司。】
「唔……原來是這樣。」藍眼睛的男孩合上書,將厚重的精裝書放回書架,從禁書區堂而皇之走了出來,拐入小門消失不見。
圖書管理員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他。
這位被娜娜認為行蹤不明的男孩,此刻腦海中縈繞著一個揮之不去的疑惑:為什麼、他在一隻兔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伊甸人的血脈?
今天是聖誕夜前夕,他一個人走在熱鬧的大街上,看著灰白一片的天空陷入了思考。周圍所有人都默契地繞開了他,人群熙攘之中,他的餘光瞥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提希下意識往隔板後面閃了閃。
娜娜的身邊站著一個男孩兒,青春期的男生總是長得很快,這讓她不得不仰起頭來看他,她的表情看起來沒那麼鬱悶了,甚至帶著點滿足……
提希看向那個男孩。金髮碧眼,樣貌出色,哪怕是遠遠看去,也能感受到他骨子裡透出上位者的傲慢。應該是一眼就記住的長相,提希卻沒從記憶中搜刮出關於他的任何信息……所以,他不是這兒的學生?
他看起來脾氣不怎麼好,沒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娜娜朝他招招手,將那條提希眼熟的、織了拆拆了織、費時一個月的羊毛圍巾繞在他的脖子上,他收了,然而距離太遠,只看到他懶洋洋地笑了笑,模模糊糊的話語傳來:「一份禮物?」
娜娜的表情好像在說:有問題?
男孩兒的聲音清亮,穿透人群進入他的耳朵,「去年的我也要。」
提希有點驚訝,這是哪裡來的不講道理的傢伙?
不等娜娜有反應,那個男孩兒語速很快地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原諒你……記住,明年要補上雙份。」
顯然娜娜的想法和他一樣,她看起來已經忍不住想讓這個蠻不講理的傢伙的嘴永遠閉上了。
(十四)揉肚子
娜娜和萊伊一起度過了離開孤兒院後的第一個聖誕日。房間裡的白布罩全被取下,溫暖潮濕的溫度充斥了每一個角落,生活氣息瀰漫在這間兩居室的套房裡,並且直到開學前大概都會保持這樣溫馨的狀態。一棵盛裝的小聖誕樹擺在窗戶旁,一場大雪像是為了迎接聖誕節的來臨,紛紛揚揚地下了一整夜。
又是一年聖誕了,這一切似乎和往年完全不一樣,又似乎沒什麼不一樣。
貝蒂莎的爺爺來了奧萊帝爾城,她的室友高高興興和家人團聚,娜娜索性也搬來萊伊的住所。堆滿了絲帶和彩球的客廳里,娜娜裝飾完聖誕樹,扶著梯子讓萊伊擺上最頂端的星星。
萊伊還沒換下睡衣,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懨懨地放好星星,從梯子上跳下來。娜娜盤腿在樹下拆禮物,萊伊的禮物是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揭開盒蓋,裡面躺著一顆小巧的金蘋果——純金的。
「很意外?」他笑了笑,一隻手拂開覆在眼睛上的碎發,「你的表情好像在問我是不是做了壞事——放心,沒有。是一些……嗯,『惡龍』的饋贈。」
娜娜想起來他這兩年都去做了什麼,頓時說不出話,她站起來,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安慰的話在嘴邊又被咽回去,她深知說再多也無法改變這些事實,只好重重拍了拍他的後背,「不好的事都過去了。」
萊伊漫不經心似的說:「是啊,都過去了。」
他換好衣服,娜娜也給白雪帶上了一頂聖誕帽——來自於她編織失敗的作品,白雪的耳朵都被壓塌了,仰起頭看了她一眼,聖誕帽歪在了一邊。見到沒什麼事情,它又重新安安靜靜地趴下去,困頓地打了個哈欠。
娜娜扭頭看萊伊:「你們昨晚做了什麼?」他們站的很近,此刻剛好目光相接。
「沒什麼。」萊伊揚起下巴,然而從側面可以輕易看出他嘴角勾起,「只是稍微談了談而已。」
和一隻兔子?談談?憑著直覺和對萊伊的了解,娜娜才不相信他的鬼話。不過同樣憑著直覺和了解,她知道就算問下去也不一定得到結果,還不如不要浪費這個時間。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萊伊擺出一副棋盤,邀請她來一局,娜娜欣然接受。
聖誕日這一天似乎一直處在一種幻覺似的時光里。天氣越來越冷了,然而當大片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的時候,享用著熱騰騰的熱可可坐在壁爐邊,聖誕樹的陰影就投射在他們身邊——這就像一場讓人想用盡所有力氣挽留的美夢。
「該你了,萊伊。」娜娜小口地啜飲著所剩無幾的熱可可,好整以暇看著萊伊。白雪也醒了,在桌子上懶洋洋地咀嚼它的乾草。
只有在這個時候萊伊看上去才有了兩年前的影子,他有點兒躊躇地撓了撓自己的頭髮,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似的咬著嘴唇,持著黑棋在棋盤上方舉棋不定。
娜娜笑話他:「認輸吧,第一次總是要輸的,再說——下棋我可沒輸給誰。」
下棋總有棋外招,嘲諷對手也算一種,但沒想到,出乎意料地,萊伊有點兒不甘心地頓了一會兒,終於咬了咬牙,鬆開棋子。
「我認輸。」
「好極了。」娜娜贏了棋局,很開心地收拾棋盤,白雪湊過來毛絨絨的腦袋來,興奮地一屁股把黑棋全部推倒,「假期過後你有什麼安排嗎?學院對外招生的時間已經過了,下一次是明年八月份……」
「已經安排好了。」萊伊又恢復了他慣常懶散的神氣,他走進小廚房,翻出今晚的食材,「總要給我們屠龍的勇士一點兒特權,對不對?晚餐吃什麼,烤蘋果派和糖漿餡餅?」
餐桌上娜娜對他的廚藝讚不絕口,白雪也被額外塞了一塊蘋果派作為聖誕餐,它第一次吃蘋果派,腮幫子鼓鼓囊囊地聳動,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又去偷吃娜娜的,果不其然吃多了,肚子脹鼓鼓的,晚上的時候突然張著嘴劇烈呼吸起來,娜娜從浴室出來看到這幅場面嚇壞了,立刻翻過來揉它的肚子。
白雪四腳朝天敞開肚皮,難受得直蹬腿,當她把手覆上毛絨絨的小肚子,掌心裡先是一片溫熱又蓬鬆的觸感,隔壁房間突然有什麼重物落地的聲音,娜娜一愣,想起它和萊伊會有相同的感受,頓時有點猶豫,然而白雪四隻腳抱住她的手腕,看起來好像要吐了。她管不了那麼多,動手揉搓起來。
指腹按在肚子上緩慢地打著圈,她不敢用力,輕輕地在肚子上揉動,每一下都像給它撓痒痒,白雪看上去應該舒服多了,耳朵微微顫動,後腿時不時蹬她一下,力道軟綿綿的,像是在催促她用點力。
溫熱柔軟的肚皮裡面鼓鼓的,用點力能清晰摸到裡面還沒消化完的蘋果派,娜娜小心翼翼地,從慢到快,從輕到重,漸漸地,白雪緊繃的肚子在她手裡放鬆了下來。
又是一擊沉悶的敲牆聲。娜娜的手一哆嗦,隔壁房間裡的男孩兒似乎生氣極了。
待會兒去給他道個歉吧。娜娜這麼想著,下手更肆無忌憚了。
感受到肚子被人揉搓的時候,萊伊正在洗澡。他驚恐地打翻了洗漱用品,以為娜娜在戲弄他,氣沖沖地推開門去制止。
沒想到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沒等他出門,下腹部的癢意更甚,帶著水珠的皮膚本該涼颼颼的,可現在卻燙得驚人。輕重有度的揉捏讓慾望蓬勃跳動起來,他第一次在晨勃以外的時間裡感到無助。
萊伊閉起眼睛,不知如何紓解腫脹的痛苦,重重地砸向牆壁。他深呼吸了好幾次,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顫抖著握住了那根顫巍巍的性器。
由於撫摸的刺激,頂端不停地冒出微白的濁液,握在手裡粘乎乎的,上下套弄幾次,滯澀感變得順滑,少年青澀的喉結滾動,胸膛起伏著,握緊了它。
一滴水珠從下巴落到腹部,隱入恥毛消失不見,萊伊的眉心皺了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腹部那股撓痒痒似的揉捏也重了起來,他撫慰自己的力氣也逐漸加重,可無論如何都到不了,總是差那麼一點兒。
直到肚子上的癢意消失,他也沒能釋放。憋屈的感覺讓他難受極了,性器硬得快要爆炸,他的腦袋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被慾望驅使著想去做點什麼,僅存的最後一絲理智被一把火燒得一乾二淨。
已經握上門把手了,房門卻被敲響,應該是娜娜。意識到這一點,冷風一吹,他忽然清醒了,頂著腫脹的慾望不敢開門,頭一次沉默地不知所措,連呼吸都放輕了。他在心底咒罵自己,瞧不起自己的行為,手中的速度卻越來越快,一邊想讓她說點什麼,一邊在心裡祈求門口的人快點離開。
沒有人應聲,娜娜只好低聲說:「對不起,萊伊,是白雪吃多了,我看它很不舒服才那麼做……如果你生氣了,請一定要告訴我。」
隔著木門的聲音悶悶的,萊伊額頭抵著門,無法忍耐地低低喘息著,手裡動作擼出殘影,隨後在某一瞬間動作一頓——迸發的濁液全部落在門上。
娜娜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沒等到他開門,悻悻地回屋去。
主神保佑,希望他不要來找麻煩。
出人意外的是,萊伊一晚上都沒來找她。她一整晚都沒睡好,萊伊也是——而那被窗簾掩住的玻璃現在一定已經是白蒙蒙的一片了。
(十五)孤立
第二天,萊伊對昨晚發生的事隻字不提,一切都和平常一樣。可他不說,娜娜反而更做賊心虛,即使沒有輸棋,她還是連續進了三天廚房。
偶爾他會一整天不在家,直到半夜才會回來,有時娜娜好奇,透過窗戶向下看,會看到一輛有著貴族紋樣的馬車停在門口,萊伊從車上下來,滿臉冷意。
除此以外,娜娜的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同。
哦,不,還是有一點變化的,比如——白雪發情了。聖誕日過去沒幾天,娜娜清理兔子窩的時候,白雪繞著她不停轉圈,不由分說抱住她的手臂咬了她一口。它下口不重,還喜歡用毛絨絨的下巴蹭她,娜娜以為它在和自己玩,也就由它又咬又蹭。然而幾分鐘後,在娜娜的驚叫聲里,它噴了娜娜一身。
她手足無措到甚至想去找提希——原諒她,關於如何照顧發情期的兔子,娜娜對此一無所知,哪怕兩輩子學過的知識加一塊兒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能想到的求助對象好像只有同樣經歷過發情期的提希。
但提希如今行蹤不明。
好極了,現在唯一可以求助的對象也沒有了。
娜娜不得不去尋求萊伊的幫助,這位冷漠的高個兒男孩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臉色蒼白得嚇人,英俊的臉幾乎微微扭曲,幽深碧綠的眼睛裡毫無笑意,一眨不眨打量著她,盯得娜娜不敢和他對視,背後滲出一身冷汗。
幸運地,萊伊沒有為難她,他一句話也沒說,接手了白雪在發情期的照顧。娜娜無地自容,養了白雪這麼久,她居然一次也沒想起這件重要的事,如果不是放假,她一定會去圖書館找一本專業版本的兔子飼養手冊。
這之後的第二天,萊伊帶著白雪出門了,一整天沒回來。
娜娜從天亮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天亮,他們依然沒回來。
直到第三日,臨近凌晨,夜晚最冷的三點鐘,大門傳來金屬磕碰鎖孔的動靜,聽上去有點磕絆,金屬物件在鎖孔處劃拉了好一會兒,不是很熟練的樣子。娜娜從夢中驚醒,下床的時候差點栽了跟頭,她的心臟跳得很快,惱怒地要去教訓這個不知道哪來的小偷,沒想到一開門正對上一個高瘦的身影,他的肩膀上搭著緊閉雙眼的萊伊。
「呃……晚、早上好,小姐。」兜帽人沒想到屋子裡還有人,明顯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眼萊伊和他口袋裡的兔子,停在門外沒有進來。
等著娜娜走上前接過萊伊,他緩慢鬆開手,語氣輕鬆地說:「好吧,萊伊可沒和我說過這回事兒,早知道我該敲門的——接好了,他的身體有點重。」
「發生什麼了?」娜娜問,「他怎麼了?」
「一點兒小意外。」兜帽人聳了聳肩,娜娜看不清他的臉,這動作讓他生動了一些,「一次實驗事故,他昏迷了兩天,摸上去可能有點涼,不過請放心,我們檢查過了,萊伊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
顯然他不想說,娜娜也沒時間等待,只好先把萊伊搬回家,兜帽男人走出一段距離,冷不丁突然折返回來,門外冷意直直侵入室內,驚得娜娜一哆嗦,萊伊一下從她肩上滑下去幾英寸:「哦對了,還是有點問題的——那隻兔子,不知道什麼原因,它和萊伊一起昏睡了,幸運的是他們兩個都還有呼吸,這意味著你今晚需要照顧兩個睡美人……」他頓了頓,還是問了句,「需要幫忙嗎?」
「如果他們明天還不醒的話,我想可能需要。」娜娜眨眨眼,「還有,走的時候請把門關上,謝謝。」
她還穿著睡裙,而室外正下著大雪,寒風卷著雪花飄進屋,娜娜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
兜帽男人說了聲抱歉,很有禮貌地關上門離開,娜娜使用漂浮咒把萊伊當貨物抬起來,他和白雪一動不動,緊緊皺著眉,看起來很不舒服。娜娜守在床邊,屋子裡剛升起爐火,溫度逐漸回暖,跳躍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萊伊慘白的臉終於有了點暖色。
娜娜在他身邊守了一會兒,一邊捂暖白雪,一邊摸他的體溫,可他的情況有點奇怪,娜娜等了好久,他的毛毯還是一點溫度都沒升高,摸起來冷冰冰的,像一大塊浮冰。
兜帽男人說萊伊出了點小意外,到底是什麼意外才讓他通體冰冷,要不是他還有呼吸,娜娜都要忍不住把炭火放進他的被窩裡了。
臨近凌晨的時候,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雪地上,冰冷的日光投射進屋裡,讓哪裡看起來都是冰的,娜娜凍了一夜,實在受不了,又不能丟下他不管,嘆了口氣,掀開被子擠進去。
冬日裡抱著一塊冰確實不好受,娜娜忍不住打哆嗦,嘴裡嘀咕著:「光明神在上,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不管是兩年前還是現在,萊伊總是這樣,一點都不在意別人的想法,想做什麼就做了,但還是第一次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等娜娜用自己的體溫把冰塊似的毛毯捂暖了,就把白雪也裹進來,昏迷的兔子軟綿綿的,像只沒骨頭的毛絨玩偶,娜娜揉了揉它的嘴巴,肉鼓鼓的腮幫子七倒八歪,她笑了一聲,沒想到它突然和萊伊同時睜開眼。
娜娜:!
萊伊疲憊地半闔著眼睛,慢吞吞說:「……你在做什麼?你現在的表情就好像——」沙啞刻薄的聲音說了一半,娜娜翻了個白眼立刻截住他的話:「就好像吞了一隻尖叫蛙……或者土豆,隨便是什麼東西,」娜娜怒氣沖沖把白雪往他那邊塞,「行行好,閉嘴吧,你今天能安靜一會兒嗎?」
萊伊的狀態不是很好,勉強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確認什麼,然後吐出一口輕緩的呼吸,重新閉上眼睛。他的眉頭皺得很緊,摸索著動了動身體,多分了點毛毯給她。
這麼近的距離,娜娜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冰涼氣息,吹在她額頭上涼颼颼的。白雪蹬了蹬腿,引起她的注意,萊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抓住兔子丟到床鋪另一邊。
「我……我有點冷。」他輕聲說著,下巴不經意蹭過娜娜頭頂,對此刻的他來說,娜娜就像一個暖爐,快要把他融化了。
回答他的,是娜娜收緊的手臂。
室內很安靜,厚重床幔里,兩道呼吸聲交錯。
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萊伊的體溫才漸漸恢復正常,只是唇色依然慘白一片,娜娜摸了摸被子裡的熱度,已經是正常的溫度了,於是悄悄起床,躡手躡腳走出房間。
她敢用一個南瓜餡餅打賭,等萊伊的腦子清醒了,他絕不會主動提這件事——事實上,他向來不會讓自己處於被動的境地。
話說回來,娜娜覺得萊伊的秘密越來越多了,這讓她時常感到不安,可她又能對萊伊說什麼呢?讓他把不願說的事情和盤托出?得了吧,他們只是表面上關係好,實際上他不願意說的事情,誰也撬不開他的嘴巴。
萊伊是在下午三點出現的,體溫恢復正常的時候,昏暗的房間裡飄進肉香,廚房裡有一盞溫暖的黃色燈火。他靠在門上,緩緩掃視了一圈,像是不太滿意似的抿了抿嘴唇,然後視線落在娜娜身上。
「哦……行吧。」娜娜摸了摸鼻子,「我為自己的行為道歉,我應該提前徵求你的同意的——在你昏睡過去之前。」
萊伊看著她,戲謔地嘲笑道:「你在生氣,以一種很奇怪的語調和我說話。」萊伊眯起眼睛,拖長了沙啞的嗓音,「我是否可以據此斷定,你正在對我的行為進行評判,並且形容詞大多不含褒義。」
「嗯?」娜娜一怔,圓滑地反問,「我有麼?」
「你有,娜娜。別以為我看不出來。」萊伊冷冷地說,過了一會兒,他似乎又變得平心靜氣了,「不過這沒什麼,我知道,我確實有事瞞著你,而你——我的娜娜,你在為你的不知情而惱火。」
「所以你還是不願意說,是麼?」娜娜忍不住反唇相譏,「萊伊,也許多一個人關心你對你來說根本無所謂。」
「那我下次一定做得更乾脆一點兒,」萊伊漫不經心地說,「儘量不讓你發現。」
「……」
說話間,廚房的奶油燉肉咕嘟咕嘟冒起泡來,娜娜重重地走進廚房,如他所說,滿臉惱火地用湯匙舀出一碗,惡狠狠地遞給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回到自己房間,重重地拍上門。
那一天的不歡而散是假期中的一個小插曲,萊伊還是那副模樣,誰也改變不了他,娜娜早知道他性格惡劣,自己生了會兒悶氣,把自己裹成一個球氣鼓鼓睡了。
不過從那天起,萊伊就再也沒出門,也沒有貴族的馬車停在樓下。
*
假期過得實在太快,轉眼之間,到了開學的日子。
萊伊辦理入學當天引起了相當大的轟動,畢竟不是誰都能在非招生的日子裡入學的,他的到來如同往平靜的水裡投了一顆石子,是一個特殊又顯眼的存在。
萊伊的到來也給娜娜帶來了非常大的變化,起碼她節省了住宿的費用,還有日常打工的兼職——是的,萊伊給她住宿又給她錢,直到她畢業。如果是個年長一點兒的男人,她也許會不得不重新考慮這段關係,比方說——情人?但這個人是萊伊,娜娜一點兒都不懷疑他是否別有用心,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孩兒,要是提出用單純的肉體關係來補償他的付出,說不定會嘲諷她自作多情然後讓她滾出去。
他們關係應該稱得上不錯,這一點毋庸置疑。不過要是哪天萊伊有了心儀的女孩,她……呃、她確實也應該保持一點距離。
「嗨,娜娜。」開學第一天的中午,在他們坐在長桌上吃午飯的時候,貝蒂莎端著餐盤向她打了招呼。
「中午好,貝蒂。」
貝蒂莎拉開椅子,坐在她身邊,嘆著氣說:「我真不習慣宿舍里少一個人,也許我也該申請退宿。」
「你爺爺打算常住在這兒了?」娜娜咬了一口紅糖華夫餅,「既然那樣,還是和家人在一起比較好。」
「我也這麼覺得。」貝蒂莎低聲說著,餘光不由自主瞥向萊伊,「對了,這就是你的那位……新室友?」貝蒂莎有點不自在,就像她們兩個人的關係中突然插入第三者,彆扭得很,「你好。」
「中午好。」萊伊剝著烤土豆,頭也不抬。
「……」
娜娜緩緩扭頭,用胳膊戳了一下他。
大概是娜娜的神色帶著幾分譴責,萊伊嗤笑了一聲,眼神顯得很不耐煩:「還要我做自我介紹麼?」
娜娜用無可奈何的目光回答他:夠了——禮貌點!
貝蒂莎替他們解圍:「不,沒事,現在全校都認識他。」
像是為了印證這句話似的,一個坐在隔壁餐桌的褐發男生忽然站起來,走向萊伊,親切地說:「中午好,萊伊,待會兒有安排嗎?要不要一起去斗獸場?」
娜娜認識這個人。
埃里希·伊拉茲馬斯,父親是位不大不小的伯爵,本人成績很差,但表姐是公爵的情人,來這兒讀書純粹是為了結識同齡人,方便為未來繼承伯爵之位打通人脈。
娜娜來到這裡以後就沒好好和貴族打過交道,每天除了學習就是打工,空閒的時間都去找托爾亞斯去了,沒有經營好人際關係,導致她在這兒的朋友寥寥無幾。
所以這位自視甚高的褐發男孩兒當她和貝蒂莎不存在似的,單獨邀請萊伊,十分沒有禮貌。
萊伊沒有理他,他又重複了一遍:「不止是我,還有費利姆、帕可、薩曼莎。所以……去,還是不去?」
他提到的名字都是埃里希小團體中的人,他們中有指定繼承爵位的長子,也有依附著埃里希期望得到一塊好封地的次子,總而言之,都是以埃里希馬首是瞻的人。
萊伊雖然身份不明,但破格錄取讓他成為一個特例,他邀請萊伊的目的已經不言而喻了。
但萊伊依然沒有做聲,低頭專心剝烤土豆,分了一半給白雪。埃里希突然猛地砸向桌面,驚得娜娜手一抖,勺子不大禮貌地掉到餐盤裡,刺耳的聲音終於讓他施捨給埃里希一個目光。
「你是聽不到嗎?敢無視我,你知道伊拉茲馬斯這個姓氏能讓你在這兒待不下去!」
來了,經典的仗勢欺人。娜娜撿回勺子,不動聲色翻了個白眼。她挪開椅子,慢吞吞站起身,抓住萊伊的肩膀,隨時準備跑。然而萊伊就和一塊嵌在泥土裡的石頭一樣,一動也不動。
娜娜的心裡湧起絕望。萊伊張了張嘴,正要說出讓娜娜更絕望的話來——主神保佑,關鍵的時候來了另一個救場的人。
「嘿,我聽到有人說『斗獸場』,要不然帶我一個?」
打破僵局的是個跳脫的少年,如果娜娜沒認錯的話。她微微皺了皺眉。學院裡沒人不知道這是誰,畢竟血統特徵的力量總是那麼強大,淡金色的發色和如今的公爵——以及——教會的大祭司——一模一樣。
格倫尼斯。
格倫尼斯·揚西·奧萊帝爾。
四年級的,娜娜沒見過他幾次,但對他的了解絕對不少。說句誇張的,哪怕在整座奧萊帝爾城,也沒有哪個貴族不知道他,而對他的普遍稱呼是——「那位公子哥兒」。他整日在學院裡遊蕩,尋找著亂七八糟的時代久遠的遺留物或者禁術什麼的,唯一能常見他的地方就是斗獸競技場,這無疑標誌著老奧萊帝爾在教育子女上的失敗。
大約是為了彌補教育上的缺失,老奧萊帝爾禁止任何人和他一起去斗獸場,所以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被家裡人耳提面命的埃里希果然怕了,立刻打了退堂鼓,嘟囔著就跑了,留下娜娜目瞪口呆。
像是怕她還不夠震驚似的,格倫尼斯對萊伊揚起手:「嗨,好久不見!」
娜娜:……
貴族向來瞧不起他們,娜娜早就習慣了,但以萊伊的性子,也不太可能和他們合得來。萊伊遠沒有他在一般人面前表現得那麼平易謙和,實際上他高傲得簡直過分。他常端出一臉最能騙人的假笑,說不定那只是因為他覺得連他那能殺人的刻薄都是對你莫大的恩賜。
所以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你該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了,娜娜。」格倫尼斯打趣她,「別這麼驚訝,我們見過的。」
娜娜遲疑地張了張嘴,看起來想辯解什麼。
萊伊看向那名不著調的貴族學生:「認識?」
格倫尼斯聳了聳肩,對這件事毫不避諱:「當然,而且印象深刻。」
完了——娜娜突然想起一件非常不著調的事——她為了找托爾亞斯把全校學生都認了一遍,尤其是這位從來找不到人影的格倫尼斯,她甚至託人找去了斗獸場。毫無疑問,她的行為在不知情的學生眼裡,分明就是一個狂熱的追求者!
主神在上,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有了一種凶多吉少的感覺。她看向萊伊,小心翼翼地說:「也許……呃、也許他人緣比較好?」
格倫尼斯笑著說:「哦不,我是說,我送萊伊回家的那天,是你迎接了我們。」
萊伊的目光從格倫尼斯身上移開了。
……很好,格倫尼斯的追求者已經多到多一個少一個都沒任何差別的程度,對他本人而言沒有絲毫影響。不著聲色地鬆了口氣的同時,娜娜意識到——那天晚上穿著兜帽長袍的人是格倫尼斯。噢……所以他是為了遮掩自己獨特的發色才這麼做的?並且……他們在開學前就認識?
娜娜的思緒亂成一團,愣在原地。
萊伊哼了一聲,「別犯傻,娜娜。」他站起來,掏出一塊舊懷表看了看,然後對格倫尼斯點頭,轉頭和娜娜說:「我下午有事,你一個人回去吧。晚飯見。」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帶著格倫尼斯,頭也不回,長袍的一角在身後揚起。
娜娜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眨著眼——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好像自己才是被孤立的那一個。
(十六)監護人
學期過了一半,提希仍然沒有出現。達米亞院長沒有接到他的消息,已經將他從學生名單里划去。總體上,學生的數量沒有任何改變。
娜娜醒來的時候,毫不意外地發現家裡又只剩下她一個人。萊伊床上的綠色帷幔早已在床柱上栓好,深色天鵝絨的床罩鋪得整整齊齊,上面一點溫度也沒有。白雪在地毯上無聊地嚼著零食,看見娜娜醒了,委屈地往她的拖鞋上重重一趴,伸出前爪扒她的腿。
「好了白雪,」娜娜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說,「他不在,我想他一定又是去了格倫尼斯那兒,或是圖書館——來吧,我一會兒帶你去找貝蒂玩。」
白雪像是很不滿意她敷衍的態度,它支起腦袋,狠狠撞了娜娜的下巴一下。它的毛蓬鬆,體格也強壯,這樣的報復絕對不是什麼好玩兒的事。娜娜悶哼了一聲,然後一把抓住白雪,和它一起翻滾在地毯上,伸手去撓它的痒痒肉。
就在白雪氣急敗壞而絕望地踹她的時候,輕飄飄的紙片落在娜娜腦袋上,一行字在上面快速顯現出來。
娜娜伸出一隻手摘下來,萊伊娟秀凌亂的字跡浮現,看起來有點惡狠狠的:從白雪身上起來!然後起床,十分鐘後門口見。
娜娜寫到:你在——?
紙片上的字跡消除,重新出現:我當然在圖書館。
娜娜抬頭和豎起耳朵的白雪交換了一個眼色:果然!
兔子目光一動,抓住機會往娜娜手心裡伸腦袋,急切地拱她。
萊伊的筆跡一頓,不緊不慢地寫:行了,現在放開白雪,別欺負它了。別浪費時間,我很忙,快點出來。
隨著他的字跡消失,紙張也變成一張普普通通的信紙。
「狡猾的壞傢伙!」娜娜不甘心地眯眼看著已經從她手下溜走的白雪,「你們作弊——今天你的零食沒有了!」她從地毯上爬起來,開始匆匆洗漱,然後脫下睡衣換上厚實袍子。
白雪十分歡快地在客廳里滿地亂竄。
「夠了白雪,」臨出門前,娜娜警告地把它塞進口袋裡,「不許再做多餘的事,否則我就把你變成一個兔子雕塑。」
她急匆匆的衝到樓下,這是個周末的早晨,路上行人都不多,偏偏路中間那輛馬車過於顯眼。現在娜娜知道了,那是奧萊帝爾家的馬車。
萊伊從馬車上下來,裡面還坐著一個人,男孩兒那頭淺金色的頭髮即使在密閉的車內也真夠耀眼的。
格倫尼斯朝娜娜揮了揮手,隨後馬車離開了。
萊伊說:「愣著幹什麼,時間剛好,走吧。」
娜娜被萊伊拉著,向大街上走去:「去哪兒?」
「你總該不會打算繼續穿著那幾件衣服直到畢業吧,」萊伊不耐煩地說,「當然是給你做幾件新衣服,格倫尼斯推薦了一家不錯的裁縫店。」
「講真的,萊伊,」娜娜乾巴巴開口,「我沒錢還你。」
萊伊哼了一聲,鑒於他臉上的表情實在不怎麼友好,以至於他薄薄的嘴唇都似乎有點扭曲,看得出來他不喜歡提這件事,娜娜老老實實地閉嘴了。
那家有名的裁縫店就在附近,娜娜就像個玩偶似的被裁縫師翻來覆去量體裁衣,另一位裁縫師在萊伊面前攤開一本書,低聲和他說著什麼,娜娜聽不清,就又被抬起手翻了個面。
好不容易量好尺寸,娜娜也快要睡著了,萊伊敲了敲她的桌子:「醒醒,午飯時間到了。」
娜娜小聲說了句什麼,萊伊沒有聽清。裁縫師笑了,她的聲音也很模糊:「……你簡直就像她的監護人……」
——萊伊是她的監護人?別開玩笑了。
娜娜想反駁,但萊伊已經把她抓了起來,離開裁縫店。他們一起去吃了午飯,萊伊馬上又要去圖書館了。
「你真忙,」娜娜忍不住皺眉說,「這讓人壓力太大了,每次一看見你我就以為期末考試馬上要來了呢。」她頓了頓,突然好心情地想起一件事,「既然你這麼忙,那我可以自由安排我的時間了?」
萊伊的表情就像一點兒也沒有她的話當真:「不是我不相信你,娜娜,但還是等你能按時起床再說吧。」他看了眼時間,推開餐盤站起身,「去玩吧,我聽格倫尼斯說你在找什麼人,需要幫忙嗎?」
「不了,我其實沒抱希望……」
「隨便你,別一個人出去,記得叫上你的朋友。」
娜娜摸了摸鼻子,覺得萊伊真的好像她的監護人。
萊伊側目看她,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娜娜點頭:「知道了,我會找貝蒂的。」
「很好。」萊伊飛快眨了眨眼,朝娜娜露出一個促狹的假笑,「那就祝你玩得愉快,這是來自監護人的許可。」
不等娜娜脫口而出一句咒罵的話,這個高個子的金髮男孩兒就快步走遠了,他沒有回頭,只是敷衍地伸手,隨便朝背後的娜娜揮了揮。
最近不知道第多少次被獨自扔下的娜娜感到習以為常,她無所謂的一個人走出餐廳,打算去找貝蒂莎玩。
——萊伊不想被人跟著就一定有他的意圖,違背這個一意孤行的男孩絕對算不上明智。而說真的,娜娜覺得她從萊伊那裡得到的感情和友誼,已經遠遠超過她所能想像的了。
她走在大街上,天氣陰沉,似乎要下雨了。
果然,娜娜走到貝蒂莎家附近的時候就開始滴滴答答地下起了小雨,她把白雪的腦袋蓋好,敲響貝蒂莎的門。然而並沒有人在家。
真是奇怪,他們好像每一個人都很忙。忙著娜娜不知道的事。
娜娜摸了摸凍得發紅的鼻子,悻悻回家。但是雨越下越大,娜娜不得不臨時在一家糖果店裡躲雨,為了不那麼尷尬,她走到黑色貨架前,準備挑一盒給萊伊。
「南瓜糖,雪莉酒薄荷糖,這是我們店賣得最好的兩款。」店老闆忽然出現在娜娜身後,遞給她一條幹毛巾,「哦,小可憐,拿去擦擦吧——外面雨可真大,對不對?」
「那就一盒薄荷糖。」娜娜接過毛巾,老闆幫她拿下那盒在高處的薄荷糖,裡面五彩斑斕的小球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等你上到施了催眠術的課時,你就會知道它有多管用了。」老闆眨眨眼,「要多來一盒嗎?」
「……不,我得先看看它對熬夜起不起作用。」娜娜擦乾自己,再去擦不小心淋到雨的白雪,「再來盒南瓜糖吧,白雪可能會喜歡。」
她在結帳的時候稍微耽誤了兩分鐘,因為老闆說叄盒可以送一隻鋼筆,娜娜知道這是個陷阱,但還是咬牙又挑了一盒巧克力。該死的。她在心裡罵自己,沒錢的時候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有了錢就連買叄盒糖果都覺得划算,下次一定不能亂花錢了。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娜娜結完帳,雨也就停了。她站在糖果店門口,正要回家,卻在巷子口突然被一雙手拽了進去。
娜娜:!
她正要反擊,熟悉的聲音制止了她的動作:「噓——是我。」
娜娜僵了一下,小心地側了側頭,首先看到的是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
「提希!」娜娜果然卸下防備,舒了口氣,又忍不住問,「你去哪兒了,這麼久不出現,你的名字都從所有教授的名單里划去了!」
「過去多久了?」提希輕聲問,「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這學期已經過了一半。」娜娜有點冷,也許是天氣太冷,微微打了個寒顫,「所以你有什麼打算,還回來繼續上課麼?」
「……」他漂亮的藍眼睛眨了眨,有點迷茫,「已經過了這麼久?」
他缺課多久他難道不清楚?娜娜剛想開口,提希就搖了搖頭,「不說這個,我的能力不穩定,不知道能維持多久,……但娜娜,這件事很重要,你聽我說。」
娜娜不明所以,但提希看起來很憔悴,他好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很多,身上有一股她不太熟悉的……成年人的氣息?可他分明還是那副模樣,沒有改變。於是娜娜認真回答:「你說。」
「離萊伊遠一點。」提希眼底的疲憊無法遮掩,說的話不像是在開玩笑,「他會害死你。」
「什麼?」娜娜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很驚訝地問,「為什麼這麼說?」
提希只是搖頭,什麼也不解釋:「時間不多了,你只要記住,絕對不要答應他……」
話沒說完,卻忽然止住話題,他瞳孔一顫,猛地一把將她推出巷子。娜娜趔趄了一下,口袋裡的糖果差點撒了出來,手忙腳亂地接住糖果盒,一不小心撞到人身上。
「抱歉,」娜娜收好盒子,和撞到的人道歉,「東西差點……呃,萊伊?」
萊伊沒看她,他的目光落在昏暗的巷子裡,那裡空無一人。
「你在和誰說話?」萊伊看了看她,她口袋裡鼓鼓囊囊的都是糖果,不用想也知道大概又是給他買的,忽然放棄了追問,「算了,回家吧,又要下雨了。」
娜娜回頭同樣沒看到提希,有點疑惑,但她更在乎另一件事:「你怎麼回來了,不去圖書館?」
萊伊的眼神閃了閃,「白雪淋濕了很難受。」
「哦……」娜娜把口袋裡的白雪和那包薄荷糖交給他,「給你,雪莉酒薄荷糖,提神醒腦的。」
萊伊扯出一個假笑:「謝謝,確實可能有點用。」
「買叄盒送一隻鋼筆,」娜娜向他展示鋼筆上刻著的兔子,「老闆特意選了一隻兔子,和白雪很像,很可愛,對吧?也給你了。」
「……」看得出來萊伊不怎麼情願,盯著那隻兔子看了好一會兒,面無表情地說,「先不說你送我一支贈品,這隻兔子看起來也不怎麼聰明。」
「那你還我。」
「你已經送我了。」萊伊收起鋼筆,大跨步往前走,「跟上,再淋一會兒你的腦子就要變得更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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