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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路佟行 因為雨夜將終 (1-10 全文完) 作者:Yel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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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8:27: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依路佟行 因為雨夜將終】
作者:Yelsha
2025年2月2日發表於pixiv
=============
(1)
路小染今天有些心神不寧,不應該出現的心神不寧。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某人已經十個小時沒有回她的消息。
也許是因為前天早晨照常譴責某人老是跟蹤她的行徑時,對方突然露出的委屈表情。
也許是因為聽說某人最近似乎又有了想利用的新獵物。
也許是因為某人這麼晚了還不回宿舍,天都要黑了。
路小染不喜歡這種亂糟糟的心情,打開的論文寫了兩行又刪掉,站起來在宿舍踱步一圈後又重新坐下。
宿舍里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
這間宿舍為什麼這麼空曠,空曠到讓人難以忍受了起來。
手機依舊沒有亮起來,天知道她為什麼把某人的免打擾取消了。
路小染打開了手機,聊天記錄停留在十二個小時前:
「路小染:夏依佟,還要我說多少次,不要又隨便拿我手機給別人回復」
還是沒有回信。
雖然這條消息看起來確實很難回復。
路小染咬咬牙,把對方的消息又設置成了特別提醒。
很傷人嗎?傷到她了…嗎?
明明之前更過分的話自己也說過,質問她為什麼跟蹤自己,為什麼偷偷用自己的唇膏和口紅,為什麼背著自己去拒絕別人的邀請,雖然那些邀請路小染自己也會拒絕。
「背著我做了這麼多事情,你就這麼討厭我嗎夏依佟?」
其他人不在,路小染平時慣常溫和的語氣蕩然無存,這句話聽起來冰冷堅硬,以至於帶上些尖刺。
夏依佟沒有馬上出聲回復,她往前跨了一步,兩個人的距離驀然拉近,路小染抱著雙臂盯著她,並沒有後退。
這是一個針鋒相對的姿勢。
夏依佟的身上總是充滿了矛盾,是那種不仔細觀察就看不出來的不協調。就像她的外表和打扮,分明展露出的是溫柔體貼的氛圍,當她柔聲細語盯著人說話的時候,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不經意間眼尾上挑,眼裡細碎的光芒都像是攫取來的,帶著點攝魂奪魄的意味。
可當她不笑的時候,就會發現她的瞳仁似乎比其他人要更黑一些,燈光投在她的臉上卻徒增了幾分懨懨陰鬱,被這樣盯著,就會慢慢品出她笑意不及眼底的悚然感,這張面容突然充滿了攻擊性。
呵呵,終於要本性畢露了嗎夏依佟,路小染在心裡冷笑著,等待著面前這人的出招。
「小染,不是你想的那樣…」
誰知道這人正準備再靠近一步開口,卻好像被地上的什麼東西絆倒了似的一個趔趄,沒有站穩往後摔去。
她身後是大小姐新買的小邊櫃,邊緣看起來略顯尖銳,摔在上面怕是要出大問題。
路小染的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她一把攬住夏依佟的腰,另一隻手攥住了對方的手腕,將對方從摔倒邊緣給撈了回來。
好險…差點就在宿舍引發血案了…
「後面就是唐雨欣的邊櫃,你怎麼就…」路小染抱怨的話說了一半,發現夏依佟維持著被她撈回來的姿勢,並沒有任何動作。
也許因為剛剛差點摔倒,她的呼吸稍顯急促,打理好的頭髮此時也有些凌亂地貼在臉上,那個充滿攻擊性的表情突然蕩然無存,耳根和臉頰泛起淡淡的粉紅,她呼出的氣息好像撲到了路小染臉上,激起一陣細細碎碎的癢。
也許因為不安,夏依佟的雙手揪住了路小染胸前的衣服,直到現在還沒有鬆手。
也許因為靠得太近,路小染聞到了對方身上傳來好聞的味道,似乎是香水,又似乎是洗髮水,可剛剛隔遠一點明明沒有聞到。夏依佟那些充滿陰謀詭計的「小巧思」很多,這大概也算其中之一。
不對勁。
這個姿勢對於關係不好的室友來說是不是有點過於曖昧,可是夏依佟,你這樣的表情真的好稀奇。
出於獵奇心理,路小染還沒有鬆手。
一定是出於獵奇心理。
宿舍沒有開空調,兩個人的呼吸聲如針落般清晰可辨,路小染放在對方腰上的手臂隔著薄薄的衣料感受到了傳來的熱度,這個熱度似乎也順著接觸到的地方傳染了她,順著脖頸向上蔓延開來。
夏依佟張口輕聲說了句什麼,為什麼聽不清,她眼角的粉紅依舊未褪去,那雙眸子濕漉漉的,一瞬不瞬地盯著路小染,塗著唇膏的雙唇隱隱泛著光澤,帶著些莫名艷麗的感覺,唇形看起來很漂亮,柔軟地說著話。
很好親的樣子。
路小染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心跳過速的感覺並不是很健康,她竭力平復著呼吸,此時卻想起了來宿舍第一天時夏依佟跟那個不知道哪裡來的猴子唇槍舌劍的樣子。
一股無名火起,路小染鬆開了手,推開了夏依佟,那些旖旎的氛圍隨著這一下動作驟然退去,宛如海市蜃樓。
「有時候,我真分不清你,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路小染拋下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夏依佟盯著她離開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手上還殘留著剛剛的溫度,她隔她那麼近。明知道有些底線已經快被試探至極限,可她還是不滿足。
越靠近,越難以滿足。
怎麼辦呢,路小染。
=============
(2)
已經十點了。
已經十點了,她為什麼還不回消息。
論文寫不下去了,路小染煩躁地站在窗邊,盯著樓下進宿舍的必經之路。
搞什麼,怎麼搞得像在跟蹤她一樣。
都怪夏依佟,都是她的錯。
作為宿舍里最有話語權的人,應該關注室友的生活安全,這完全是出於禮貌和責任。
手機依舊沒有消息,路小染退出對話框,手指在手機上滑動,她垂下眼思索著,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窗框,睫毛隨著思考偶爾顫動著。
翻了翻這傢伙的朋友圈,都是些日常的曬圖,充滿心機角度的自拍,還有跟她一起吃飯看電影出去玩的合照,「嘻嘻,最喜歡小染了^ ^」
明明每次都是夏依佟各種找藉口強行要她陪著去,什麼「一個人去好難過」,什麼「有小染一起就好了」,路小染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哼,卻鬼使神差又偷偷看了幾遍那幾條朋友圈,壞女人笑得很好看。
到底去哪兒了。
期末周結束了,學校官方已經沒有需要學生參加的活動,最近也沒有聽說什麼私下舉行的聚會,排除。
翻了翻朋友圈和聊天記錄,夏依佟似乎在釣的那幾個男人這幾天也都出差的出差,開會的開會,排除。
搜了下學生會和夏依佟所在社團的公號,最近也沒有任何活動的跡象,排除。
問了問跟夏依佟關係好的學姐學妹,說是她這幾天好像在忙什麼,一直往校外跑。原來是這個原因?
到底在忙什麼?路小染心中的煩躁並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窗外掠過一道閃電,看天氣預報似乎今晚有雨。路小染盯著窗外出神,她的臉上浮現的神情近乎於猶疑,像是在做什麼難下的決定。
搞什麼,憑什麼我一個人要這麼找她。
她幹什麼跟自己有關係嗎?
這樣的想法不斷在心底浮現,是呀,不管她不就行了,不過是室友而已。
室友…而已。
路小染想起了那雙盯著自己的濕漉漉的雙眸,那仿佛真誠至極的眼神,夏依佟的嘴裡明明全是謊言,每次自己一跟她生氣,她就總是不急不躁,也不惱,總是用那種跟平時不一樣的,誘哄的語氣,帶著點黏膩,輕聲細語的,一字一句說。
小染,拜託你了好不好?小染,他們都不可靠,我只能來問你了。小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原諒我好嗎?
小染,你真好。
「小染…」像是蘊含著什麼情緒的低語。
窗外響起一聲驚雷,路小染驀然回神。
可惡,真是可惡,完全可惡!
抓起門邊的雨傘,路小染打開了宿舍的門,手中的手機沒有再多猶豫,撥出了對方的電話。
路小染提著傘在樓道緩步下行,電話在響了三聲後終於被對面的人接起。
「小染…」是熟悉的聲音,就是有些悶悶的。路小染都沒有發現,自己在聽到對方的聲音時竟然稍微安心了一點。
「你在哪兒?」對面沉默著,沒有回覆,但是能隔著電話聽到雨聲。
「宿舍,只有我一個人。」這樣的語氣對於所謂「室友」而言其實過於曖昧,但路小染並未察覺,她實在太不滿、太煩躁、太生氣,氣夏依佟為什麼不回消息,氣她大雨天還在外面鬼混,氣她什麼都不跟她說。
「宿舍只有我一個人,你不回來,影響我睡眠了,」路小染又生硬地重複了一遍,「你到底在哪裡?」
夏依佟這時其實已經打著傘快走到校門口了,她這幾天一直在忙著應付家裡的事情,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她面上的表情更加陰沉。
雨滴敲擊著傘面,遠處雷聲陣陣滾滾,仿佛醞釀著更激烈的風暴。
昨天又沒有忍住,偷偷拿著她的手機回絕了幾隻令人討厭的蟑螂,一想到那些人對她的戀慕和覬覦,某種黑色的情緒就在心中翻湧。明明知道這樣會更被她討厭,可是夏依佟忍耐不住,她慣會試探底線,她知道這是踩在路小染的忍耐邊緣徘徊,雖然…看到那條消息的時候還是難免會有些低落。
好累,好想你小染。
手機響起了鈴聲,是給那個人單獨設置的鈴聲,一聽就知道是她打來的。
「你在哪兒?」她的聲音很好聽,帶著些不滿的賭氣的情緒,在這樣的雨夜順著傘面滴落的雨水浸透了心臟。
「宿舍只有我一個人,你不回來,影響我睡眠了。」
這是在想她嗎,因為她這麼晚還沒回宿舍?因為她一整天沒有回她的消息?是這樣的嗎?
欣喜悄然攀爬,滋養著貪慾膨脹,夏依佟抬頭看著墨黑天幕下傾倒的大雨,手驀地一松,傘柄傾斜,雨水滴落到她的臉上,清涼的、冰冷的,雨勢過大甚至帶著些疼痛,她閉了眼,宛如感受某種新生。
「小染…我沒帶傘,我好想你。」
又一個謊言,和一句真話。
=============
(3)
路小染是在校門口不遠處抓到夏依佟的,她沒有帶傘,被淋了個徹底,妝都花了,衣服也濕透了貼在身上,看著可憐兮兮的。
這是被誰欺負了,傷害了?像只找不到家的流浪貓那樣,毛髮都打濕了貼在身上,濕漉漉地蜷成一團發抖。
那麼可憐。
「這不是我們佟佟嗎?怎麼這副模樣了。」
是誰這麼有能耐,能把她欺負成這樣?她居然容忍別人把她欺負成這樣?路小染越想越有些咬牙切齒,語氣愈發僵硬,身體卻抓著對方的手臂把她扶起來,傘面也傾斜了過去。
夏依佟抬眼看向路小染,臉上全是雨水,髮絲散亂著貼緊兩頰,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還帶著淚痕,眼神里卻浸滿繾綣的依戀,整個人狼狽之餘卻透出一副磨人的情態。
路小染移開目光,又感覺心裡某個地方悶悶的,很奇怪。
夏依佟真是個壞女人。
「小染…」夏依佟似乎想站起來,但腿有些酸麻,沒有站穩,「抱歉小染,蹲得太久腿有些麻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扶著路小染的肩膀站起來時有些脫力,整個人跌落至對方身上,只能輕輕倚靠著垂著眼說話,連睫毛都帶著水滴,看著懨懨的。
兩人相觸的地方被雨水沾濕,路小染看著夏依佟的這副模樣,嗆人的話在嘴邊繞了繞又被吞下,她只是緊了緊手臂,讓對方把身體重心都靠在了她的右邊,傘也不自覺地向右邊傾斜了不少角度。
只是這麼從遠處看去,就好像兩人在傘下擁抱一樣。
「小染怎麼辦,你的衣服也被我打濕了,」夏依佟語氣有些著急和關切,但目光分明夾雜了些別的什麼東西,她看著路小染被打濕的左邊肩膀,看著兩人緊靠著的部分也將她濡濕,就好像路小染的世界被她無端入侵、沾染,而現在她又在將這印記暈染擴大。
「你也知道啊,」路小染哼了一聲,斜睨了夏依佟一眼,提溜著對方往校外走去,「宿舍這個點已經沒有熱水了,真服了你,走吧。」
夏依佟似乎還是有些脫力,挪動步子的時候有些不自然,深一步淺一步的,路小染只好放慢了腳步陪她慢慢走。
雨勢太大,校園附近的商販都已收攤,來往的路人也再沒見到,漫天雨幕里好似只有她們兩人在世界中心漫步。
幹嘛做這種無端聯想,路小染在心裡默默吐槽。
「小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呀?」夏依佟靠著她,閉著眼睛輕聲問道。
「車裡,我放了有換洗的毛巾和備用的衣服,」路小染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又補充了幾句,「等你換好我再開車送你去找個酒店,你自己去洗個澡睡一覺。」
代步小車是前陣子遠洋渡輪的船長老爹發獎金給路小染買的,她沒讓學校里任何人知道。除了夏依佟,誰讓她老是跟蹤她。
「小染謝謝你,你真好。」夏依佟彎了彎眼睛,笑得竟然有些靦腆,路小染心道自己肯定是看錯了吧,那個夏依佟怎麼可能會害羞呢。
車停在離學校兩條街的地方,路小染打著傘讓夏依佟先坐進后座,自己又去後備箱翻翻找找,好歹是找到了未拆封的新毛巾和備用的一套衣物。
唉,今晚這都是什麼事啊,夏依佟,明天再跟你算帳。
路小染面無表情地打開后座門,正準備遞出手上的東西,誰曾想一開門就看見了夏依佟白皙光潔的後背,她轉頭在撥弄裙子後面的拉鏈,露出的小半邊臉龐透著淋濕後的蒼白,鼻尖又帶著點粉紅,拉鏈開到一半,髮絲凌亂地沾染在背上,像副艷麗又奢靡的畫卷。
「小染幫幫我好嗎,衣服打濕了,我一個人有點拉不開拉鏈。」
夏依佟轉頭露出求助的神情,襯得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嘴唇卻是紅潤的,雙唇張合輕聲細語,像是畫本里勾魂奪魄的女鬼,她似乎完全沒有自覺,她不知道自己這副模樣有多…
路小染看得心裡亂糟糟的,又頓覺不滿和生氣的心思涌了上來。夏依佟怎麼可能會這麼對人不設防,還是說難道她在別人面前也都這樣?
路小染把東西扔在了座位上,咚地一聲關上門,也坐進了后座。
連她自己也沒發覺這是多麼逾矩的一棋,仿若自以為掌控局面的獵物驟然撲向了精心編織的蛛網。
「你怎麼一點常識都沒有,這樣換衣服會被外面看到的。」
路小染隨手按了下遮光簾的開關,前後擋和四個窗戶都降下了黑色的帘子,她瞪了夏依佟一眼,對方渾然不覺,只是拉住她的衣角。
「擦擦身體和頭髮呀,擦完換衣服,怎麼,連這個也要我教嗎?」路小染移開目光,看向座位上的東西。
夏依佟又開口了,帶著些氣音,又好像喘不上氣那般,車裡空間狹小,她的聲音仿似來迴蕩漾,每一字每一句都帶著點撩人的尾音。
「對不起小染,我也不想麻煩你的,但是可能因為淋了雨有點頭暈,我自己來有點做不到,幫幫我好嗎?」
反應過來時,手已經搭上了對方的後背,肌膚有些冰涼,濕濕粘粘的,帶著點雨水的味道,手指觸碰到的一瞬間夏依佟發出了短促的一聲低吟。
路小染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又羞又惱地喊道,「夏依佟,別捉弄我了!不要發出奇怪的聲音!」
「小染,我就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不要在意好嗎?」夏依佟略帶歉意的口吻又讓那聲低吟變得有些失真起來。
路小染臉還紅著,捏住拉鏈往下一拉,夏依佟的整個後背暴露在空氣中。
她發誓自己沒有一直盯著看,而是馬上移開了目光,只是…剛剛那一瞥,她看見夏依佟肩上內衣帶子勒出的印記,肩胛骨處的凹陷,腰上很細很淺的一條白色疤痕穿過腰窩,她看見她背上殘存的幾個痘印,後頸處的一顆小痣…
莫名讓夏依佟這個人鮮活了起來,讓人透過這些痕跡窺探著她滿口謊言假面下的真實。
不能再看了!
「這,這樣就行了吧,剩下的你自己來!」
夏依佟沒有回答,她似乎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不舒服,靠著后座輕輕地睡過去了。路小染用手背抵了下自己的臉,感受到了那裡的熱度。
真是太險了,差點就讓夏依佟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了。
推了推夏依佟,又叫了她幾聲,對方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路小染傾身摸了下夏依佟的額頭,似乎有點燙,剛淋了雨還敞著衣服,身上都濕的,就這麼睡過去肯定會感冒吧。
真拿你沒辦法,路小染嘴裡埋怨著,一邊自暴自棄地幫夏依佟把她的裙子給剝下來,她似乎是做噩夢了,皺著眉頭嘴裡低聲念叨著什麼。
路小染湊近聽了,有些聽不真切,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情籠罩了她,她把手放在了夏依佟的頭上,像小時候媽媽安慰做噩夢的自己那樣,安撫似地摸了摸。
夏依佟身上還穿著內衣,外面的雨實在太大,連這兩件也都被浸濕,本著好人做到底的心思,路小染眼觀鼻鼻觀心地也一起幫忙脫下了,只是睡著這人實在不太安分,老是想往她懷裡鑽,中間為了制住她,路小染的手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一些部位,害得她臉上的熱度不降反增。
「夏依佟!」路小染咬牙喊道,一手摁住她的肩膀,另一隻手拿著毛巾胡亂地擦著,「別亂動了!」
她的腳下還隨意扔著夏依佟的衣物,丟得七零八落,簡直就像某種犯罪現場。
可是懷裡這人一點自覺也沒有,兩條手臂帶著點濕度纏上了路小染的脖頸,頭搭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在擁抱,又緊緊勾住她不肯放開,路小染掙脫了幾下沒掙脫開,只能就著這個姿勢繼續擦拭。
背和手臂擦乾了,又換到前面,手臂有些酸,帶著手上的力氣也有些沒控制好,擦過兩片柔軟時,夏依佟靠在她的耳邊發出了一聲過分的喘息,氣息撲在耳邊,激起一陣陣酥麻,順著頭皮直達天靈,手上的毛巾都有些拿不穩。
路小染咬了咬下唇,假裝沒理會這人奇怪的反應,打算轉移陣地擦拭別的地方。可是冰涼又柔軟的觸感貼上了脖頸,又順著往上攀至耳垂。
感覺自己像炸毛的貓,脊背處過電的感覺帶著羞恥和不可置信,路小染轉過頭想質問和制止夏依佟這輕薄的行為。
一陣香氣驀然湊近,柔軟的唇貼了上來,帶著夏日雨季的濕氣,殘留唇釉的味道,她又偷偷用了自己的那支…明明該是濕冷的雙唇,吐息卻很溫暖,夏依佟的吻,雖然是無意識的、趁人之危的、恩將仇報的夏依佟。
路小染可以躲開,但她不知為何並沒有躲開。在相觸的那一秒之前,路小染想,我要被索魂了。
=============
(4)
狹小的空間裡,車內的燈都自動熄滅了。
只剩下兩人吐息交織的聲音迴響,不知是誰主動加深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吻,從唇瓣相觸的淺嘗輒止到唾液交換的唇舌糾纏,吻著吻著夏依佟收回了勾住她脖子的雙臂,改為用手捧著她的臉頰,手指涼涼的,一下一下勾著她的耳垂,撫摸著她的下頜,甚至帶著點珍視的意味,路小染感覺自己快要呼吸不暢。
壞女人絕對醒了吧,甚至剛剛都有可能是在裝睡,路小染腹誹著,但她沒有揭穿。某種你知我知的心知肚明被咽下,兩人依舊沒有分開雙唇,舌頭糾纏,在對方口中流連,收回時又輕吻對方的唇瓣,情不自禁開啟下一次更加激烈的深吻。
是不能停下來,還是不想停下來?
路小染的腦海中一片混亂,事情正在向著脫軌的方向翻滾,而她非常不情願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些開始沉溺。
不是最討厭這傢伙了嗎?她想著,一邊感受著夏依佟吐出的氣息如此凌亂,吻得有些不帶章法,好像要受不了似的腰軟腿軟,身形都有些搖搖欲墜,路小染只好一手撐在后座,另一隻手臂則環住了夏依佟的腰。
兩個人的距離太近了,真的太近了。夏依佟什麼也沒穿,而路小染出來找夏依佟的時候比較著急,睡裙外面套了個外套就出來了,打濕的外套放在了後備箱,現在路小染身上只穿了件睡裙。
兩個人中間就隔了一層薄薄衣物,而夏依佟還在她身上不安分地亂動,睡裙的衣領都被扯開一半,而雨滴砸落在車頂,發出的陣陣敲擊宛如墜崖前崖邊的石子,一顆接一顆向下墜去,預兆著不得了的墮落。
真的好像在…不行,不能再細想下去,打住,得做點什麼拯救這個局面。
這次嘴唇分開時,路小染微喘著,想要鬆開夏依佟,她已經被逼到了車窗邊,後背頂著冰涼的窗戶,雨水隔窗滑落,留下道道水痕,身體的熱度卻愈發高漲。
她睜開眼,看見夏依佟笑吟吟地看著她,眼神里滿是讀不懂的眷戀,抑制不住地覺得這個壞女人好美,她聽見她叫她小染,還是那樣纏綿的語調,上揚的尾音,充滿祈求和慾念,她看見她湊近她,已經無處可逃了。
「小染,怎麼辦,好想和你[ ]。」夏依佟牽著她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不再是被雨淋濕後黏膩的觸感,她貼著掌心蹭了蹭,露出了狡黠又誘人的笑容,「求求你了,好不好?」
路小染不由得微微收緊了手指,她本想斥責夏依佟,開口的聲音卻顫抖著,還破了音,氣勢瞬間下去了一半。
「夏依佟,你知不知羞?」
像是讀出了某種隱秘的縱容,又像是試探出了新的底線,夏依佟垂下眼睫,壓抑住內心翻湧的慾念,她拉住路小染的手,傾身向前,用行動宣示著她要用新的吻封住未盡的話語,在再一次唇舌相觸前,路小染分明自覺地閉上了雙眼。
「小染,是我不知羞。」
「小染,你好漂亮。」
「小染,好溫暖…」
小染…
窗外的雨沒有一絲一毫減弱的跡象,黑暗的車輛在滿城的水霧裡浮沉,像這空寂世界的一葉孤舟,而路小染則在這艘孤舟上接受著風浪,沒有倚靠抓握的地方,只能緊緊抱著身前那人,難以自抑時手指控制不住力道,在對方光潔漂亮的背上留下道道痕跡,宛如窗外的水痕,她想。
肺里的空氣好稀薄,路小染的整個脖頸和臉頰都紅透了,她本想忍耐,可是夏依佟為什麼這麼熟練,勾得她感覺身體的核都在顫抖緊縮,發出了不成樣子的破碎聲音。
雙腿抵著車頂,愈發感覺這個地方的狹窄,狹窄到夏依佟的每個呼吸每個動作都引得她戰慄,偏偏這人的目光一直盯著她,哭著怒著求她別看也不聽,反而噙著笑意誇她漂亮,誇她可愛,指尖卻在最為脆弱敏感的地方打轉,勾得雨水從車外漫進車裡,近乎快要打濕后座。
「夏依佟我討厭你…」無法遏制的生理性淚水一直從眼角滑下,路小染把夏依佟拉近,吻住她,不想看她那含情脈脈的雙眸,不想聽她說些荒唐話,更不想聽她用那種語調一遍遍,一遍遍叫她小染。
「好,那就討厭我,」夏依佟彎了彎眼睛,不氣也不惱,手指將垂下的頭髮拂到耳邊,俯身向下,「沒關係,我是絕對不會討厭小染的哦。」
騙子…如果我不知道你是個滿口謊言的女人,如果我沒看穿你的本性,如果我不知道你背地裡做的那些事情。也許今晚的這些瞬間真的是情意綿綿的糾纏。
可是我知道,路小染盯著黑暗的車頂,又想到了那些傳聞中夏依佟曖昧不清的對象,那些奇怪的風言風語,身體末端傳來冰冷和鈍痛,但被她接觸到的地方又快要將她燙傷。
路小染閉上了眼睛,她感受到了她口腔的溫暖,帶著些小心翼翼,悄悄品嘗禁地,拂過戰慄的果核,吮吸著,包裹著,路小染張開口,卻沒能發出聲音,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陷進真皮座椅,掐出一道痕跡。
夏依佟恍若未聞,只是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而後探入曲徑,復入還出,而小染髮出了動聽的聲音,雙腿合得太緊甚至讓她有些呼吸不暢。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好愛小染,哪怕明天被她討厭也好,可是這些都是小染回應的證明。
夏依佟舔了舔嘴唇,真的好甜。
今晚還有很長的時間,她們還可以墜落很久,直到破曉觸底。
路小染沒能看到夏依佟在黑暗裡的神情,如果她能看到,或許會懷疑那一瞬間的情愫真的近乎於愛情。
=============
(5)
「小染,你覺得這樣子像不像是在約會?」
似乎有人在叫自己,路小染從紛雜的思緒中抽離,手邊的咖啡有些涼掉了,空調吹拂的冷氣讓手背起了薄薄一層雞皮疙瘩,從對座的人身上傳來木質香調的古龍水味道,有些刺鼻。
「完全不像,你幹嘛,又發表一些咯噔言論?」
路小染露出了一個略顯困擾的笑容,有時候她不是很明白吳昊為什麼總喜歡開這種不好笑的玩笑,他是路小染為數不多還保持著聯絡的高中同學和朋友之一。
「沒有啊,就是看你今天有點心不在焉的,開開玩笑而已,」吳昊眼神黯然一瞬,隨即又用打趣的口吻調侃道,「難道我們路小染同學有情況了?」
「才沒有…」路小染用湯勺攪拌著咖啡,看著杯中升騰的漩渦,自我拷問著。
心不在焉嗎,確實是有的,也不止這一天兩天了。
總是無法控制地閃回到那個雨夜,肌膚相貼的觸感,纏繞相擁的熱度,她灼熱的吐息仿佛還在耳邊迴響。
兩人摸索著用手指描摹對方的輪廓,像暴雨中相互依偎攀附的藤蔓,某些瞬間她懷疑自己甚至聽到了那人說,愛你。
心跳漏了一拍。
路小染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強迫著把注意力重新轉回現實。
「抱歉,我這兩天可能狀態不太好,下次再一起出來玩吧。」
「不要緊嗎?需不需要我幫忙,還是我送你回去吧?」見路小染提包準備起身離開,吳昊也慌慌張張地跟著站起身來。
「沒事,不用,我自己坐地鐵回去就行,」路小染拿起桌上的帳單,對著吳昊晃晃,「這頓咖啡我請你。」
回學校的地鐵上,路小染靠在地鐵門邊的欄杆上,看著窗外的一切飛馳而過。
她們現在這樣,究竟算什麼呢?
她和夏依佟。
那天清晨從車上醒來的時候,兩人赤裸著蜷縮在后座,裹著同一條毛毯,連腿都伸不直,夏依佟就這麼安安靜靜靠在她懷裡,熟睡的臉龐意外地很乖巧,好像昨晚那個予取予求不知收斂的人並非是她一樣。
窩在車裡過夜的感受其實真的不太美妙,手臂和腰都有些微微發麻。可能是因為沒有充分休息而殘留下的倦乏,路小染暫時還不想起來,手指輕輕划過夏依佟的背頸,摸到了一些疑似昨夜留下的道道痕跡,她頓感臉熱,又趕緊把手拿開。
懷裡的人好像夢到了什麼,往上又抱得更緊了一些,頭靠在她頸窩處無意識蹭著,弄得路小染有些癢,有幾縷髮絲散落到夏依佟嘴邊,路小染抬手替她輕輕拂到耳後,渾然不覺這樣的動作不似宿敵更似情人,未免太過親密。
后座分明已經乾淨清爽,兩人的衣服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扶手箱上,腳下放著的垃圾袋束口處還扎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這人怎麼能這麼體貼,路小染露出一絲笑意,而後又想到些什麼陷入沉思。
路小染知道自己是個喜歡嘴硬的人,但她很少在行動上違逆自己的本心。
那麼昨晚的那些是違心之舉、是情非得已嗎?
夏依佟好像醒了,眼睫顫動,惺忪著雙眼抬頭看向她。
又是這種滿懷戀慕又濕潤灼熱的眼神。
「小染,早安。」夏依佟的聲音很輕,沁著點點笑意,她湊了上來,在路小染唇邊親了下。
「早安。」路小染別開目光。
太自然,太鬆弛,就好像這是她們一起醒來的無數個普通早晨之一。
其實這種時刻,直截了當地詢問真心是最優解,你是怎麼想的,昨晚的事情又算是什麼,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又算什麼。路小染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雖然明白,但她害怕聽到夏依佟的回答,或者說,她能預料到夏依佟會如何回答她。
最喜歡小染了。
像是平時掛在嘴上的口頭禪。
她從來都讀不懂她,不知道哪句是真心,哪句又是假話,是不是對誰都能這麼說,是不是又在利用自己達到什麼目的,她不知道。
即使得到答案,最後也會重新陷入猜疑的怪圈。
所以路小染最後什麼也沒有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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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那件事暫時變成了隱而不宣的秘密。
過了稀鬆平常的幾日,表面上看,風平浪靜,留校的兩人宿舍關係十分和諧,路小染忙論文,夏依佟忙實習,這樣生活無可指摘。
傍晚,路小染的論文進展很順利,直到某人回到寢室,害得她剛看過去的半頁文獻又從腦中溜走,她只好從桌邊起身收拾,打算去外面轉轉整理下思路。
「小染,我回來了,你在做什麼?」夏依佟熟稔地湊近,從背後環住路小染的肩膀,下巴也自然而然搭了過來,熟悉的香味讓人莫名心安。
明明兩人身高相仿,夏依佟卻老是喜歡找到各種機會纏住路小染,各種抱著挽著貼著勾著,還老是抓著就不鬆手。
之前的路小染一定會把夏依佟的手扒開,夏依佟就會假裝委屈地說什麼「可是人家真的很喜歡跟小染貼貼呀」,然後屢教不改,次數多了也只能由著她這樣。
但在那件事之後,卻再也沒辦法將這種肢體接觸輕鬆看待了。
路小染想拂開她的手,但感受著身後那人的溫度,又有點狠不下心來,這麼一猶豫,顯得是她又容忍了夏依佟的再一次越界。
「在寫論文,抱歉,我還有點事…」路小染沒敢回頭去瞧夏依佟的神色,逃跑似的收起東西想走。
但夏依佟似乎不想讓她這麼輕鬆逃走。
室內頂燈的暖光沒能從這個角度照亮視野,檯燈也被路小染剛剛隨手關了。
夏依佟放下雙臂,將雙手撐在路小染身體兩側的桌上,不依不饒地湊近,大幅侵占著她站立的空間,路小染只能抵住桌沿後仰著拉開距離。
幾縷散發從夏依佟肩頭滑落,來自她身上若隱若現的芬芳引人心緒起伏,路小染被迫將視線停留在夏依佟身上,這人分明還在以禁錮的姿態封鎖自己逃離的出路,卻又委屈地從斜下方的角度仰視著她。
夏依佟今天似乎沒有化妝,眉目間隱隱透出點清冷意味,唇色淡淡的,吐露出讓人難以拒絕的懇求話語。
「小染,不要躲開我好不好?」
「我很難過,明明之前跟小染都很親近的……」
說著眼裡都氤起霧氣,夏依佟皺起好看的眉頭,明明應當是楚楚可憐的神色,睫毛投下的陰影卻籠住她眼裡的光,其中閃爍著某些壓抑的翻湧著的貪慾,仿佛一瞬露出溫和表皮下的莫測混沌。
抓著桌沿的手指微微收緊,路小染垂下眼,斟酌著回復的字句緩緩開口。
「沒有躲開你,只是我們都有各自的事情,沒必要24小時都黏在一起吧。」
「小染是不是討厭我了?」
「不要假定些不存在的事情。」
「那小染能不能不要走?」
「不可以,都說了有事情。」
「可是我想小染留在這裡陪陪我,可以嗎?」
話頭像皮球在空中被拋來拋去,傳來傳去又回到原點。
路小染承認,她確實為夏依佟此時的遊刃有餘和糾纏不休有些惱怒了。
她面無表情地抬眼,直視著夏依佟。
校外實習有著裝要求,夏依佟今天沒有穿裙子,淺灰色的正裝剪裁良好,熨燙得十分平整,襯得這人少了幾分菟絲花的柔弱,多了點峭寒的氣息。意外地很適合她。
夏依佟沒有被路小染身上的低氣壓嚇住,半是抱怨半是解釋般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今天因為沒完成好之前組長布置的任務,在組會上被批評了…」她的語氣聽起來那麼委屈,又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抱歉小染,聽我說這些很沒勁吧…」夏依佟移開視線,鬱郁地偏過頭,白皙的脖頸看起來纖細又脆弱,「沒關係的,小染,如果你想走就走吧,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就好了。」
準備好的懟人說辭還沒出口就碰上了棉花,路小染在心裡嘆了口氣,這幾天思緒太紛雜,鮮少睡眠,夢裡也老是遇見這個不速之客,猜疑過多讓人精疲力竭。
路小染把手裡的東西放回了書桌。
「不走了。」
「真的嗎?小染剛剛不是還說有事情,會不會影響你?」
「不會,我突然想起來可以明天再去辦。」
「小染壞,為什麼剛剛不說可以明天去辦?」
「那我走?」
「別走,」夏依佟真的很無賴,都說了不走了還是不肯讓開,不僅不放開,還要得寸進尺地環住她的腰貼了上來,「小染別走,好嗎?」
路小染想把她拽下來,抱得太緊沒拽動:「我不走,你能不能放開我?」
「我怕我一放開小染就跑了。」
「…不走不走不走!」
路小染為自己跟夏依佟的無效交流感到心累,折騰一番天色都已完全暗下去,又強打精神勉強趕了點進度,洗漱完畢後困意如潮水陣陣襲來,前幾天失眠的惡果在此刻顯現。
她有些迷糊地爬上床,夏依佟輕聲說了些什麼,好像是在問她能不能一起睡。
詭計多端的壞女人。
但是…實在是…沒有力氣跟她爭辯了…
身旁好像多了一個人的氣息,跟之前的許多夢有些相似,只是那些夢裡似乎是溫暖的感覺,而這個夢帶著涼意。
或許是體溫的問題吧,媽媽說像她那樣體寒的人就容易手腳冰涼,小時候姥姥哄她睡覺的時候總是靠手足相抵來過渡體溫。
路小染想,那這個人說不定也是體寒呢。好像還怕冰到她,躺下的時候也隔著點距離。
勉為其難,跟你共享體溫吧。
便如此摸索著抓住對方的手腕,半夢半醒間將她拉入溫暖的領地,一個帶有她體溫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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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1
空調聲在宿舍里嗡嗡作響,黑暗籠罩下這點白噪音反而增添了些平和寧靜的氛圍。
夏依佟隔著點距離,輕輕側躺在床鋪靠外的枕頭邊緣,把自己埋進被子裡,閉著眼嗅了嗅,全是眼前這人的氣息,溫暖柔和的味道,讓人聯想到秋天金燦燦的杏葉。跟她肢體接觸時總被這種氣息包圍,導致每次分離時都讓她心生不舍。
真要說起來,路小染的面容其實更偏濃顏系,略施粉黛就讓人對她移不開目光,之前在新生交流會上便是這樣。但路小染完全不喜歡化妝,淡妝濃妝都不喜歡,桌上常年擺著的也都是些最基礎的護膚產品,平時隨意扎個馬尾就能輕鬆出門。
只是睡著時,她的長髮在枕頭上散開,睡顏透著點毫無自覺毫不設防的可愛,跟平日的氛圍相差甚遠,就連睡姿也是伸展的鬆弛的,好像完全信任她在旁邊一樣。
夏依佟忍不住伸出手指隔著空氣描摹她的眉眼,不爽發怒的時候沁著冷意,仿佛新雪從她的眉峰簌簌抖落,可逗弄哄騙幾句,這冷意又流水般褪去,留下點不知所措的茫然,盯著人時染上了溫和的暖意。
這暖意卻總讓夏依佟感到戰慄。
她好像永遠都不會為此感到滿足。
2
梧桐百鳥不敢棲,止避鳳凰也。
這就是夏依佟得名的由來,她記事前對已故母親的記憶已然模糊不清,這個名字據說是父親起的。
青春期時來自家裡的生日禮物總是她父親從單位、從年會、從酒店帶回來的各種附贈品,有時甚至都懶得從上面撕下「贈品」的貼紙,但平庸的生父倒是喜歡在酒桌上頻頻許下遠大志向,對她的。
「依佟生得這麼一副好皮囊,將來註定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寄予著美好的詛咒,盼望她從麻雀的巢里往上拚命振翅,攀附每一根能落腳的樹枝,疲累時餐風飲露,每根羽毛都待價而沽。
「依佟,班上的學委似乎是x局長的女兒,你一定要跟她搞好關係。」
「我發現你最近跟xx玩得有點過於頻繁了,我跟你說過了,沒有必要在這個人身上浪費時間。」
「考得不錯,我去家長會的時候看到你桌子裡藏起來的節日賀卡了,這幾個人都不夠格,朋友圈子裡不要有這種掉檔次的存在。」
她就這樣被迫擦去身邊人的面孔,學會將每一段關係擺上交易的天平,抖落的多餘感情都貼上贈品的標籤,去追逐一枝虛妄的梧桐。
15歲的夏依佟撐著下巴望向窗外,寫作練習的主題是自己的名字,周圍都是嘈雜而熱烈的討論聲,她攤開的作業紙上一片空白,一如她在玻璃窗上倒映著的面龐。
「依佟依佟,你的名字這麼好聽,爸爸媽媽給你起名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呀?」同桌戳了戳她的肩膀,好奇地詢問道,前桌的兩個人聽到這個問題也紛紛轉過頭來。
那枝梧桐不過只是她父親的執念,期待她成為他階級躍遷的工具,以為依靠血緣的原始聯結也能乘風而起。
可是不會的,不會如你所願的父親。
「謝謝你,你的名字也很好聽呀。嗯…我的名字其實沒有大家那麼多涵義啦,我的爸爸姓夏,媽媽姓佟。」夏依佟露出了有些害羞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美好的事情。
「啊,那你爸爸一定很愛你媽媽吧,嘿嘿,依佟的名字真的很好聽呢……」
夏依佟回憶起了父親書房裡他最喜愛的蝴蝶標本,骸骨沉睡在玻璃相框中,任人喜愛縱有何用,終是死物。
可她還要往前走,焚毀舊日的巢穴,斷絕歸去的退路,拋棄廉價的贈品,哪怕在路上連同自我一起毀滅。
她不要停留在任何枝頭。
3
在夏依佟看來,路小染是個很認真的人,這種認真並非古板,但偶爾顯得有些笨拙。
剛開始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考慮怎麼利用這一點,路小染就一張張翻開了自己的牌。
明明還不清楚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就能這樣親昵地叫她小佟;一次次在她找藉口開溜的時候接過她手上的袋子;帶著點小得意地分享打聽到的說明會消息,還認真提醒她一定要去聽;在她請假時借給她的聽課筆記做得乾淨又整潔,還把重點專門標記出來,生怕她漏下什麼。
夏依佟無法理解,難以讀懂,路小染到底想要從她這裡得到什麼?她難道不知道給出的這些並未從她身上交易到任何回報?
「在想什麼?小佟,再不快點的話就趕不上交流會啦。」
路小染穿著那件漂亮的黑色小禮服靠在門邊笑著催促,她沒有花太多時間在妝容上,但僅僅如此也足以引人矚目,脖子上的黑色絲帶非常襯她。
「我可能還要一會兒呢,小染,你要是著急的話就先走吧。」因為這場姍姍來遲正是她的預謀,太早去的話可就沒那麼好的效果。
「那我等你吧,你真是的,還要打扮好看到什麼程度才夠啊?明明不化妝就已經夠漂亮了。」
路小染沒有走,抱著雙臂遙遙盯著鏡子裡的她,就這麼認真地看著她的每一步動作,連眼神都不肯移開。
同樣的話,其他人說出來也許是社交辭令,但路小染的話總有種讓人信服的魔力,也許是她太像一汪一眼望盡的清澈湖水。
夏依佟覺得自己想錯了,也許路小染根本無意入局,她是認真地、真心實意地在和她做朋友,明明發覺但容忍了那些算計,僅僅因為,她把她當作朋友。
她在鏡中對上了路小染的眼神,對方被發現後並未躲避視線,反而露出了欣賞的表情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這樣笨拙的認真,路小染捧出的真心,她無意將其放上天平交換任何東西,因為這並非具有排它性的私有物品,無法專屬於任何人所有。她還不清楚自己到底擁有著什麼寶貴的東西。
夏依佟被勾起了某些陰暗的興趣,這個發現往她如同死水一潭的貧瘠人生里投下微不足道的一塊石頭,泛開蠢蠢欲動的危險漣漪。
很明顯發現這一點的人不止有夏依佟。
開賓利送過路小染的安俊毅,作為多家公司的執行董事和CEO卻需要一個在校女大學生去扮演他的女伴。
給路小染開小灶的秦笙,跟異性學生見面約在校外地下停車場,還要求對方坐副駕。
給路小染提供過幫助和消息的冷銘,一些空穴來風的地下傳聞更是暗示著他的危險。
他們看向她的眼神不似看人更像某種審視和評估,夏依佟太了解這樣的眼神,貪婪、蓄謀、索取,牌桌上的強大對手也在覬覦她所感興趣的東西,而且是以種種令她非常不快的方式。
夏依佟不介意被路小染髮現她跟蹤她,或是被發現她偷偷用她的手機破壞某些重要的邀約。
難以十全十美地達成目的,這很正常,附帶的風險雖然是關係的崩壞,但比起看著她落入旁人的圈套,這樣的風險還在她承受的範圍內。
甚至,路小染的反應比她預想中的還要好。
那天夏依佟都已做好準備迎接她的責備和失望,事先想到的許多種說辭都還沒有來得及用上。
她踏空了,這一步並非預謀,在摔倒下去的那一秒,夏依佟想,倒是不介意利用受傷的後果再做點文章。
但她那麼著急地拽住了她,甚至忘記了她要質問的東西,抓得那麼緊,以至於讓她感到了一絲疼痛,那瞬間看著她眼中閃爍的東西,夏依佟感覺有風從她胸中的空洞穿過。
就是這樣的眼神,她不明白的,還想再一次看到,還想無數次再看到的眼神,每次對視都讓她心跳過速,指尖顫抖。
她漸漸在路小染面前失去了分寸感,放任自己在她面前偶爾展露出本性。在她裝作被她拒絕而難過時,在她向她展露受挫的脆弱時,路小染總會露出這樣的神色,縱容她的予取予求。
直到那場大雨,她撐著的傘下,黑暗的車裡,夏依佟終於找到了那個答案。
是憐愛,是疼惜。
是她也替她痛。
小染啊。
可是自己有與之相對的交換嗎?夏依佟問著自己。
沒有呢小染,這樣病態的、陰暗的、糾纏的感情,這樣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的感情,這樣無法被填滿的污濁不堪的空洞和貪慾,怎麼可能會是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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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1
鬧鐘響起的時候,路小染習慣性想伸手在枕頭下摸索著摁掉,但動作被懷裡的什麼東西擋住了。
夏依佟側躺著緊緊貼在她身上,把她的手臂當作枕頭,而她還環著夏依佟的肩膀。
簡直就像是她這樣抱著夏依佟睡了一晚上…
路小染瞬間睡意全無。
她把另一隻手從夏依佟虛握的雙手中抽出來,推著對方的肩膀,「喂,夏依佟,醒醒。」
夏依佟迷迷糊糊地嘟噥了句什麼,還想往人懷裡蹭,眼看這傢伙又有睡過去的跡象,路小染只能提高聲音,又搖了搖夏依佟。
「已經七點多了,你不是還要去實習?快點起來。」
毫無反應。
路小染有點無語,怎麼之前沒看出來夏依佟這麼能賴床,她帶著些氣憤地捏住了賴床精的臉,力度不大,捏著晃了晃。
手感很好,被揪住臉頰的夏依佟有點怪可愛的,她似乎不太喜歡這樣,抗議似地皺起鼻子,看得路小染都有點想拿手機偷拍一張,等這傢伙起床後取笑她。
「好了好了,真的要遲到了,快起來了好不好?」路小染環著夏依佟的那隻手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語氣簡直像是在哄小孩子。
賴床精終於不情願地坐了起來,臉上還帶著不知壓到哪裡的紅印,睡亂的黑髮看起來毛茸茸的,透出幾分罕見的稚氣,看得路小染心裡痒痒的,想把這人揉進懷裡一頓摸頭。
好不容易把人哄下了床,路小染隨便換上衣服後就迅速跑去洗漱,背影都透著一絲落荒而逃的心虛。
正想著等會兒直接帶著電腦去圖書館,夏依佟就陰魂不散地端著洗漱用品走了進來。
她一邊擠牙膏一邊對路小染道早安,看起來還是很沒精神,刷牙刷著刷著又整個人倒在路小染身上。
「夏依佟,你能不能站直了自己刷牙?」
「不能,都怪小染昨天抱得太緊了,害得人家沒睡好。」夏依佟靠在路小染的肩上,向鏡中的她投去一個哀怨的眼神,含著牙刷嘟噥著。
路小染心道不妙,昨天晚上的夢原來是真的,她自知理虧,只能生硬地轉移開話題。
「不說這個了…你實習是不是快遲到了?剛剛怎麼叫你都不起床。」
夏依佟點點頭。
「還來得及趕地鐵嗎?」
夏依佟搖搖頭。
「那你還這麼不慌不忙?」路小染沒好氣地把用完的漱口杯放回架子上。
「小染開車送我不就來得及了?」夏依佟洗完杯子後關上水龍頭,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盯著路小染。
路小染震驚地轉頭看向夏依佟,確認對方這句話並非玩笑,不由得被夏依佟這幅無賴樣氣笑了。
「為什麼要我送你?」
「原來小染睡過一晚就不對我負責了嗎,小染昨天晚上明明還…」夏依佟作出一副泫然若泣的表情,嘴裡說出的話卻是把昨晚的事情越描越黑,甚至不止昨晚…
路小染方寸大亂,抬手捂住她的嘴,「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說了,現在立刻馬上換衣服收拾東西。」
「所以這是小染要送我的意思嗎?」
「快去!」
「小染真的會送我嗎?」
「真的。」
「小染真的真的會送我嗎?」
「夏依佟你再這樣我就反悔了!」
路小染背著電腦包跟夏依佟走出校門,臉上帶著讓邪惡勢力得逞的疲憊。
路過咖啡店,夏依佟挽著路小染又要拉她進去買早餐。
「不是,你真的要遲到了啊夏依佟…」路小染扶額無語,「不能到了公司打完卡再找藉口出去買嗎?」
「不行呢小染,我如果這個點不吃早餐就會肚子疼的,難道小染想看我肚子疼嗎?」夏依佟面不改色地進行著道德綁架,「不過小染要是有想看我那副樣子的興趣也不是不可以……」
出來的時候夏依佟手上多了杯咖啡和三明治。
真的是敗給她了…
後面的路總算是無驚無險地走過。路小染摁了下車鑰匙,自從那件事之後,她已經好一陣子沒開過這輛車了,所以再回到這裡的心情其實有點複雜,特別是旁邊那人又在催促著她幫忙開一下門。
路小染瞪了夏依佟一眼,對方無辜地舉起手中的早餐表示手上沒空。
她打開副駕門,讓夏依佟坐進去的時候還把手背抵在了門框上,有種給人當司機的荒謬感。
剛踩亮P檔副駕的安全帶指示燈就亮了,她只好傾身拉過夏依佟右側的安全帶,想把鎖舌插進帶扣,礙於視角試了幾次才成功。抬眼準備起身時發現夏依佟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並未噙著玩味或笑意,她眸光沉靜,瞳仁深邃,抿著薄唇微微蹙眉,望著路小染的神情近乎某種透明的脆弱。
路小染心跳有些亂,她不習慣夏依佟這樣的氛圍。
不就是系個安全帶,幹嘛擺出一副令她有些心疼的表情,真的讓人莫名很想…
想吻她。
「皺眉太多會有川字紋哦。」路小染抬手撫平夏依佟的眉頭,順帶遮住了那道視線,坐回主駕,感覺鼓動的心跳聲背叛著自己的理智,一閃而過的某些想法更是被她打上無數道封印丟進腦海深處。
一路無話,夏依佟突然安靜下來,只是單純望著窗外的風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怎麼了?」等紅燈時,路小染轉頭看了眼她,隨口問道。
夏依佟沒有轉頭,垂眸盯著手上的東西,「小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你是指什麼,送你去公司嗎?還是早餐?」路小染手指在方向盤上敲著,語速很快,「還不是因為你起晚了,這算哪門子好啊。」
「對我來說,就是很好的。」
夏依佟的咬字很輕,但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帶著點鄭重的意味。
「小染,不要對別人這麼好,可以嗎?」這句話更近乎低喃,但路小染聽得真切。
跟夏依佟在一起的時候心情總是這樣亂糟糟的。紅燈轉綠,輕踩油門,再拐過兩個路口就到公司樓下。
「這輛車,之前都是我一個人在開,也沒有載過別人,」路小染猶豫著開口,「所以,你大概是第一個坐這裡的人,我可不會隨便給別人當司機。」
天吶,自己到底在說什麼…路小染在心裡痛苦地吶喊,她只是,單純地不想看到夏依佟臉上露出那種落寞的表情,啊這麼說也不對,倒也不是這樣的…
「那小染今晚可以再來接我一下嗎?」剛剛分明還有些頹然沮喪的神情一掃而空,夏依佟彎了彎眸,露出狐狸般的笑容,「我們今天晚上有個團建聚餐,聽說可能會喝酒。」
「可以嗎小染,拜託拜託。」
「不可以,誰管你,自己打車回來!」
「好吧,雖然晚上下班不能第一時間看到小染,但是謝謝小染願意送我過來。」夏依佟失望地念叨著,從中控杯架拿起咖啡起身離開,向路小染揮手告別。
等等…杯架?
這簡直就是夏依佟的連環圈套,而自己每個坑都精準地踏了進去,路小染感覺腦袋嗡嗡的。
氣的。
2
「09:10 大騙子:我到工位上了,今天Mentor沒有來,嘻嘻逃過一劫~」
「09:15 大騙子:怎麼辦,才剛跟小染分開就有點想你了呢」
圖書館裡,路小染切換窗口,面無表情給這人回了個翻白眼的表情包,隨後切迴文獻介面繼續拉磨。
專注學習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午餐隨便啃了啃麵包,整理完思維導圖後,路小染調整了下論文大綱,文獻綜述部分基本完成,她又檢查了一遍給教授發送的進度彙報郵件,確認沒有錯誤後點擊了發送。
重新點開右下角閃爍了很久的微信消息提示。
「13:39 大騙子:突然來了點著急的工作,現在才有時間去吃午餐,小染呢,有好好吃飯嗎?」
「13:45 大騙子:(圖片)(圖片)沙拉好難吃。」
路小染笑了,引用這條消息回覆:「天天吃草,總有一天你能變成真正的牛馬^^」
「16:03 大騙子:小染好專心哦」
「16:37 大騙子:明明下班後也想見到你呢」
再往下就是她剛剛引用回復的消息,左上角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17:45 大騙子:學習結束啦?小染真的不來接我嗎,馬上就準備出發去聚餐了,一個人回家很害怕T T」
「17:47 路小染:定位發我」
傍晚學校附近的路段有些堵車,積水路面映著街邊店鋪的霓虹,和連串尾燈氤成一片,路小染把手肘搭在窗框,撐著下巴放空。
這座城的夏日一如她的記憶,總是如此潮濕溽熱,將整個季節的水汽拚命蒸騰後又化作雨水落下,她躲在冷氣縈繞的角落,宛如一尾離群的魚從街道游過,吐出的每串氣泡悠悠上飄,觸頂後破碎,每一聲都迴響著某人的名字。
再過不久就要結束了吧,這個夏天。
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太慣著夏依佟了,怎麼那傢伙求她接送她就接送,完全被對方拿捏了。
一定是因為夏依佟演技太過精湛,一定是因為壞女人太擅長偽裝騙人,一定是因為暑假其他人都不在夏依佟只逮著她一個人禍害。
下次絕對不會再這麼輕易上當了。
由於堵車,路上花費的時間比想像中還要多,將車停在聚餐地點附近路邊的車位里,路小染打開手機又確認了下地點,是這裡沒錯,她給夏依佟發了句「我到了」,往後靠著椅背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手中手機的震動將路小染驚醒,她虛著眼瞅了下,是夏依佟發來的。
「19:26 大騙子:小染小染小染,好討厭聚餐,聚餐好討厭」
「19:26 大騙子:這邊結束了,我有點走不動路,能不能來接接我^^」
路小染在靠窗的卡座找到了準備散場的那一撥人,他們正三三兩兩道著別,桌上兩瓶開封的白葡萄酒已經見底了。
夏依佟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憊懶,耳根和脖頸都泛著紅,旁邊有個討厭的男人一直在有一搭沒一搭對她說話。
路小染加快了腳步,走近的時候她聽見了那個男人說著什麼你喝醉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可以讓一下嗎,」她冷冷地斜睨了那人一眼,拍拍夏依佟的肩膀,對著她揚了揚下巴,「走,回家吧。」
夏依佟抬眼時發現是她,懨懨的神色驀地褪去,眉眼舒展,綻開一汪春潮,眸子濕漉漉亮晶晶的,就好像整個眼裡只裝得下一個她。
「你來啦,」她就這樣向路小染伸出雙臂,任性討要一個擁抱,噙著星星點點的盈盈笑意,「你來啦。」
路小染感覺心裡軟軟塌下去一塊,夏依佟好像總是知道怎麼讓自己無法拒絕,總是露出這種惹人憐愛的姿態。
她會一次次上當,一次次無可奈何這個人,這真的不是她的錯,至少不全是。
路小染俯身讓她穩穩勾住脖子,摟著夏依佟的腰扶她起身,兩人的動作如此自然,旁人談話的聲音都停了下來,露出好奇又驚訝的神色盯著她們。
「聚餐真的很開心,謝謝大家,」夏依佟有些腳步虛浮,她靠在路小染的身上,回頭對著眾人道別,語氣愉悅,「這就是…我說的那個人。」
3
晚風微涼,吹拂著有些發燙的臉頰,路小染哄著夏依佟鬆開緊抱的雙手,扶著她坐進副駕,又給她系好安全帶。
抽身離開時,夏依佟在她臉上蜻蜓點水般輕啄了一下,路小染整個人僵住了。
她的心臟再這樣下去就真的要確診心率不齊了,而大腦則在瘋狂拒絕理解這一切的緣由。
「謝謝小染能來接我…」夏依佟半閉著雙眼,斂著眸,似乎是醉得厲害,吐字有些膩膩糊糊的,路燈灑下溫暖的微黃燈光,在她臉上暈開一圈溫柔的輪廓,「喜歡和小染貼貼,最喜歡小染了…」
路小染忍耐似的收回手,替她關好車門,走回另一側時右手緊緊揪住了左胸口的衣物,她的理智有些壓不住搖搖欲墜的情緒,想過千百次的問題,某些答案又顫顫巍巍從封印里探頭。
她只好全神貫注地開著車,好像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射到路上,她就不會為旁邊這人的強烈存在感而動搖。
這並不是回學校的路,夏依佟中途醒過一次,提到她在校外租的一套公寓,就在公司不遠處,似乎是為了方便實習才短租的。
她沒在寢室放換洗的正裝,明天還要去公司,只能央求路小染送她去那兒,沒等到路小染回應就又淺淺睡去。
車輪碾過濕滑的路面,入夜之城在寂靜時分宛如海底,她悠遊過一盞盞路燈,看右後視鏡時偶爾餘光瞥見夏依佟熟睡的側臉,在光影下忽明忽暗,引她心緒不寧。
夏依佟租的公寓在高層,開門禁的時候她短暫清醒了一分鐘,到電梯里又掛到路小染身上不肯放開。
照顧一個醉鬼本來就已經夠麻煩了,夏依佟變成醉鬼更是難上加難。
開門的時候鑰匙還掉在了地上,路小染讓夏依佟暫時先靠在門上,蹲下身剛撿起鑰匙,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夏依佟就整個人又往下滑,路小染只好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抓住她的肩頭防止她摔下去。
只是這個動作,看著就像她把夏依佟壁咚在門上一樣。
可能因為醉酒,夏依佟出了一層薄薄的虛汗,耳根和脖頸的粉紅並未褪去,反而蔓延至眼尾和雙頰,她不舒服地蹙著眉,嘴唇泛著點不太正常的殷紅,雙手緊抓著路小染的衣袖,還想往前倒進她的懷裡。
理性的大廈正在層層坍塌,心跳聲如擂鼓昭告著她的節節敗退。
她知道,她正心甘情願落入作繭自縛的情網。
鬆開一隻手替夏依佟輕輕撥開因薄汗而粘在臉上的碎發,她垂眸凝視著她的嘴唇,心臟仿佛被火灼燒,而自我欺騙的偽裝往下抖落著灰燼。
真是錯誤的時間和地點,也許還是錯誤的人。
「抱歉,這次換我趁人之危了。」路小染低語著,閉上眼,任由自己湊近,與她相觸。
是甜膩的利口酒的味道,沒有太多濃郁的酒精氣息,只是溫度有些灼人。
很輕的,小心翼翼的,一觸即分的吻。
她鬆開手去掏鑰匙開門,剛插進鎖孔,靠在門上的人卻纏了上來,帶著方才感受過的灼熱氣息,將剛剛的淺嘗輒止延續。
兩個人接吻說實話都很不成章法,只顧著索取和糾纏,撬開齒關,相互掠奪,不給對方換氣的機會。
這份生疏卻讓整個氛圍顯出難耐的情狀。
路小染想擰開鎖,手抖著好幾次都沒成功。最後一次終於擰開了,門扉一開,靠著的夏依佟有些失衡地往後跌,勾著路小染也摟著她的腰趔趄著絆進了門,兩人氣息混亂地吻著,仿似一秒都不肯分開。
路小染反手將門關上,玄關陷入黑暗,鞋柜上的感應燈應聲亮了,卻只是暖黃的微光。
夏依佟實在站不穩,輕喘著鬆開唇想要換氣,雙眸瀲灩似有水光閃爍,看著可憐又很好欺負的樣子,路小染沒有給她換氣的機會,她摟住夏依佟的腰反身將她抵在門上,再次唇舌相接,這次甚至還帶上了點別的情緒。
「小染…喘不過氣了…」夏依佟從喉嚨里漏出幾聲悶哼,搭在路小染肩上的手指都在顫抖,受不了似的想要推開她。
路小染的樣子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平日慣常冷淡自持的眸光染上了情動的熱度,哪怕光線昏暗也能看出她脖頸上的緋紅。
「夏依佟,你又騙我,你根本就沒喝醉對不對?」雙唇分離,額頭相抵,她平復著呼吸問道。
手腕交疊著置於路小染頸後,夏依佟微微後仰靠在門上,直視著路小染,黑眸里滿是毫不掩飾的慾念,宛如某類正在收網的捕食動物。
「是嗎小染,我也不太清楚呢,」夏依佟淺灰色的正裝在剛剛的糾纏中變得有些凌亂,原本嚴肅正經的剪裁此刻卻顯得額外輕佻,她的眼尾帶著點病態的紅,語氣愈發輕緩,低聲誘哄,「你,要不要確認一下?」
是因為身處邪惡勢力的老巢吧,因為眼前這個壞女人的層層套路,因為她的嘴唇吻起來的感覺太好,路小染才會如此失去理智地沉溺其中,放縱自己將這場荒唐愈演愈烈。
舔吻著,索求著,手指互相在對方身上遊走,在肩膀、鎖骨、胸前,一路胡亂留下舐咬的痕跡,情緒高漲,慾念如瘋長的野草般蔓延,應聲落地的衣物從玄關一路延伸至浴室門前。
摸索著開了浴室的頂燈,兩人擠在狹小的淋浴間裡,肌膚相貼,光照下一些肩頸上的曖昧痕跡鮮明可見,路小染遲到的羞恥之心還未展露,便被夏依佟牽住了手。
她帶著她的手,觸碰著,臉頰的柔軟,泛紅的脖頸和耳垂,光滑細膩的丘陵,拂過小腹和腰窩,探入隱秘之地,路小染被引誘著墮入甜蜜的陷阱,夏依佟蹙眉忍耐的表情讓人無法思考,心跳聲在耳中突突迴響,高漲的情緒讓視線都變得有些模糊。
淋浴的熱水澆在二人身上,夏依佟背抵著冰涼的瓷磚,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人的面龐,看著情慾的靡色爬上她的眉梢,平日的矜禮在她灼熱的眸光中消散殆盡,明明是她正在自己身上做些肆意妄為的事情,卻露出一副被欺負得狠了的可憐神色。
好漂亮。
好喜歡。
欺負與被欺負,很快便攻守之勢異也。
這場澡洗的時間有些太久,洗到最後頭腦都因為缺氧而有些發暈,夏依佟從後方貼著路小染,壞心眼地逗弄著險要之地,每當她瀕臨登高絕頂之時又停手不動,如此幾番,懷裡的人趴在牆上,發出支離破碎的呻吟,被欺負得幾乎快要哭出聲來,嗚咽著頻頻向她求饒。
「小染…你的這種聲音好可愛,再多給我聽聽可以嗎?」夏依佟手上動作不停,下巴搭在路小染肩頭,湊到她耳邊又在說著荒唐話。
「不要了…求求你夏依佟…」路小染額頭抵著手腕,被頻繁推至洶湧的浪潮頂端,又被擱置在潮水中浮沉,無法呼吸。
「真的嗎?可是小染的身體好像並不是這樣想的呢,」夏依佟停了進攻的節奏,笑著在她耳邊低聲呢喃,「是不要,還是想要?」
路小染已經說不出話,她凌亂地呼吸著,只能點著頭以作回復,被連續控制後的慾念如層層海浪翻卷襲來,蓋過羞恥和自尊,渴求最後那次承浪而上的盈滿。
「那就,說你愛我。」夏依佟斂眸誘哄著。
「我…」路小染的耳根似乎更紅了,她把臉埋進手臂里,吐出的字句都有些模糊不清,「…愛你。」
她的執念,她的渴求,她的慾望本身,化作一顆被她誘捕的星星,此刻可憐地蜷縮在她身前,以這樣靡艷的姿態回應著她的祈禱。
夏依佟閉上眼,給予她想要的,將她推至絕巔。
而後湊到她的耳邊。
「再說一遍。」
=============
(9)
1
頭隱隱作痛,將路小染從深沉的睡眠中喚醒,睜眼是陌生的臥室和天花板。
路小染躺在床上感覺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四肢沉重,昨晚兩個人胡鬧過頭,在浴室待得太久,到臥室又沒來得及吹乾頭髮直接睡著,她應該是感冒中招了。
身上的睡衣也不是路小染的,透過衣領還能隱約瞥見肩頸上零星可疑的曖昧痕跡。她嘆了口氣,摸了摸身旁的空被窩,夏依佟不知道去哪裡了。
還好夏依佟不在,不然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路小染自暴自棄地捂住了臉,她怎麼又跟夏依佟…
之前在車上那次還可以找藉口說是夏依佟心懷不軌、趁人之危、恩將仇報,可昨晚呢?
並非迫於情勢,清醒的人分明是她,路小染本可以不去送夏依佟,不必接她下班,不必送她到家,但她偏偏無法放著她不管,還親手點燃了火種,任由自己陷落。
其實不久之前她們還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直到夏依佟對她身邊的人產生了更多興趣,甚至不惜破壞她們之間的友情也要離間那些人與她之間的關係。比起厭惡,路小染也許更多的是感到被背叛的憤懣和難言的失落。
誰能想到兩人的關係最後變成了現在這樣。
她對夏依佟抱持的感情是喜歡,是愛嗎?路小染似懂非懂,她沒有在這種意義上愛過別人,並不想將其與一時的曖昧衝動混為一談,哪怕她們已做過那麼多親密的事情。
但如果就此放手,裝作若無其事將之忘卻一定會覺得可惜。
想釐清的感情太複雜,思考得太多腦袋又痛了起來。
她此刻只想快點見到夏依佟。
聽她說些好聽的謊言、胡謅的葷話,意味不明的廢話也好。
聽她隨便說些什麼都好。
2
夏依佟端著藥回來的時候,路小染只是有些迷糊,還未能睡著,只是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夏依佟,索性直接閉緊雙眼裝睡。
她聽著夏依佟把杯子放在床頭柜上,輕輕坐在她這側的床邊,似乎是在端詳她的臉。
手指涼涼的,起初是小心翼翼描摹著她的輪廓,而後大膽起來,一會兒摸摸她的眉毛,一會兒捏捏她的臉頰,路小染感覺自己快繃不住裝睡的狀態。
「小染,你怎麼這麼可愛,」夏依佟的聲音里都忍著點笑,「小染可能不知道,你熟睡的樣子跟裝睡的樣子很不一樣。」
路小染知道自己暴露了,不想迎接嘲笑只好把被子拉過頭頂將整個人都蓋住。
「至少起來把感冒藥喝了吧,」夏依佟得寸進尺隔著被子趴在她身上,「小染,我等你醒等了好久,你就這麼不想跟我說說話嗎?」
被子下的人只肯露出個眼睛,說出的話都瓮聲瓮氣的,「你轉過去我就喝。」
「那小染喝完能跟我說說話嗎?」
「我考慮一下。」
感冒沖劑帶著點苦,不知道是夏依佟家裡常備的還是她出去買的,路小染邊喝邊悄悄打量著夏依佟的側臉,她信守承諾盯著牆上的插畫沒有轉頭,嘴角卻還噙著點愉悅的笑意。
為什麼感覺只有她一個人心慌意亂,夏依佟為什麼老是這麼淡定,難道她之前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她也和其它人共享過這樣的早晨?
路小染覺得這也是人之常情,無可非議。何況夏依佟雖然那麼壞,但是也很好,喜歡她的人很多,她值得,她曾經擁有過任何類似的經歷也是很正常的,明明都是很正常的…
路小染曾對那些與夏依佟相關的緋聞嗤之以鼻,但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是脆弱易碎的,她捧著杯子坐在床上為自己無理的想法而氣惱,可感性不受控制,她越想越難過,幾乎要落下淚來。
這種感覺會是喜歡嗎?喜歡是如此酸澀而無理的東西嗎?會為對方人生中自己未曾參與的斑斕插曲而遺憾,甚至無法為之送上真誠的喝彩嗎?
「小染,藥很難喝?還是哪裡不舒服嗎?」夏依佟注意到了她的異常,關切地坐近詢問她,語氣那麼溫柔,卻讓她心裡揪緊般傳來鈍痛。
「嗯,超級苦,都怪你給我喝這麼苦的藥。」路小染抬手遮住雙眼,不讓夏依佟看見她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滴到被子上,雖然知道這只是徒勞。
太幼稚了,根本不像是她。
稍微被夏依佟抱著安慰幾句就哭得更厲害了,簡直不像話。
路小染知道有些任性的話快要跑到嘴邊,期待明明是另一種意義的綁架,但她忍不住。
「我答應你,不會對別人這麼好,所以…」
「作為交換,你也不要對別人這麼好,好不好?」
夏依佟怔住幾秒,連擁抱的力度都大了幾分。
「好,我答應小染。」
要忍耐,還不能操之過急,她好不容易才引誘著她將自己擺上天平。
夏依佟知道自己有多貪婪,光是她的關注、偏愛和縱容根本慾壑難填。
她需要她愛她,最好愛到刻肌刻骨無可救藥。
那樣漂亮的乾淨的目光,最好永遠只會注視著她一人,心甘情願。
3
昨天夜裡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直至破曉,臨近八點時雨勢漸小,從窗外看去只剩零星雨滴偶爾飄落。
夏依佟本想請假或者申請居家辦公,被路小染嚴辭拒絕,把她強行推去上班了。
「可是我就想留在家裡跟小染呆在一起嘛,」夏依佟在玄關不情願地穿好鞋,「小染好無情。」
路小染把雨傘和包遞給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趕緊出門。
夏依佟接過東西之後沒有動。
「幹嘛?」
「沒有動力了,怎麼辦?」
她今天換了套無袖的深棕連體西裝,隨意系了腰帶,拿著傘微微攤開雙臂,「需要一些小染能量才能出門呢。」
路小染又好氣又好笑,什麼「小染能量」,夏依佟真是太肉麻粘牙了,怎麼能面不改色說出這種話。
拒絕的話估計又要裝委屈了,勉為其難敷衍一下吧。沒敢看夏依佟的臉,移開視線給了個拘謹的擁抱。
被她緊緊回抱了。
「夠了嗎?」路小染小聲嘀咕,貼得太近連心跳加速都有點怕被對方發現。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夏依佟把頭埋在她的肩上,不是很想鬆手的樣子。
夏依佟抱起來很軟,頭髮和身上都傳來好聞的氣息。路小染在心裡默默地附和了一句,不太夠。
「你真的要遲到了。」
「都怪小染抱起來太舒服了,根本放不開。」
「這也能怪我嗎夏依佟?」
「嗯呢,而且昨天還跟小染在這裡…」
這個人正經不了兩句又開始滿嘴跑火車了。
「打住,收聲,停!再提翻臉。」路小染惱羞成怒地推開夏依佟。
夏依佟一步三回頭,「那我回來還可以看到小染嗎?」
「不行哦,我東西都在學校宿舍。」
「那我陪小染回去取嘛。」
「有點粘牙了夏依佟,」路小染把她推出門,然後毫不留情地把門關上了,「快去上班吧,記得早餐。」
沒了某個無賴精,整個屋子頓時安靜下來。
喝了藥,人還是有些昏昏沉沉,路小染設了個鬧鐘又回到床上打算再睡一會兒。
被窩裡還殘留著另一個人的氣息,或許是沐浴露和洗髮水的味道,讓人很安心,她這麼想著,意識逐漸模糊,再次陷入了淺眠。
4
起來時感覺頭痛緩解了不少,路小染洗漱後簡單整理了床鋪和房間,夏依佟大概不怎麼常來這裡住,雖然添置了許多物品,但少有生活痕跡。
昨天家裡的一片狼藉在她起床前就已經被收拾完畢了,不知道夏依佟到底是幾點起來的。換下的正裝有些褶皺和酒漬,被放在了浴室門前的衣簍里。
臥室靠牆的書桌很整齊,桌上背板也貼著些便利貼,內容基本都是關於工作的。
「研報待讀:1. …;2. …;3. …」 前兩項用藍筆打了勾。
「常用限售股流通問題參考上市規則xx條…」xx條這個地方被劃了好幾個紅色的圈。
是偶爾回家加班的時候貼上的嗎?
書架上的書按高低和類型排了序,細細一看涉獵頗廣,桌上還擺著幾本最近未讀完的。
路小染瞄了幾眼,《尋獲與失落》、《二手時間》和到燈塔去,夾著書籤和貼在書頁右側的便箋,多是些閱讀時的隨想記錄,字跡筆走龍蛇,蒼勁峻逸。
她原來喜歡這樣的書,她的字細看原來是這樣的。
路小染觀摩她生活一隅的展覽,試圖側寫夏依佟的真實面目。
她莫名想起了夏依佟後頸的小痣,腰上那條細淺的白色疤痕,用指尖輕輕滑過時的觸感,她的戰慄透過肌膚傳遞,化為某些在深夜共享的隱秘與耳語。
這種也許只有她知道的小細節就像假面上的裂縫,讓路小染無法按捺探尋的慾望。
那蘊含情愫的眉眼,盯著她的時候專注又溫柔,勾唇笑起來卻難掩狡黠,望向別處時瞳孔更似深潭。認真學習或是出神思索的時候,不帶表情的側顏看起來距離十分遙遠,可當旁人的話語將之拉回現實,她重又笑著戴上了那張完美的社交假面。
老是說著真真假假不著邊際的話語,老是在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里周旋,生活、學習和工作卻都這麼一絲不苟,帶著點完美主義的偏執,明明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的。
這份體貼會不會在某些時刻刺傷她自身呢,路小染垂眸想著。
夏依佟,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梅雨經旬無霽日,檐滴黃梅七月聲。她望向窗外。
這場雨似乎從未停過,從那個雨夜開始,一直在她的心裡下著,直到遲來的覺察浸透心臟,將她淹沒。
=============
(10) - 完
1
回到寢室打開電腦,路小染看到教授回復的電郵,主要是關於論文大綱的微調意見。選題和調研相對難度不大,加上中間修改潤色的時間,她估計最多再寫兩周就能完成。
母上大人打電話催她回家,路小染連連稱是,一問什麼時候買票又陷入沉默,心中的煩惱繞了半天沒能出口。
說什麼?媽媽,我跟我室友那個了但是我不太清楚我倆現在到底什麼關係,對了您太聰明啦我室友也是女的。
「怎麼不說話了?」
「沒事,沒事,什麼事都沒有,」路小染連連擺手,「論文太難了,真的要寫很久的,老師也很嚴厲,至少得一個多月呢。」
擦著不存在的冷汗,她又東拉西扯瞎編了一通,好說歹說總算是糊弄過去。
掛斷電話,她把手機丟到一邊,倒在椅子上。
恨死你了夏依佟。
這種事情都沒辦法用「我有一個朋友」開頭向其他人傾訴。
更何況她現在還問心有愧。
路小染伸長手又把手機撈了回來,下午早些時間給夏依佟發的消息還沒有收到回復。
「13:50 路小染:你家鑰匙在我這裡,幫你反鎖了門,不要感謝我。回學校找我拿還是要我閃送給你?」
都四點了還在忙嗎,早餐午餐有按時吃嗎,路小染在心裡正嘀咕著,結果電話突然響了,嚇得她手滑差點把手機扔地上。
來電顯示:大騙子。
「喂?」她接起電話,莫名有種被抓包的心虛。
之前兩人在學校抬頭不見低頭見,最多也就互相發發消息,上一次打電話還是那次雨天路小染出去找她…
「抱歉突然打電話過來,沒有打擾到你吧小染?」夏依佟的聲音在電話里略顯微妙的失真。
「沒事的,我在寢室,你不是還在上班嗎?」
「今天真的好忙啊,工作太多了怎麼都做不完,」她聽起來很疲憊,說著說著又夾著點撒嬌的尾音,「小染,我都沒有時間吃飯。」
「你們老闆也太沒人性了,要不偷偷下樓吃點東西?」路小染聽得一陣皺眉,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也跟著放輕了,「上次不是說不按時吃飯會肚子疼嗎?」
夏依佟停頓一秒,似乎是在那頭低低笑了,呼氣聲被聽筒捕捉,聽得路小染耳朵痒痒的。
「小染這是在心疼我嗎?」
「不可以嗎,怎樣?別轉移話題,現在立刻去吃飯。」
「去不了的小染,還有十分鐘又要開會,我現在都是偷偷溜到樓道間給你打的電話。」
有時間打電話,沒時間下樓買吃的,路小染腹誹。
「懶得說你,下次去記得在辦公室放點零食。」她說著隨手打開書桌下面的柜子,裡面還有些乾糧存貨和零食儲備。
似乎有人在開關消防通道的門,夏依佟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跟她說悄悄話。
「好神奇,聽到小染的聲音就沒那麼疼了呢。」
「我真的好想你。」
路小染接觸到電話那一側的耳朵和臉頰又發燙起來,這種肉麻的話夏依佟真能隨口就來。
「你少來,今天就別加班了吧,下班先去吃你的早午晚餐。」
有人來催促夏依佟去準備參會,她應了聲好,隨即語速加快地說道,「那我下班能第一時間看到你嗎?早午晚餐也想跟小染一起吃呢。」
「趕緊去開會,」路小染末了又補充半句,「下班前給我發消息。」
那頭傳來夏依佟拉開門的聲音,「那我走啦,小染不要太想我。」
她才不會想這個壞女人呢。
路小染掛斷電話,盯著柜子里的零食發獃。
好吧,可能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
2
下班時其實還有一些相對不急的工作沒能做完,夏依佟跟組長打了聲招呼,打算回家接著再趕。
走出電梯轎廂,同期的實習生還在跟她說起今天電話會上組長應對流利的英文磋商和經手項目的資金流規模之大,雙眼閃閃發光,話語裡滿是憧憬和小鎮做題家的純真。
夏依佟笑著點頭附和,踏上電梯廳出口的下行扶梯。對方同樣能夠大一就來這種地方實習,必定優秀過人或是關係通天,亦或兩者都是。
市貿大樓的確金碧輝煌,往來白領衣冠楚楚西裝革履,樓上紅圈魔術圈,樓下四大五百強,與羅馬人混跡久了,在巨型落地窗外俯瞰CBD,便會油然而生自己也是其中一員的錯覺,她理解她。
只是當漏網之魚在一天勞作後穿過鱗次櫛比的奢侈品商店與高檔餐廳,一頭鑽入地鐵洞口回到蝸居之地,用身體的疲憊以麻痹心靈的幻覺時,這種落差容易將人逼瘋。
她不會,她早就不屬於任何地方。
熟悉的車,停在上次送她過來的車位。夏依佟踏著街燈和月光走過去,腳步越走越快,走近時看見路小染降下車窗,趴在方向盤上不滿地側頭抱怨著。
「怎麼這麼久才出來?」
夏依佟彎腰隔著副駕窗框笑著看她:「出來的時候耽擱了下,我不是故意的,抱歉讓小染久等了。」
「上來吧,回你家?」
夏依佟系好安全帶後點點頭。
「要點外賣嗎小染?」
「不用,」路小染指指后座的袋子,「你家不是有廚房嗎?做點預製菜。」
預製菜能有什麼難度,煮一煮這個,熱一熱那個,再倒一下調料包,隨便拌兩下就是一道菜了。
有手就行的操作,夏依佟非要在旁邊看。中途項目上似乎有急活,這人還把電腦端到餐桌,打幾行字就眼巴巴望著她。
路小染端著兩份番茄肉醬意面放到桌上,她自己先嘗了一口,普通速食品的味道。
「你一天都沒吃飯,別吃太急了,」她把叉柄遞給夏依佟,「不好吃的話再點別的。」
夏依佟接過叉子,另一隻手還在鍵盤上:「不會不好吃的,沒有小染的話我就已經餓死了。」
「先別死,」路小染示意她把電腦合上,指指櫥櫃,「我把我寶貴的儲備糧分你一半了,明天帶去辦公室吧,下學期記得雙倍還我。」
「十倍都行,那我下次還能吃到小染做的飯嗎?」
「想得美,你現在是把我又當司機又當廚子了?」
「嗚嗚,那我還是餓死吧。」
「別貧了趕緊吃吧,吃完再餓死。」
……
吃完飯,夏依佟加了會兒班。路小染想回學校,被她攔住了,讓路小染務必嘗嘗她「獨家特調」的「雞尾酒」。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你這個藉口真是聽著超可疑。」路小染手肘支在陽台欄杆上,端著玻璃杯晃了晃,傳來冰塊碰撞的清脆聲,青梅酒兌茉莉茶加冰。
「當然是真的呀,小染眼裡的我到底是什麼形象啊。」夏依佟還沒換掉那身衣服,背靠著圍欄,一手環抱胸前,酒杯在她另一隻手中微微傾斜,顯出幾分不符合她年齡的成熟。
「壞女人,大騙子。」路小染速答。
「好難過,明明之前小染還叫我小佟的。」嘴上雖然這麼說著,但夏依佟臉上看不出半分委屈,也許是今晚的氛圍太過鬆弛,她實在是很難藏起來這份心情,眉梢都染上幾分愜意。
「那你想讓我叫你什麼?依佟,小佟,佟佟?」路小染抿了口酒,捏著嗓子問道。
肩與肩靠得很近,夏依佟用玻璃杯貼了貼路小染的臉頰。
「不知道呢,叫我什麼都可以的小染,只要是你說的。」她專注地望著她,夏夜的空氣帶著點濕熱的溫度撲到臉上,她的髮絲於風中遊動。
又是這幅遊刃有餘的姿態,令人不爽。
路小染轉頭與夏依佟對視幾秒,又逃避地移開目光。她恨自己對她缺乏抗性,只是隨口說些花言巧語,她就無可奈何悸動的滋生。
「跟小染光是待在一起就很開心,以前是,現在也是,」夏依佟輕聲說著,「我不想你走,別離開我好嗎?」
路小染知道她說的「以前」是指她們還是朋友的時候。
為什麼要露出這麼寂寞的表情?為什麼老是說這種讓人多想的話?
她會當真的。
路小染咬碎了嘴裡含著的冰塊,將冰涼的吐息渡了過去,兩人肩膀也碰到一起。
夏日夜晚的陽台,雨後濕潤的空氣沁入茉莉與青梅的味道,怕驚擾了此刻靜謐的氛圍,連呼吸都放淺。
似乎是覺著很甜,於是又嘗了一次。
3
路小染後知後覺,這場漫長的無聲對抗中腳踏剎車的唯有她一人,而夏依佟只會纏住她,要她墜得更深。
這是愛嗎?她欣賞月光在夏依佟臉上投下的明暗兩面,一道狡黠與陰鬱共存的謎題,分割她已知與未知的人生,模糊真實與虛假的邊界。她確實為之著迷,無可辯駁。
這是欲嗎?她只是一味貪戀兩人視線相觸時濺落的一地星火,放任它隨著指尖相觸四散蔓延,把理性與現實通通引燃,難以掙脫,或許也不想掙脫。
想要知道關於眼前這人的一切。
「衣服揉皺了,沒關係嗎?」拇指和食指捻開下一顆紐扣,將吐息印在寸寸開解的地方,舐吻皚皚雪山,從山腳到山巔。
落地窗前身影重疊,夏依佟被抓著手腕壓在玻璃上,扣子開了大半,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和鎖骨。屋裡沒有開燈,她微微側著頭,呼吸有些凌亂,瞳色像化不開的墨,露出一絲攝魂奪魄的笑意。
「明知故問,」她咬了咬下唇,「小染這樣我還挺不習慣的。」
「這可都是你教我的,」路小染聞言挑眉,抬頭看她,故意把咬字放緩,「夏、老、師。」
用手指、嘴唇和舌尖標記名為愛欲的地圖,吻過時間在她身上刻下的紋理,痣、傷疤與痘印,被回以誠實的顫抖與喘息。
路小染用膝蓋錮住想要逃避快感的她,指尖抵緊關隘摩挲,用她教她的力度和方式,還治以其人之身。
抵抗感覺時蹙眉忍耐,到喜歡的地方會側頭咬住指節,路小染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每個反應,無法移開目光。
夏依佟難掩湧上喉間的喘息,眸光瀲灩,眉目間皆是讓她心動的風情。
有些上癮了。
「夏老師真是水做的,」她故意撥弄出些聲響,在黑暗寂靜的房間裡額外明顯,「不信你聽。」
「沒辦法…誰讓路同學天資聰穎,一點就通。」
江潮漫漫又兩番,路小染有些脫力,兩人糾纏著一路跌跌撞撞倒在臥室的沙發上。
夏依佟撐在上方,唇角微揚,調笑道:「路同學,怎麼這就不行了?」
天資聰穎一點就通的路小染抬手遮住眼睛:「夏依佟,你為什麼體力這麼好,我不懂。」
「因為每次早上叫小染一起跑步,你都不肯起來呀。」
夏依佟俯身用親吻阻止了她的反駁,指尖從路小染頜尖拂下,划過頸項的流暢曲線,每經過一個地方,身下的她就控制不住地輕顫,明明剛剛還一副囂張的可愛模樣,這會兒又流露出被欺負得緊的神情。
似是感受到了某些有趣的東西,夏依佟湊到她耳邊低語:「小染,你也太敏感了…剛剛明明是你在[ ]我,怎麼這裡都這樣了?」
「不許說…」路小染又羞又惱,用拳頭錘她的肩膀,「不許說!」
曲徑通幽,到訪者卻輕攏慢捻,故意要引人難耐。
「路同學,向老師展示一下課後作業的成果吧?」多麼過分的要求,說的人目光盈盈語氣誠懇得好像真的在說什麼正事。
求饒或生氣皆無用,只得被迫抓著她的手腕「展示成果」,路小染實在太過羞恥,另一隻手緊緊遮住臉不想讓她瞧見。
「夏依佟我不會…」到最後快要哭出來似的抽噎著。
太可愛了,還想再多欺負一點。
「應該叫我什麼?」
「……」這次是真的哭了,淚水漣漣的,「夏老師,我不會…」
「小染真是壞學生呢,」夏依佟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水,手上動作卻毫不留情,「壞學生是要被懲罰的哦。」
那樣漂亮的乾淨的目光,因為她而沁滿慾念的色彩,在這種時刻,將所有第三人隔絕於真空的黑暗之外,在這孤寂的世上她只能緊抓著她,將全部的關注和情感都集中於此,在高潮時低喃她的名字,仿佛某種虛無縹緲的錨點給予了夏依佟臨時的歸處。
如此讓她不舍。
這個只屬於她們的夏天如此短暫,那場被雨浸濕的夜晚,也許不久就將要迎來終結。
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似乎又下起了雨。
她於溫存間隙抬頭向外望去。
「你走不掉了呢,路小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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