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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長官的基因匹配 (1-20)作者:sh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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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9: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與長官的基因匹配
作者:shark
(一)逃離地球
星際時代,人類找到了更多適宜定居的星球,而作為生命之源的古地球,因為資源枯竭,環境惡化,已經成為居住在高等星球人類口中的「貧民窟」。
但這個瀕臨衰亡的星球,似乎被蟲族當做它們的「育嬰室」了。
無數的密密麻麻的黑色蟲卵像下雨一樣從天而降,落在地上,落在破舊的車頂,落在枯瘦如柴的人身上。
蟲卵迅速膨脹,變得比人還高大,鋒利可怖的螳螂臂劃開表面,一個個漆黑的類蟲生物走了出來,像收割麥子一樣割下了人類的頭顱。
辛儀聽著人們的慘叫,被方發推搡著上了星艦。
「那他們呢?首都不派人支援嗎?」辛儀問那個守在艙門前的士兵。
士兵不是華國人,看向辛儀的瞳孔是黃綠色的,像蛇類生物的瞳孔顏色。
「與你無關。」他傲慢地移開視線。 有隻鮮血淋漓的手攀上了即將關上的艙門,辛儀先被嚇了一跳,迅速反應過來去拉那個人。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他的左邊肩膀被砍掉了。 她用盡全力,整個人幾乎要被男人的重力拽下星艦,只能求助於人:「幫幫我!」
士兵蹲下來抓住她的手臂,強行拉開她,用生澀的古地球語言吼她:「你想死嗎貧民!?」
辛儀又瘦又小,沒什麼力氣,他輕易地把辛儀拉開甩進艙門裡,站起身持槍把年輕男人打落到地面。
他掉進黑色的涌潮里被吞沒啃噬。
辛儀驚到失聲,她衝出去,難以置信地看著涌動的蟲群,已經見不到那個人了。
「他可以被救下來的……」她喃喃道。 「他沒有通行證,不能乘坐星艦。」士兵冷酷地扔下一句話,走到艙門的控制台前,加快了艙門的關閉。
辛儀盯著士兵高大的背影,全身覆蓋著銀色堅硬的機甲,那是最先進、防禦能力最強的新型材料,只存在於中央星系的軍隊。
原來中央軍隊所謂的紀律嚴明是這樣子的。 方發換好星艦服,發現辛儀沒跟過來,折返回去狠狠地拽了一把她,扯得她差點撲倒在地上,剛穩住腳步又被一巴掌抽在肩膀上,發出極響亮的聲音。
即便辛儀習慣了疼痛也忍不住皺眉。 「賠錢貨!你安分點!別多管閒事!」方發拽著她的手臂往前走,邊走邊罵:「媽的,等落地我就把你賣了。」
辛儀低頭不語。
來到星艦的休息廳,她發覺所有人都穿上了灰色的連體服。
一位黑髮黑眸的女性拉出光板,登記上艦人數,注意到辛儀身上單薄的t恤,神情嚴肅地問她:「為什麼不換星艦服?」
她也沒打算聽到解釋,隨口喚了個人帶辛儀去換衣服。
但旁邊的中年男人擰著女孩的手臂,看樣子不想讓她離開他的視線。
方發這是生怕辛儀跑了。星艦這麼大,人又多,辛儀要是真躲起來了他不一定找得到。
房箐被上司派了做護送星艦的苦力活,本來就煩,現在這男的還給她找麻煩,當即不客氣地伸出手推開方發,卻忘了她面對的是身體素質弱得一批的古地球人。
方發幾乎飛了出去,撞到艙門,艙門材料結實,沒有任何損壞,甚至沒發出響聲,肥碩的男人卻像一團肉泥一樣滑落在地上,沒動靜了。
「啊這……」房箐愣住。
「沒事的,他只是暈過去了。」辛儀安慰她。 房箐點點頭,吩咐士兵抬走方發,又親自帶著女孩去換衣服。
辛儀進到一個小房間裡換衣服,房箐在旁邊坐著刷光腦。
「你身上的傷哪來的?」房箐看到女孩手臂的淤青,皺著眉問。
辛儀飛快拉下星艦服的袖子,遮住了那些深淺的痕跡。她低著頭,如實說:「我爸爸打的。」
「外面那個男人?」
「嗯,是他。」
房箐沒說什麼了,但在方發醒來後控制著力道揍了他一頓。
方發鼻青臉腫,卻敢怒不敢言,以為是自己剛剛惹到她了,縮進人群里不敢吵嚷。
中央星系距離地球五億光年,途中要經歷兩個星際跳躍。
即便家園已毀,而他們前往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甚至充滿歧視的高等星球,樂天派的人類也互相鼓勵著,就算灰頭土臉,也不表露出沮喪。
很快兩天過去了,經過了最後一次星際跳躍,人們臉色發白,頭暈目眩,強忍著嘔吐的慾望,緊盯著那扇艙門緩緩打開。
久違的陽光灼燒著他們的眼睛。
士兵讓他們排隊走下星艦。辛儀看見方發迫不及待地衝到了前面,她腳步調轉拍到了隊伍的最後。
她解開發繩,把頭髮揉得亂糟糟,再穿上別人扔掉的沾滿血污的夾克,低著頭安靜地跟在隊伍後面。
方發很快出艙,他也知道辛儀沒有跟上來,站在一邊死死地盯著出過檢測的每一個人。
辛儀心裡害怕,她清楚這樣是逃不過去的,想跑出隊伍又被士兵制止了,她無計可施,卻看到了一臉不耐煩的房箐。
她急忙叫住女人:「長官!」
「是你?什麼事?」面對著辛儀,房箐神情不自覺柔和,走向她的腳步加快。
「長官,請您幫幫我……」女孩看起來髒兮兮的,眼睛卻乾淨剔透,眼神里的懇求讓人忍不住動容。
房箐皺眉,將她拉出行進的隊伍。
「我想離開爸爸,」辛儀小聲地請求:「長官,我不需要您為我做什麼,只要讓我在星艦上待久一點,等他走了,我就離開。可以嗎?」
這並不是難事。房箐知道那個男人不是東西,之前帶小姑娘去換衣服的時候就想勸她擺脫她那爛泥爸了,只是礙於這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隨隨便便破壞別人的家庭關係。
「好。」
她帶著辛儀去了星艦上的高級休息室。 「星艦會在這裡滯留兩天,兩天後會有人來檢查星艦的各項指標,在那之前你必須得離開了。」房箐從自己的行囊里翻出幾瓶營養液遞給她,解釋道:「餓了就喝,只能維持較短時間內的正常生命體徵。」
「謝謝你長官……」辛儀心裡湧上一股暖意,她攥著那幾瓶長形玻璃管,淚珠止不住地掉落。
「不必言謝,幫幫同鄉小妹妹而已。」英氣逼人的女長官笑起來也很好看,她的洒脫爽朗讓辛儀崇拜又嚮往。
房箐雖然經過了基因改造,但她最原始的基因也是古地球黃種人,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是辛儀的同鄉。
她還準備囑咐兩句,卻被下屬的通訊請求打斷。
士兵說的是中央星球的通用語,經過幾千年的演變,跟古地球的語言截然不同,辛儀只聽到了幾個熟悉的音節。
房箐越聽臉色越冷,隨後才回了幾句話。 掛斷通訊,她將辛儀帶到小沙發上讓她坐下,說:「你爸在外面急瘋了,恐怕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之後你打算怎麼辦?倖存者在首都沒有身份證明,很難生存。」
「我、我可以自己去找工作的。」辛儀堅定地說,她知道生存會很難,但只要能獲得自由,再苦她也能接受。
「首都對民眾的管理很嚴格,沒有身份證明,你找不到工作的,或許只能去邊緣區。」房箐提起邊緣區就頭疼,那裡魚龍混雜,基本上都是一些外來移民在那安身,近幾年都很鬧騰。
女孩默念了一遍「邊緣區」三個字,暗暗地記下。
「那裡相當於灰色地帶,基本上不受法律管束,我不建議你去那裡。」
一個武力值很低的女孩在那裡只有被宰割的份。
這麼一想,辛儀在首都簡直是寸步難行。 (二)路上
辛儀更多地思考當下的情況。方發應該會覺得她偷偷在下星艦時跑了,不會在星艦外面逗留太久,因此她也不用真在這裡待兩天。
而對於之後的困難,她更願意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只要不被抓回去,怎麼活都行。
房箐被上司緊急召回了,星艦上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緊繃的神經終於在這個獨處的空間裡舒緩下來。
她不敢亂看,但房間小到讓她的眼神無處安放。
被一個木質書櫃吸引了目光,很大很高,基本是兩個她迭起來也夠不到書櫃頂部。
很難想像如此先進的星球還存在著木質書櫃和這麼多紙質書籍,畢竟這裡的人已經把手機都進化掉了,而這書櫃看起來卻已經有些年代了。
書籍排列得很整齊,書名露在外面,跨越中外古今,各種領域的都涉及一些。除此之外,辛儀還注意到書櫃的側邊有一個巴掌大的螢幕,直接嵌在書櫃里,滾動著幾張照片。
類似證件照。不同的是,照片是灰白的,昭示著人物的死生。
辛儀走近去看。
螢幕上出現的有皺紋滿面老人,也有朝氣年輕的青年,有英姿颯爽的女士,也有面容嚴峻的男人。
無一例外的是,他們都穿著軍裝,肩膀上是榮譽的勳章。
有一位軍官給她留下的印象最為深刻。 他的容貌十分年輕,看起來不超過二十五歲,他沒有上揚桀驁的眉眼,整個人看起來漂亮得很,五官無一處不精緻,從他的面相傳遞給辛儀的是安靜和溫和,可他軍裝的左邊一側點綴了難以計量的徽章和勳章綬帶。
辛儀虔誠地拜了拜。
蟲族肆虐,連偏遠的古地球也不能倖免,但中央星系中的幾百顆星球卻一直安穩和平,離不開這些人和無數士兵的捨生赴死,他們用生命豎立起一道無法跨越的堅固屏障,護了中央星系百年之久。
熬過了艱難的兩天,女孩終於踏出了星艦。 她一路向西,西邊就是房箐口中的「邊緣區」。
雖然亂,但好歹有她這種流民的容身之地, 星艦降落的地方本來就遠離首都,在一片荒漠之中,而走出荒漠,就是邊緣區。
辛儀記下了星艦上的地圖,以她的速度,大概一天就能走出去了,身上還有一支營養液,對她來說完全足夠。
黃沙漫漫,沙漠上不僅有奇形怪狀的枯樹,還有巴掌一樣大小的蜘蛛。還好它們並不攻擊辛儀,成群結隊地從她躲藏的枯樹邊爬過,激起一陣煙塵。
走了一夜,她才遠遠地看到一輛行駛的懸浮車。
她連忙找掩體躲起來,心裡是難以抑制的興奮。
這說明邊緣區就在不遠處!辛儀平緩著呼吸,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就在一瞬間,辛儀渾身都僵住了。
「看啊哥哥,我發現個好東西……」 少女聲音清脆又驚喜,轉頭跟自己的哥哥邀功。她手中的機械槍重重地抵著辛儀沒有衣物覆蓋的脖頸。
男人的聲音伴隨著車輪的行進聲響起:「沒空陪你玩,趕緊上車。」
「這麼急幹嘛?」少女腹誹一句,她一把扯住辛儀的手臂將她拽出來,仰頭朝著那輛懸浮車大喊道:「哥哥!你下車看看,是個女孩!」
辛儀狼狽地摔在地上,她甚至來不及害怕,又被人拉著往車的方向走。
莉婭將人提到車門前,見車上的人無動於衷,終於怒了,抬手就對著車身開了幾槍。
子彈被反彈出去,懸浮車毫髮無損。 「傻逼吧還在那做愛!給我開門!!」莉婭氣得大力拍門,罵道:「西德安,你禽獸啊!」
她耳力極好,不過才下車幾分鐘,西德安那賤人又拉著人做起來了,女性隱忍的嬌泣她聽著心都要碎了。
辛儀身體各處痛得很,本來日夜兼程趕路就很累,又被粗暴地扔來扔去,手肘膝蓋這些地方都流血了。
她不敢逗留,爬起來準備趁沒人注意她的時候逃走。
「別耍花招!」莉婭察覺了她的動作,漆黑的槍口指著她。
辛儀臉色蒼白,只能待在原地。
「再不開門,我炸了這輛車。」莉婭再開口的聲音不復清麗,仿佛像是野獸的低吼。
不是比喻,是真正意義上的野獸。
身穿粉色蓬蓬裙的少女,背後緩緩長出一根豹尾,看起來柔韌有力,在空中揮舞時隱隱聽到破空聲。
「不、不要,莉婭……」女人的制止聲從車裡傳出,像鎮定劑一樣讓半獸化的莉婭冷靜下來。
「再等一等……」她乞求莉婭。
又小聲抽泣著對西德安說;「你、你快一點……」
開啟了懸浮車的隔音,這下外面的人徹底聽不到了。
西德安大掌覆在嬌小的女性的腰間,沙啞地應了聲「好」。
隨即便像疾風驟雨一樣動作起來,女性急促的哭喘被他盡數吞咽下去。
又過了十幾分鐘,莉婭已經在心裡把她哥罵了千萬遍,門終於打開了。
莉婭抬頭看去,注意到西德安汗濕的發,以及被他摟在懷裡的女人。
女人臉色紅潤,幾簇髮絲黏在頸側,眼睛疲累得睜不開,一看便知道經歷了多激烈的性愛。
辛儀也看見了,趕忙轉過頭去。
「媽的傻逼!你不幹那檔子事會死啊!」莉婭嘴裡罵得狠厲,手掌卻輕柔地去碰女人的額頭,查看她有沒有發熱。
西德安被罵多了,也不在乎了,眼神瞟到躲在一側的辛儀,開口道:「又撿累贅回來幹嘛?」
辛儀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她敏銳地感知到他的嫌棄。
她忍不住猜想這對兄妹的身份,怎麼看怎麼像拐賣人口的。可能那個女生也是被抓住的,但看莉婭對她的關心程度又不太像。
「讓那位女孩離開吧,莉婭。」莊韻恢復了點力氣,握住莉婭的手,溫柔地說道。
「這怎麼行,我抓她來給你解悶的。」莉婭不滿地說。
「謝謝你莉婭,有你陪著我就很好了。」 莊韻輕柔地拍拍少女的發頂,像給小貓順毛一樣撫摸她的頭髮。
「那、那好吧。」莉婭妥協了。
莊韻從車上下來,讓他們兩個待在車上,說她要單獨和辛儀說話。
「不好意思,妹妹頑劣,嚇到你了吧?」 熟悉的古地球語讓辛儀有些驚訝,面前的女人黑髮黑眸,是典型的東方長相,令她倍感親切。
辛儀誠實地點點頭,回答了她的問題。 莊韻握住她的手,細心地幫她擦掉手臂上的灰塵,笑了笑說:「你看起來不像本地人,是要去邊緣區嗎?」
「我剛到這裡,是去邊緣區找朋友的。」辛儀點頭。
「前面不遠處就是了,我們送你過去。」 莊韻說一不二,可能也是想向她賠禮道歉,已一己之力鎮壓了那一對惡人兄妹,讓西德安操控著懸浮車往回城的方向行駛。
懸浮車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鐘就到了邊緣區的邊界。
「謝謝你。」辛儀頓了頓,還是開口問道:「你跟那個男人……他……」
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麼說,她糾結的表情惹得莊韻忍不住笑。
「他算是我男朋友吧,」莊韻安撫她說:「不用擔心。」
「進城吧。」她最後抱了辛儀一下,揮手告別。
辛儀懷裡還殘留著女性溫暖的馨香,她短暫地傷感了一下,隨即一步也不遲疑地踏進邊界內。
(三)邊緣區
邊緣區的界門附近有很多攤販,辛儀聽著他們熟悉的吆喝,看向他們的攤子,卻每個都叫不出名字。
一位攤主殷勤地招呼她:「小妹妹,要不要看看這些蟲骨?」
辛儀搖搖頭,眼神卻誠實地往那一堆黑糊糊的長條物體上瞟了一眼。甲殼的材質,泛著暗紅,像浸泡過鮮血一樣。
她認出這是被解剖的蟲族的屍體。
這些攤子賣的東西五花八門,但大多都是一些療傷藥劑和獸類的屍體。賣蟲骨的攤主見她面生,還發如枯槁,形容狼狽,好心給了她一瓶水,熱情地跟她交談:「是首都剛接回來的倖存者嗎?怎麼跑到這來了?」
出乎意料的,這位女性攤主講的是古地球語,但她眉眼深陷,面寬鼻高,是不折不扣的西方長相。
「您、您怎麼看出來我是倖存者的?」辛儀猶豫著問道,逃離的倖存者這個身份真的太顯眼了,保不准方發不會察覺到。
女人笑出聲:「這麼乾淨有禮貌,可不像首都那群傲慢的軟蟲。聽說古地球的水土養人,才能養出你這種膚質,白嫩細膩,看起來入口即化。」
她的手背不停地摩挲辛儀的臉蛋,似乎愛上了這種觸感。
辛儀被她的話嚇得一哆嗦,難道邊緣區還吃人嗎?
「姐姐,請問哪裡可以找工作?」辛儀挪開了臉,臉側的皮膚熱熱的。
女人誇張地「哎呦」一聲,好笑道:「哪還有工作啊,科技發展到頂峰,機器完全取代了人力。」
辛儀沒什麼技能,大學也沒讀完,本來就想找個普通的端盤洗碗的工作,卻忘了這裡是科技極其發達的中央星球。
瞥見女孩黯淡的眼神,她的態度認真起來:「讓我想想,首領那就挺缺人的,區外有很多異植異獸,它們的屍體能製成武器或機甲材料。」
她下意識地用手掌圈住辛儀的手腕,細得一折就斷,去到外面是被武力值相對較低的異植吊起來打的瘦弱身材。
「……除了這些,真的沒有其他的了嗎,姐姐?」辛儀知道自己的身體,弱得要命,跑個八百腰和腿都要痛上幾天,因此果斷放棄了。
「還真有,看你敢不敢做了。性產業,目前還沒被機器侵入。」女人直視辛儀,眼神直白坦然。
她愣愣的好像還沒反應過來,女人接著說:「這個行業還挺吃香的,你這麼年輕漂亮,很有優勢。」
「不、不了!」女孩猛地搖頭,連連擺手:「我幹不了這個。」
「別這麼大反應,這在邊緣區還真算不得什麼,」女人笑笑:「沒有法律約束,又狼多肉少,像你這樣的女孩子,要麼主動攀附強者,要麼淪為性奴。」
她直言爽語,剖析其中利害關係,卻注意到女孩臉色發白,眼睫微顫。
終究不忍,女人給了她個建議:「要是不怕死,就在邊界附近撿一些別人遺留的機械廢料,運氣好的話還能撿到異獸的殘肢,回到區里可以換點錢,別忘了把臉蛋弄髒一點。」
辛儀覺得挺好的,能維持生計就行,先躲過這陣子。
「謝謝姐姐。」
跟女人道謝之後她就去往邊界處。還好之前在懸浮車上休息了一會,身體的疲勞值大大降低,在區外遊蕩兩個小時不是問題,得趕緊賺點錢解決一夜的食宿問題。
辛儀很乾脆地出了邊界。邊緣區的邊界,就是一層看得見摸不著的藍色屏障,聽女人說這層屏障是首領為了保護區內居民不被侵擾而修建的,只有人能自由出入。
女人正準備收攤回家,一旁的攤販若有所思地看著辛儀越走越遠的背影,說:「我怎麼感覺我好像在哪見過她。
「人家第一次來這,你能在哪見過?」女人嗤笑一聲,臉色不耐煩:「走遠點,擋路了。」
攤販連忙讓開,嘴裡嘟囔了句「母老虎」。 邊界附近只有細小的報廢的機械零件,辛儀只能往遠一點找,還真讓她撿到一隻損毀的機械臂。她拖著這些破爛,緊趕慢趕,終於在天黑前回到了區內。
回收站就在邊界入口這,圓頭圓腦的機器人熟練地評估稱重,然後遞給辛儀三個銀幣。
她不知道這裡錢是怎麼算的,找了個沒收攤的小販,買了他一隻營養液,花了兩個銀幣。
所以,忙活了一天,最後辛儀手裡只剩下一枚銀幣。
她也不悲觀,打算隨便找個蔭蔽的角落睡一個晚上,明天再繼續撿破爛。
難以想像這個星球的科技到底發展到何種程度了,擠在角落裡,靜謐的夜晚連一聲蟲鳴也沒有。
蜷縮著身體,一點也不舒服,辛儀睡不著,仰頭看天空,一顆星星也看不到,好像昭示著前路黯淡無光,她卻第一次開始期待明天了。
(四)誤闖
辛儀是被清掃街道的機器人叫醒的。 邊緣區的機器人並不是完全人形化,它的下身是圓盤,底座輪子軲轆轉動的聲音很輕微。
「美麗的女士,早安。」它收起手臂化成的掃帚,禮貌地問好。
辛儀很快清醒過來:「早安。」
街道邊已經有了幾個零落的小攤,攤上售賣著一種清潔口氣的試劑,這些東西的主顧客就是辛儀這種沒有落腳處的流民,因此價格也很便宜,一個銀幣可以買到六支。
入口後是清爽冰涼的口感,有濃烈的薄荷味。 她拍拍臉讓自己更清醒一點,隨後開啟了一天的勞作。
異植異獸的屍體是沒有的,昨天的好運氣也沒有降臨,她找了一上午,找到的多是小的機械碎片。
全部湊在一起也換不到一個銀幣。
辛儀扶著牆慢慢坐下,全身都酸痛疲軟。她知道這份工作不長久,但確實沒想到這麼短暫。
她想闔眼休息一會,沒多久就沒人拍醒。 「喝口水吧。」
昨天的女攤主遞過來一杯水。
「謝謝。」辛儀感激地接過來,小小口抿著,問她:「姐姐你怎麼出來了?」
女人叉著腰嘲笑她:「我看你累趴下了,怕你爬不回界內,到時候被異獸叼走。」
辛儀感覺到羞愧,說話也期期艾艾的。 「行了行了,」女人瞥了眼地上的破爛,強硬地把辛儀拉起來,說:「少就少點吧,休息夠了再出來撿。」
她讓辛儀在攤位上休息,自己拎著那一袋子機械碎片去回收站換錢。
有人走到攤子前,挑了幾片純黑的甲殼,準備結帳時才看到辛儀,疑惑地問了句:「老闆呢?」
「在那邊,」辛儀指了指回收站的方向,說:「你等一下,她很快就回來了。」
男人點頭,在等待中,他劃開智腦,頁面正好是他剛剛瀏覽過的一則新聞。
餘光掃過女孩秀美的面孔,他有些不確定地開口:「你是不是跟你家人走散了?」
辛儀臉色一白:「什、什麼?」
「你的爸爸在找你。」男人仔細看了辛儀好幾眼,確定她是新聞上說要找的人,就把光板移到她眼前,好心地跟她解釋。
映入眼帘的正是她自己的照片。
她驚得從椅子上彈起來,恐懼像蛛網一樣將她籠罩。
「不、不是,我不是她……」辛儀低著頭試圖擋住自己的臉,她慌亂地後退,甚至撞翻了椅子。
男人見她這麼牴觸,以為她是和家人鬧彆扭離家出走的,自以為語重心長地勸慰她:「家人之間哪有隔夜仇,走了這麼久,你爸爸很擔心你。」
「我幫你聯繫他,讓他接你回去。」 「不要!」辛儀出聲制止他。
男人沒了耐心,教訓道:「這則新聞已經發布全宇宙了,你為人子女,怎麼能讓父母為你憂心?!」
他作勢就要撥通新聞下方的聯繫方式。 辛儀怕他真的會把方發叫來,撞開他往更繁榮的街道跑去。
聽到男人咒罵的聲音,她拼了命地跑,就算雙腿酸軟也不敢停下。
從喧鬧跑到寂靜,她慌不擇路,意外來到了一棟獨立的房子前,甚至不敢回頭看,失禮地闖進了那所房子。
「女士,您好。」
溫柔的女性聲音稍稍安撫了辛儀恐懼顫動的心臟。
如此簡單的看守工作竟然沒採用機器人。 人工珍貴,這便足以突顯出這所房子的特殊性。
「您是來申請匹配的嗎?」她問。
辛儀想著在這裡藏一下,儘管沒聽清女人的話,她心不在焉地點頭:「嗯……」
女人眼睛瞬間亮了,語氣都熱絡了:「請隨我來。」
她把辛儀帶到一個小房間,取走了她的一根頭髮。
「女士,現在檢測一下您的基因組成,請您耐心等候。」
說要等候,其實不過兩分鐘女人就回來了,身後還跟了兩位穿著純白實驗服的人。
他們步履匆匆,看起來很激動。
「怎、怎麼了?」辛儀警惕地問。
難道要趕她出去?
「您的基因跟所里收錄的一位長官的基因的匹配度高達93%!現在請允許我們給您做進一步的檢查,檢測您是否有健康的體質延續後代。」
不等女人開口,一位實驗員就急忙道清事情。 辛儀聽到「延續後代」幾個字就嚇得跳起來,擺手幾乎擺出殘影:「我不、我不行……」
(五)基因匹配
實驗員臉色驟變:「您與那位長官的基因是最匹配的,只有您可以……」
他們很惱怒,說話雖用的敬語,卻好像要強硬地逼辛儀同意。
「對不起……」
辛儀埋怨起自己來,是她沒弄清楚情況就同意基因檢測現在好像給人添了麻煩。
女人生怕場面變得不可控,忙把那兩個實驗員推到一邊去,微笑著說:「女士,能告訴我您的顧慮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基因匹配是要這樣的,我、我現在還不適合、不適合延續後代……」
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辛儀緊張得耳朵都紅了。
兩個實驗員面面相覷。
確實,基因顯示,女孩還未滿二十,子宮可能還沒發育成熟,更何況孕育那位長官的後代……風險很大。
「您擔心太早孕育後代會損傷身體是嗎?」女人溫柔地解釋,「醫學技術已發展到巔峰,您完全可以放心。」
辛儀硬著頭皮再次拒絕:「不是因為這個,我還不想孕育孩子,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可能是性格有某種缺陷,她拒絕別人的時候總會產生一種羞恥感。
「完成基因匹配可以幫您達成任何事。」 「冒昧地問一下,您是古地球的辛存者嗎?」女人突兀地轉了話題。
辛儀緊張得掐住了自己的手:「……是。」 「您逃離了聯邦的規制,沒有身份,流落到混亂的邊緣區。恕我直言,您連生存都難以維持。」
女人依舊溫柔,卻完全捏住了辛儀的軟肋。 「但只要您接受匹配,您的困難,包括您剛剛面臨的不知名人的追蹤,所以的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一旦您接受,您便是那位長官的遺孀,可以享受尊貴的待遇,如果您成功孕育出在目前星系中已滅絕的基因,您將受萬千公民的敬仰,沒有什麼能威脅到您了,女士。」
女人輕輕握住辛儀的手:「您覺得怎樣?」 辛儀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裡,狼狽的姿態以及艱難的處境都是她攻破辛儀心理防線的突破口。
「我、我不知道……」辛儀垂著眸,低聲說。 方發把她失蹤的事公布到網絡上,不管走到哪都會有人認出她來,她真的無計可施了。
女人繼續添火加柴:「那位長官是在對抗蟲族時犧牲的,他是整個人類文明的英雄和榮耀,他的基因非常強大,能有效抑制蟲族對人類文明的攻勢,您是在為人類作貢獻。」
辛儀沒這麼高尚,她只想活下去。
「那我完成孕育後,是不是就自由了?」她最後的憂慮。
女人溫柔而堅定:「您一直是自由的。」 辛儀的心永遠為「自由」而跳動。
她點點頭:「好,我接受。」
實驗員見她鬆口了,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激動得在原地蹦蹦跳跳。
「好,女士,現在請跟我去進行體質檢測。我們會為您制定最適宜的匹配時間和調理計劃。」
女人親昵地牽著她的手,帶她去檢測。 檢測體質就是驗血。主要是探查辛儀的身體有沒有不良疾病和患病基因。
最終把匹配的時間定在一個月後。
疲憊和貧血的身體確實還無法孕育後代,需要調理一陣子。
辛儀身邊跟了兩位女實驗員,隨時記錄她的生理狀態。
實驗室內,一群專家緊盯著大屏上辛儀進食的畫面。
「她吃的太少了,身體恢復得慢,都快到匹配的日子了,她還是瘦瘦小小的。」
「是你們配的營養餐太沒效果了,還難吃,她當然吃的少。」一個人懟道。
「不可能!我研究了兩天她的血檢才搭配出來的,怎麼會沒效果?!是你們種出來的東西質量不行!」
「別吵了別吵了,」有人出聲制止,「不管她的身體恢復得怎麼樣,匹配是必須要在那天進行的。」
匹配那天,辛儀還很緊張,甚至生出退縮的念頭。
說是匹配,不過就相當於以前的受精。 只是做個小手術而已,她安慰自己。 (六)入住
確實也是個小手術,將融合二者基因的細胞經過誘導形成胚胎,再移植入女性體內的生殖腔即可。
由於二者的基因適配度高,胚胎也沒有強烈的排斥反應。
辛儀醒過來看到床邊圍了幾位嚴肅的女醫生。 她們看起來鎮定自若,實際上記錄的手都在顫抖。
「有沒有哪裡不適?肚子痛嗎?」
辛儀下意識摸了摸腹部,依舊一片平坦:「沒什麼感覺。」
女醫生遞過來一瓶藍色的藥劑,小小一管,解釋道:「這個是寶寶的營養藥劑,三天一次。」
她乖巧地接過來喝下。藥劑入口有股酸澀感,讓她忍不住反嘔。
「我們會加快改良藥劑的味道的,這段時間先委屈一下你。」女醫生連忙幫她順背。
辛儀勉強壓下喉嚨的噁心感,擺擺手說「沒事」。
她被留下來觀察了幾天,確認沒有任何不良反應後被護送前往一個地方。
據說是那位長官的住處。
辛儀內心還有些惴惴不安,總覺得自己心思不純,利用了那位長官,現在還要霸占他的住所。
女醫生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柔聲說:「你現在跟塞繆長官是一體的,他的住處在首都,那裡能給你更好的環境和照顧,以便你能平安孕育後代。」
這是辛儀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塞繆。
聽起來像是西方的名字。
首都親自派了幾位軍官護送辛儀,這事做得這麼興師動眾,其實路程也不過兩小時。
塞謬的住所是一棟普通的三層別墅,從遠處看好像太久沒住人,蒙灰了,牆壁上還爬著稀疏卻高大的藤蔓植株。
有點出乎辛儀的意料。
畢竟她來到這兒一段時間,所看到的房子多是用充滿了科技感的機械材料所建,難得看到這樣用泥土塑出來的房子。
「這是中央分的房子,塞繆長官生前經常征戰,其實很少回來。這所房子看著平平無奇,但它的防護系統是長官親自設計的,跟銅牆鐵壁沒什麼兩樣。」身邊的人給她介紹。
等他們一走進,圓頭圓腦的機器人過來問候:「漂亮的辛儀女士,早安。」
它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像紳士一樣垂首誇讚。 「早安。」辛儀回應。
熟悉的對話讓她不禁回想起在邊緣區時幕天席地的日子。
它介紹自己:「我是塞繆的生活管家,您可以叫我小圓。」
辛儀瞥到它圓得像弧線的腦袋:「是因為你的頭圓圓的嗎?」
小圓語氣驚喜:「是的!這是塞繆給我起的!」
辛儀笑了下,友善地摸了摸小圓的頭。 旁邊的軍官心下鬆了口氣,他害怕塞繆長官的機器人難以接受新來的主人,現在看來,倒是不必擔心。
「辛儀女士,塞繆長官的房間我已經清潔好了,您隨時可以入住。」小圓說。
「啊……我住塞繆長官的房間嗎?這樣不太好,」辛儀蹙著眉,「我可以住其他房間的。」
這樣對那位塞繆長官好像不太尊重。 先前照顧辛儀的那兩位女醫生也跟來了,其中一位出聲解釋:「塞繆長官的房間裡有他的氣息,雖然淡薄,但能安撫你肚子裡的孩子,而且在熟悉的氣息下,它也能穩定生長。」
辛儀撫著腹部,說不出拒絕的話。
「塞繆不會介意的。」小圓分析了塞繆的性格,然後果斷選擇了撒謊。
「請跟我來,辛儀女士。」它率先走向樓梯。 辛儀跟上:」叫我辛儀就好了。」
「好的辛儀,」小圓點頭,「小心樓梯。」 兩位女醫生目送一人一器上樓。
「澗子,那些藥劑帶了多少?」她悄聲問。 名為澗子的女醫生道:「五百瓶。我已經催他們調製了。」
「孩子越大,需要的藥劑就越多,讓他們多加幾個人研製,各種劑量也要適量增加。」
「好,我明白。」
一旁的軍官嘆息道:「她看起來太弱了,恐怕不久就要被吸成人乾了。」
貝果一點都不像他那樣悲觀:「只要藥劑足夠,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只盼這個孩子,別在辛儀肚子裡待太久,是真的如我們所願,十個月後誕生才好。」
(七)塞繆
雖然久不住人,但辛儀一踏進房間就聞到一股清新劑的味道。
房間的陳設簡約,色彩單調,整個空間盈斥著一種特殊的氣息,像幽藍無垠的海底。
靜謐但莫名讓她覺得很舒服。
當她把這種奇怪的感覺告訴小圓,小圓微笑著向她解釋:「辛儀,這是基因的選擇。」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以為是肚子裡胚胎的基因跟那位長官的氣息產生了共鳴。
小圓軲轆著輪子到了一個小隔間,裡面是琳琅滿目的衣服和飾品。
但辛儀被一個圓形展櫃吸引了注意力。 裡面擺放的是各種徽章和綬帶。
她猜想這就是那位塞繆長官一生的榮譽。 小圓行至她身邊,面對著展櫃,說:「如果您想了解塞繆,小圓可以為您解答。」
按理說機器人沒有情緒,可辛儀卻在此時的小圓身上體會到悲傷。
它圓圓的、金屬的手指指著一枚紅色的、精美的徽章:「這是在維奧克大戰中,塞繆擊敗了蟲族的先行軍首領,聯邦授予的獎章。」
「這是塞繆領軍奪回被占領的埃里多森星球,聯邦總統親自頒發的青聯綬帶,塞繆是中央星系五億七千萬年曆史以來最年輕的青聯綬帶獲得者。」
它挨個介紹,辛儀也聽得很認真,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然流逝。
在小圓的廖廖幾句話下,她幾乎無法想像那是一個多傑出、多偉大的人。
「這是他的最後一枚獎章,」小圓的聲音平靜無瀾,「在塞繆死訊傳來的第三天,在全星系人民的目睹下,聯邦為他舉辦了哀悼禮。」
辛儀仿佛聽完了一個英雄的一生。
從頭角崢嶸到偉大落幕。
「您來自古地球,或許聽說過塞繆。」小圓說。
「五年前,蟲族大軍即將進入太陽系時,是塞繆攔截了它們。」
太陽系只有一個星球存在生命,蟲族的目標是誰不言而喻。
五年前,國際衛星確實觀測到一股未知勢力向古地球靠近,人類惶惶終日,死意幾乎覆蓋整個地球,只是在一個無風無雨的午後,國際宣布這股勢力已經消失了。
據說是中央星系的將軍率兵重創了它們。 蟲族花了五年才休養過來。
「不是塞繆的軍隊,而是塞繆自己。」 辛儀愣住,意識到什麼:「他、他是在……」 小圓點頭:「塞繆是在那時候犧牲的。」 留意到辛儀微微泛紅的眼角和鼻尖,在燈光下有種悲憫和動容的女性光輝。
它把目光移向辛儀的小腹,安慰道:「小圓覺得,這樣的結果也很好了。」
正是在那之後,聯邦開始關注那顆偏遠落後的星球,才能及時派遣救援登陸,只是逃生名額有限。
這回辛儀聽懂了它的意思。
塞繆雖然犧牲了,但換來了一個星球五年的安寧,也使她得以存活。
原來她和那位長官,在五年前就有了聯結。 (八)危機
小圓領她出了衣帽間,對她說:「您應該累了,小圓先不打擾您了,午安。」
辛儀自從懷孕之後,確實會經常感覺到乏困和無力。
醫生跟她說這是懷孕的正常現象,是寶寶提醒她要休息了,她一直深信不疑。
一個上午過去了,她的臉上也有了疲態。 「有事可以叫小圓的名字,小圓能聽見。」 「好。」辛儀點頭。
小圓下樓,看見那兩個人還站在那裡。 它歉疚道:「不好意思疏忽了兩位女士,你們的房間在這邊,請跟我來。」
到了房間,貝果直接問:「小圓,塞繆長官有沒有告訴過你,關於他的種族幼崽的一些特性?或者,你的信息庫有沒有這方面的資料?」
塞繆是星球唯一的人魚種族,她們研究所之前想研究他被拒絕了,如今她們對的了解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只知道人魚很強,只是越強大的種族,他們的繁衍便越困難。
參考了之前虎鯨、獅子獸人的繁衍,往往是胚胎還在腹中的時候,母親就如被吸盡精血營養的乾屍一樣死去。
從她們記錄辛儀的種種症狀來看,她正在逐漸枯萎。
小圓搖頭:「我並不了解塞繆的種族,但我覺得他的獸形和古地球幾億年前的鮫人很類似,或許你們可以從鮫人方面入手。」
貝果眼睛一亮。小圓的話給她們提供了一個方向,只是古地球已經被蟲族攻占了,資料基本沒了,更何況,幾億年前的物種……
但起碼,她們不會像無頭蒼蠅那樣亂撞了。 *
不過兩個月,辛儀的肚子已經有了弧度,她的衣服全換成了寬鬆的款式。
只是,她越來越沒精神,藥劑也從三天一瓶改成了一天一瓶。
有時候沒及時喝藥還會暈厥。
貝果和澗子的神情也眼見著越來越焦急嚴肅。 「果然塞繆的種族繁衍也是那種殘忍的機制,」貝果嘆息道,「幼崽以母親的血肉為養料,運氣好的話,幼崽的出生伴隨著辛儀的死亡,運氣差一點,兩個都活不下來。」
因為辛儀的狀態越來越差,幾乎全部醫生和研究員都集聚在首都,以免出現什麼突發情況。
「最多一個月,辛儀的身體就撐不住了,而我們還不知道孩子什麼時候能出生。」澗子補充說。
螢幕上,她們的所長沉默了半晌,才吩咐道:「你們找個機會,提取辛儀子宮的組織,然後送回研究所。」
貝果眼裡的震驚藏也藏不住:「您是要模擬她體內的環境……」
模擬子宮的環境,她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所長打的什麼主意。
「只有這一個辦法了。」所長無奈地說。 「我明白了。」
澗子在兩個月的相處里已經喜歡上溫柔卻堅韌的辛儀,她緊緊地抓住貝果的手:「其實終止妊娠……」
「澗子!」貝果冷下臉吼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講什麼嗎?」
她盯著澗子泛紅的眼睛:「孰輕孰重,你該清楚。」
終止妊娠可以勉強保住辛儀的命,只是塞繆強大的基因就要徹底消失在宇宙中。
日益猖狂的蟲族大軍由不得他們現在去考慮一個普通人類的性命。
(九)預兆
辛儀狀態不錯時喜歡去後院逛一逛,那裡有個玻璃花房,聽小圓說那是塞繆從其他星球帶回來的花種。
花形大多奇特美麗,她一坐便是一上午。 但顯懷之後,她就很少去了,一是身體不允許,二是貝果說那些花粉具有刺激性,不能多接觸。
她臥在床上,看著小圓播放的視頻。 視頻里多是野生的景象,是靜淌的河,是躍動的草。
畫面有輕微震浮,像極了腳步的節奏。 「塞繆休息時會去旅遊,所以記錄下這些,我想您會喜歡。」
小圓仰頭看著,以一種懷念的姿態。 辛儀也看得入神。
仿佛能聞到花草的清香,聽到踩著泥土的雜聲,整個人如臨其境。
被腹中孩子折磨了許久的身心都輕鬆了。 她強忍著困意,看了一個又一個視頻。 不過一天就看完了,因為塞繆的休息時間實在是少。
辛儀心中浮現一股微妙的情意,感到酸澀又滿滿當當。
好像塞繆走過的路,她也用雙腳走過了,連他撫摸過的葉片,其上的脈絡也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她與他的聯結越來越深了。
晚上,辛儀剛喝完貝果送過來的藥劑,看見小圓還維持著捧水杯的動作不動,以為它故障了。
她輕拍它的手:「小圓,小圓。」
小圓轉動了下腦袋,回應她:「辛儀。」 「是不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她關切道,「你最近總是發獃。」
「我有一個疑慮,」機器人管家歪了歪頭,「我的晶片這幾天有些發燙,但我檢查過很多次,我的機體並未故障。」
「塞繆創造我時,用了他的鱗片為材料製作晶片,因此在他犧牲時,晶片也跟著凍結,我的一些功能都無法再使用,但這種情況好像在慢慢恢復。」
它大膽提出猜想:「可能是您肚子裡的孩子與塞繆血脈一致,導致晶片產生了一種錯覺,進而開始解封。」
辛儀早就聽貝果說過,星系強大基因的遺傳性幾乎是百分百,只是決定相貌的基因會有些許改變。
像小圓這樣的說法,是孩子和塞繆的相似基因讓晶片誤以為塞繆出現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小圓想通了,臉上的表情很開心:「塞繆的鱗片賦予我很強大的戰鬥能力,恢復之後,我可以更好地保護您和寶寶了。」
「那就謝謝小圓了。」她笑道。
*
「勒倫巴星系檢測到一股神秘的初生力量,而且正朝著中央星系過來,速度非常快,達到了37光年每秒。」
房箐面色凝重:「這麼快的速度連星艦都不一定能達到。」
赫倫仔細看了看螢幕上被檢測到的那一個小光點,然後下了命令:「加強星系外的防護天網,加派巡邏人力,另外,試著與那股力量聯繫,探探它的目的。」
「是。」副手領了命令去安排。
會議室只剩下房箐和赫倫。
「聽說研究所那幫老頭子在準備移植胚胎,你也同意?」
赫倫直截了當地說:「我知道你反對,但這是迫不得已的事。」
她陰著臉,諷道:「卸磨殺驢這事被你們玩明白了。」
「阿箐,我知道你同情那個人類,但是強大如塞繆的戰力對星系意味著什麼你不會不知道,我們等不起下一個五年甚至十年了。」
房箐內心有兩股力量在交戰,一股是同為女性的悲憫和柔情,一股是身為軍人的鐵血和理性。
終究是軍人的理智占了上風,她嘆息道:「什麼時候開始移植?」
「研究所分析過胚胎的活動周期,後日,胚胎的活動最弱,移植成功率高。」
房箐喃喃:「這麼快?」
赫倫與她同事多年,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如果你想,明天可以去探望一下那位女性。」
她沉默不語,算是同意了。
(十)再遇
「還是經常覺得頭暈無力嗎?」貝果收起檢查的儀器,故作不經意地問。
辛儀放下衣擺,誠實地點頭:「嗯。」 「這樣的狀況可能對胚胎的發育造成影響,」貝果順勢開口,「不如去所里做個詳細的檢測,你覺得怎麼樣?」
提到孩子,辛儀自然也緊張:「也好,什麼時候去?」
貝果想了想:「今天去,明天就可以檢查了,越早知道是什麼情況也好解決。」
辛儀沒有異議,她撫著小腹的動作已經很自然了,神情溫柔,像一位真正的母親。
「那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了,」貝果猛地意識到她可能太急了,又補充道,「還是你想休息一下,晚點再走?」
「不用,跟小圓說一聲就可以走了。」 辛儀沒什麼力氣,只能靠著貝果的攙扶下樓,迎面碰上小圓。
機器人貼心地搭了把手,彙報道:「聯邦的兩位長官前來拜訪,我正要去詢問您的想法。」
來到首都的這些日子,已經有不少人要來拜訪辛儀,但大多數都被它拒絕了,只是這次的兩個人曾經是塞繆最得力的下屬,說是朋友也不為過,它不好將他們拒之門外。
「聯邦的長官?」辛儀疑惑,她看向大廳里坐著的人,背影似是一男一女。
房箐聽到聲響也看向樓梯那邊。
兩位女士,其中一位是聯邦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貝果,相當於她半個同僚了。
只是那位看起來柔弱蒼白的女性,怎麼也有點面熟?
她正絞盡腦汁地想,還是赫倫拉著她站起身。 辛儀看到那張英氣漂亮的面孔,驚得走快了兩步:「房箐長官?!」
這樣另類奇怪的稱呼也就在一個人口中聽過,房箐想起了那次在星艦上的相遇。
她有想過那只是萍水相逢,也有想過那個叫辛儀的女孩會死在某個地方,唯獨沒有想過,她們會在這樣的場景下相見。
「辛……儀?」她回想起眼前人的名字。 「是我!」
辛儀重重地點頭,眼睛明亮,不似幾天前的頹敗灰暗。
眼下這幅熟人相見的畫面倒讓赫倫不知道怎麼反應了。
還是貝果心細些,攙著辛儀的手臂,面上也沒對她們之間的相識表露好奇,輕聲道:「坐下聊。」
只是房箐還站著,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誰能想到,不久前還請求她幫助的女孩,搖身一變,成了她上司的遺孀。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房箐不好直接問她這其中歷程,注意力很快被她微凸的小腹吸引去了。
但是她又更快地想到辛儀即將經歷的手術,面上不顯,心臟卻揪成一團。
赫倫主動開口介紹自己:「辛儀女士,我們是塞繆的同僚,今天前來,主要是探望一下您,希望沒有打擾到您。」
先前見到恩人那股激動心情已經漸漸消退,辛儀此刻只覺得羞愧難言。
她曾口口聲聲對房箐說追求自由,可如今為了生存,還不是進了又一所牢籠。
或許在房箐長官心裡,她是一個極其虛偽的人。
辛儀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沒聽到赫倫的話。 小圓微笑著替辛儀回答:「赫倫上將,多謝你們的關心,遺憾的是,今日辛儀要和貝果去帝都的研究所做檢查,時間緊迫,不能和你們過多交談了。」
貝果聽到這,心下一緊。
生活管家監控著房子內的所有人,知道她和辛儀的談話也不奇怪。
赫倫表示理解:「當然是檢查更重要,等辛儀女士回來,我們再來拜訪。」
他起身欲走,見房箐還在那愣著不知道想什麼,怕她一時衝動說些不該說的東西,大手拉起她就要走。
「房箐長官!」辛儀緊張地叫住她,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再見。」
女人仿佛才回神:「再見。」
(十一)暴動
「那我們也走吧。」貝果輕聲說。
辛儀悵然若失,點頭欲走,小圓在她身後說:「我在家等您回來。」
翌日,房箐接收到研究所總部的通訊。 「房部長,」貝果的焦急簡直要溢出螢幕,「辛儀在手術過程中,血壓極速下降,已經低於正常生命值,胎兒在她體內發生暴動,現在急需塞繆長官的能量團輔助手術!」
每位聯邦的獸系將士都會留出一份能量儲存在軍部,用於身份的象徵,這些能量蘊含著本人的精純氣息,可以用來追蹤。
因此胎兒突然暴動,只有父系的氣息能使它穩定。
所有人都沒想到原本安分的胎兒會在剖腹的那一刻狂躁起來。
房箐狠狠地擰眉:「可是,他的能量團已經沒了……」
「沒、沒了?怎麼會沒了?」貝果不可置信地問。
塞繆力量強大,在他身死之後,聯邦總部選擇將他留下的能量用去鍛造武器和機甲,效果斐然。
但現在不是跟貝果解釋這個的時候,房箐急得轉圈:「其他人的可以嗎,赫倫同為獸系……」
可能是手術室又出了什麼突發情況,貝果來不及聽完她的話就匆匆忙忙掛了。
她干著急也沒用,拎起軍裝外套就要往研究所趕。
倏地,室內的空氣因為衝擊出現了一瞬間的扭曲,甚至千萬年不變的氣壓都波動起來。
受到如此壓力,她竟然有種身體里的血管要爆裂開來的錯覺。
空間像是被什麼力量生生撕裂一般,幽深的黑洞裡走出來一個穿著軍服的青年。
濕潤溫和的水汽迎面撞上來。
房箐整個人仿佛被釘在原地:「塞繆……」 手術室內,女醫生滿手是血,被暴動的能量刺激了神經,已然昏厥。貝果一進到手術室,瞬間耳鳴,仿佛有萬噸的榔錘砸她的腦袋,她痛苦地抱著頭坐在地上,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時時刻刻關注著手術情況的所長以及赫倫等聯邦高級長官沒想到,僅僅是個剛成型的胎兒就有如此大的精神攻擊能力。
再這樣下去,恐怕手術室的人都會變成傻子,它也會因為耗盡能量而提前死亡,而作為母體的辛儀同樣活不下來。
眼下只能讓赫倫試試鎮壓它。
他蓄積了能量緩緩注入辛儀體內,胎兒似乎靜了一會,但接著是更暴戾地釋放精神壓迫,他隔著一扇門都能感覺到呼吸不暢,胸口悶疼。
其他人更不用說,抱著腦袋倒成一片。 門漸漸出現了裂痕,四濺的殘骸深深地扎進地板和牆壁。
他們這時才看清室內的景象。
所有的先進器械被衝擊得散了架,成了廢鐵,那股無形的力量將手術室變成了新型材料的廢墟。
只有手術台上的女孩靜靜地躺著,脆弱又美麗,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完了的時候,溫和磅礴的銀色光河顯現,源源流入辛儀的小腹,暴烈的能量像被順毛的猛獸一樣漸漸安靜下來,縈繞在眾人心上的壓迫感也消滅殆盡。
赫倫知道那股熟悉的力量。
那是歸屬於他早已犧牲的上司,塞繆的力量。 仿佛為了印證他內心荒唐的猜測,房間裡,修長瘦削的身形慢慢凝聚,如以往無數次他仰望塞繆的身影一樣。
偉岸又令人望塵莫及。
青年背對著他們,似乎還能聽到他輕微的嘆息。
他伸手抱起辛儀,撕裂出一個黑洞,頭也不回地踏了進去。
黑洞迅速合上。
「那、那是……」所長顫顫巍巍地指著他們消失的位置。
赫倫冷硬打斷他:「不該說的別說。」 (十二)相見
她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變成了風平浪靜的大海里漸漸下沉的貝殼。 有溫和的力量將她托起,也有萬鈞的壓力拽著她沉沒。
不願意醒來了,海裡面,似乎也很自由。 男性清朗平和的聲音說著什麼,近得仿佛是貼著她的耳朵。
房間裡響起機器人機械而冰冷的聲音:「塞繆,她什麼時候可以醒來?」
「她只是太累了,」青年平靜地注視著辛儀的臉,「等她休息夠了自然會醒。」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試劑,刺鼻的氣味令他很不喜歡,問道:「這個,有什麼作用?」
小圓答:「隔斷劑的一種,防止嬰兒攻擊母體。」
並不是貝果所說的營養劑。
塞繆沒說話,靜靜地站在床邊。
「塞繆,他們已經等你很久了。」小圓猶豫著提醒道。
赫倫和房箐在樓下一直等著,不是久別重逢的好友相聚,而是來請罪的。
他冷不下心來讓他昔日的戰友滾出去,但又實在無法苟同他們的做法。
最後,他嘆道:「我去去就回。」
看到完好無損的塞繆時,他們是震驚而又忐忑。
塞繆的強大和威嚴已經深深地紮根在他們這些下屬的心裡。
差距太大便會催生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 「塞繆長官……」房箐小聲地叫他。 赫倫沉默著。
他輕輕頷首:「好久不見。」
赫倫知道他肯定生氣了。
畢竟他們合起伙來欺瞞一個普通人類,讓她誕下暴虐的獸系血脈,最後還為了一個胚胎要犧牲她。
塞繆一生都在為人類而戰鬥,他看重生命,自然不能容忍罔顧性命的事情發生。
「您責罰我吧,這件事是我授意的。」赫倫垂下頭,說。
「去勞改軍營反省三個月,」塞繆平靜地問,「你接受嗎?」
房箐暗暗吸氣,勞改軍營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赫倫面色凝重:「我接受。」
她要不要也主動點,這事她也有份。房箐欲言又止:「我……」
「房箐長官!」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女聲里的驚喜難以掩藏。
辛儀下到樓才看見多了一個陌生人。 是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但她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只是他好像一直看著自己,辛儀有些拘謹地朝他點頭:「你好。」
隨後才看向房箐:「房箐長官。」
她沒什麼話要對房箐說,但卻充滿歡喜地喊了她的名字兩次。
房箐關切地扶著她:「你感覺怎麼樣了?」 「我很好。」她靦腆地笑了笑。
身上一直如影隨形的乏力感消失了,精氣神也好了很多,辛儀以為是研究所的檢查解決了她的病症。
兩位女士聊起天來完全忽略了旁人,還是赫倫率先提出要離開。
辛儀不舍地問她:「房箐長官,你還會來看我嗎?」
偷偷瞄了眼無波無瀾的塞繆,她遲疑地說:「會、會吧。」
「那我等你。」
辛儀以為這個陌生人和房箐他們是一起來的,只是他卻遲遲沒有跟著離開。
「你……」她感到奇怪。
青年語氣溫和,彬彬有禮:「辛儀女士,初次見面,我是塞繆。」
(十三)坦言
他的話像煙花一樣在辛儀腦中炸開,讓她整個人都迷濛起來。
他說他叫什麼……塞、塞繆……那位人人掛在嘴邊,已經犧牲了的長官?
辛儀一直覺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還算不錯,只是當下她只能愣愣地睜大眼睛看他。
「您不必驚慌,五年前我並沒有真正死亡,只需要花費幾年時間調養。」塞繆的解釋點到為止。
眼前的人也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怔忪地點了點頭。
塞繆思慮幾秒,還是決定坦言相待:「先前研究所的檢測實際上是胚胎移植手術,他們欺騙您,試圖讓您生下與我同脈的孩子,對您的身體造成了很大傷害。」
「辛儀女士,我替他們向您道歉。」 他說得一口流利的古地球語,也深諳禮儀,向辛儀深深地鞠了一躬。
說到這,辛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那些頭暈、乏力的症狀不是因為她體質弱,而是因為她腹中的孩子。
所以這次,如果不是塞繆回來阻止了手術,恐怕現在她已經死了。
她不自覺地摸了摸小腹,語氣很輕:「那我能繼續留下這個孩子嗎,我會死嗎……」
「不會,」塞繆認真地說,「孩子的存留,全取決於您,不管您的想法怎樣,我都會護您平安。」
辛儀忍不住抬眸看他。
他雖名字偏西式,但五官臉型都是標準的東方長相,眉眼間也帶著東方特有的含蓄與溫和。
但此時此刻,他的許諾讓辛儀感到的是堅定和真摯。
即便他們是完全的陌生人,她也忍不住信賴。 「謝謝你,」辛儀生澀地叫他,「塞謬長官。」
*
房箐倚在門邊,看著收拾東西的赫倫,說出心中的憂慮:「塞繆回來的事,怎麼跟聯邦總部說?」
「你以為總部不知道?他剛回來就這麼大陣仗,為了救那個人類,把軍部的防衛層燒了,把研究所也夷了,再過多幾個小時,全星系的人都知道了。」赫倫冷漠道。
「那還不是因為我們做得太過了,」房箐白他一眼,「你不要因為自己被罰了就亂髮泄好不好?」
赫倫沒說話。
房箐繼續說:「塞繆回歸是全人類都喜聞樂見的事情,只是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宣布,這事太怪異、太突然了。」
「用不著你擔心,他既然選擇回來,肯定考慮好了所有事情,」赫倫卸下身上的器械,說,「你不如安排幾個醫護在辛儀身邊,以免出現什麼意外。」
「你說得對,我現在就聯繫貝果。」 剛打開光腦,介面彈出一條通訊請求。 她頓時面露苦色,無聲說了幾個字,示意赫倫安靜,隨即點了接通。
「塞繆真的回來了?!」
沒等房箐開口,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問。 平日裡穩重嚴肅的人激動得滿臉通紅。 「是,剛回來沒多久。」房箐覺得沒什麼好瞞的,如實說了。
「那我得抓緊時間去一趟,你和赫倫陪我。」他匆匆吩咐。
「啊?這……」房箐猶豫了。
說不定人家小夫妻培養感情呢,他們去不是搗亂嗎?
赫倫忍不住入畫:「軍長,我剛被他罰了,現在收拾收拾要去勞改軍營。」
「……是因為基因匹配的事嗎?」男人問。 塞繆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對他的性格也還算了解,責罰赫倫是意料之中的事。
這麼不人道的事,總得讓塞謬有個發泄口。 所以軍長果斷說道:「那房箐陪我就好了,你趕緊收拾趕往軍營吧。」
(十四)提議
貝果之前遭受了嚴重的精神攻擊,現在還沒完全恢復過來,腦袋還是又疼又暈,此時坐在房箐的懸浮車上,她的內心是忐忑不安的。
她害怕見到辛儀失望、警惕的眼神。 「你還好嗎,貝果?」房箐問她。
畢竟她現在看起來臉色煞白,精神不濟。 「我沒事。」她搖頭。
懸浮車到達目的地,緩緩下落停駐。 房箐猜到她在憂慮什麼:「別擔心了,先下車吧。」
軍長已經是個八十多歲的老將領了,在等待時卻顯露出一絲侷促。
小圓說:「幾位先坐,塞繆正在樓上陪辛儀入睡,很快就來。」
入睡?!這能怎麼陪?這幾人心中俱是震驚不解,乖乖坐下等候。
等了幾分鐘,人就下來了。
軍長看到自己曾惋惜過無數次的青年再次出現在面前,內心的後怕和慶幸難以言說,只拍拍他的肩,嘆道:「回來就好。」
「老師,讓你擔心了。」塞繆說。
房箐不合時宜地打斷這師生之間的溫情,問:「辛儀睡了嗎?我能上去看看嗎?」
「已經睡下了,」塞繆拒絕,「她需要休息,不便打擾。」
「噢。」她訕訕地應聲。
軍長問:「你們是怎麼想的?那個孩子,要留下還是……」
塞繆回來了,那個沒出生的孩子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使命。
「辛儀要留下它,我尊重她的意見。」他說。 貝果急急說道:「可是,塞繆將軍,這個孩子會帶給她無窮的災難……」
「我找了很多資料,發現您的血脈太過強勢,如果沒有充沛的養分補給,光靠辛儀或是藥物,根本沒有辦法滿足孩子的需求,」她沉重地說,「您總不能像上次那樣,源源不斷地給她輸送您的能量……」
「為什麼不行?」塞繆輕聲反問。
「我虧欠於她。」
貝果沉默了。
虧欠辛儀的不是對這一切毫無所知的塞繆,而是他們這群急功近利、滿口謊言的人。
能量對獸系軍人來說相當於精血,積攢起來要花費數年時間,即便是塞繆,要供養一個強大的胚胎,也是不易。
軍長不樂意了:「你是聯邦的將士,你的能量應該用在戰場上,這事我不允許。」
他以為塞繆會妥協,畢竟他的性格溫和得不像統領幾億士兵的將軍,說的難聽點就是逆來順受。
可這一次,青年卻不卑不亢,反駁道:「可是老師,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生命的逝去。」
軍長詫異於他的堅定。
是了,從他責罰赫倫就能看出來,他很看重那個人類女孩。
事情陷入了僵局。
「……應該還有其他辦法的,對吧貝果?」房箐尬笑著打圓場。
「幾億年前,有一種生物名叫人魚,同樣來源於深海,跟塞繆將軍的血脈應該是同源,他們有著獨特的繁衍方式……」貝果猶豫著看向塞繆,「您應該再清楚不過了。」
她確實猜的不錯。塞繆的祖系是人魚,而人魚一族有記憶傳承,她所說的獨特的方式,是交配。
房箐見事情有迴旋的餘地,反應比當事人都激動:「既然有別的辦法,那就不用輸能量了啊。」
塞繆不置可否,只道:「此事我自有打算。」 言下之意就是讓他們別插手了。
軍長知道他的想法不會輕易被改變,無奈地長嘆一聲,囑咐了幾句就帶著房箐回去了。
貝果方才還侃侃而談,但當她獨自面對塞繆時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
塞繆把小圓喚到跟前:「安置好客人,我去看看辛儀。」
「好的,塞繆。」
(十五)破冰
貝果幾乎是聽著塞繆的名字長大的。 在她的認知里,聯邦的塞繆將軍年少成名,殺伐果斷,是以一當萬的存在。
可是現在他溫情得眸中含笑,說要去照看一位熟睡中的女孩。
說是愛情又太輕率,說是責任又太沉重。 她看不清,也看不懂,索性不去想了,向小圓問起辛儀的近況。
「辛儀身體好多了,各方面指標都很正常。」 貝果邊聽邊點頭:「那就好。」
樓上,塞繆看著手裡的報告出神。
儀器能檢測到的數據都很正常,但只有他知道,辛儀的身體已經出現了新的問題。
貝果的提議反反覆復地在腦海里迴響。 如果這個孩子繼續存在,不久後,交合會成為拯救辛儀唯一的辦法。
但這樣是正確的嗎?他同意,但辛儀呢?她會接受這種方式嗎?因為一個胚胎,要打亂他們兩個人未來的生活和計劃。在他看來,這樣的做法並不純粹,甚至是惡毒的。
床上傳來了一些動靜,他似有所覺地看去。 辛儀撐著手慢慢坐起來,看到塞繆在不遠處的沙發上,還稍稍驚訝了下:「塞謬長官……」
其實塞繆讓她直接稱呼名字就好,但辛儀心裡總覺得太冒犯了,她跟塞繆本質上是有溝壑,她對塞繆有一種天然的崇拜信仰,因此單單「塞繆」兩字總是叫不出口。
高大修長的青年含著笑向她走來:「今天的睡眠時間過短了。」
「是嗎?」辛儀不自覺地應了一嘴。 塞繆站在床邊倒水,倒好了遞給她:「可能天氣太好,午睡睡不久。」
她接過來喝了兩口,說:「或許是,我現在有點想去花房看看了。」
「嗯,我又讓人移植了新品種的花卉進去,但在去花房之前,那個名叫貝果的研究員你要不要見一下?」塞繆溫聲問道。
辛儀眼睫顫了顫,低低地「嗯」了聲。 在大廳看到了並排站著的小圓和貝果。 貝果在查看小圓投出來的藍色光屏。 她看得仔細,還是一旁的小圓先發現了他們。 「辛儀,你醒了。」它微笑道。
貝果也跟著看過去,也小聲地叫她的名字:「辛儀……」
辛儀上前摸了摸小圓的金屬腦袋,面對貝果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塞繆雖然回來晚了,但他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適時開口:「辛儀,她是研究所派來的給你做不定時檢查的研究員,如果你對她不滿意,也可以隨時更換人選。」
聽到這話,貝果還真緊張了一下。
塞繆直白地說出這種話,明顯是在敲打她,也是為了給辛儀拒絕的底氣。
「貝果挺專業的,不用換。」辛儀搖搖頭。 很多事情,計較太多反而容易痛苦。 所以她上前兩步,主動對貝果說:「今晚能幫我檢查一下身體嗎?」
「……可以的!」貝果愣了下,隨即忙不迭地點頭。
對辛儀來說,朋友之間的冷戰和不愉快是非常嚴重的事情,稱得上是困擾,所以跟貝果主動破冰後,她如釋重負,回頭看向塞繆,語氣都輕快了:「現在可以去花房了。」
(十六)軍營
辛儀心心念念的花房原本不過是一處光線較好、擺放了許多花的小房子,但因為她的經營和喜愛,這個小地方漸漸充盈起來,安置了桌椅和小動物。
還有一個白木拼接而成的鞦韆。
在她的童年裡,盪鞦韆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公園裡那架老舊得嘎吱嘎吱響的鞦韆總是異常火爆,小孩子排著隊要玩,而她每次都是跑著才跟上方發的腳步,只來得及匆匆瞥上一眼。
昔日的渴望仿佛隨著時間的推移變成了不敢觸碰的泡沫,炸開後是濃黑的記憶。
所以鞦韆建成後,她很少坐上去,只是待在一邊收集盆栽的枯枝落葉。
反倒是塞繆,陪她的時候就是坐在鞦韆上看書,看那種早已經過時的紙質書籍,偶爾抬頭看她一眼。
高大修長的青年蜷縮在一個純白的小鞦韆上,總感覺有些違和,只是辛儀每每看過去,總能收穫一些圓滿的安全感。
她很清楚,在這個陌生的星球,沒有人真正在乎她,在乎她渺小的生命,她每天都在擔心,擔心她什麼時候就會失去利用價值,所以塞繆無償的陪伴和支持是那麼的珍貴,像養料一樣供給她生長。
辛儀不自覺地撫摸著掉落的花瓣。
或許,這位善良的長官,會慷慨地給予她自由,在她生下孩子之後。
*
中央星系的勞改軍營是為被俘虜的蟲族而設的。
但其實能在戰爭中活下來的蟲族並不多,久而久之,勞改軍營就成了懲治罪犯和叛徒的地方。
這叄個月的懲罰並不輕鬆,饒是身經百戰的赫倫在踏入軍營前也不免緊張忐忑。
營兵給了他一瓶藥劑,他知道這是抑制獸系血脈的特殊藥劑。
喝下去之後,他跟普通人類沒什麼區別。 他要用堪稱纖弱的身體,去完成狩獵巨型異獸的任務。
運氣好的話,還能回到營里自己包紮,運氣不好,碰到異常強大的異獸或異植,就只能隨便找點葉子止血,恢復力氣了才能慢慢走回去。
赫倫剛踏進那片山林,就跟一隻奇形怪狀、勉強看得出是鬣狗的異獸臉貼臉,右臂被鋒利的尖齒划過,鮮血像噴泄一樣湧出來。
異獸嘗到了血腥味,更加狂躁,追著他不放,直到他擠進一個窄小的山縫中,異獸流著腥臭的涎水,在外面焦躁地撞了撞岩石才離開。
赫倫拔了幾根草,揉碎了覆在傷口上,血和青綠色的草的汁水混在一起,像咕嚕咕嚕冒泡的毒藥水一樣噁心。
做完這一切他已經筋疲力盡,倚在石壁上,平復著氣息。
一則通訊他看也沒看就接通了。
「你看起來,不太好啊。」
赫倫一動不動:「我好得很。」
傷口的血把衣服都染黑了,還嘴硬。 房箐知道他死不了,但還是關心道:「你好得很,那嘴唇為什麼變紫了?」
赫倫平靜地回答:「可能是草藥有毒。」 「行吧,那你趁早回去,」房箐說,「據說305月行星晚上會有食人蠍出沒,你小心點。」
「嗯。」赫倫掛斷通訊,一瘸一拐地下山了。 這邊的房箐也沒想到勞改軍營所在的星球真的這麼危險,各種陡峭險峻的地形都孕育了兇猛的變異物種,這才第一天,赫倫就已經負傷了。
接下來的叄個月,很難說。
(十七)檢查
晚飯過後,貝果抱著一大堆機器上樓給辛儀做檢查。
開門的人是塞繆。
她驚了下,自覺地喊了聲「將軍」才側身進房。
辛儀一手捧著牛奶在喝,另一隻手伸出來給她檢查。
「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貝果仔細檢查她的手背,發現她的血管變得更明顯,皮膚有些浮腫,用力按壓會出現白色的印子,久久不消。
辛儀搖頭。
「是不是越來越嗜睡?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她繼續問。
辛儀沒怎麼留心過這個事,她下意識看向旁邊的塞繆。
塞繆替她回答:「是。有什麼問題嗎?」 這句話要是語氣稍微硬一點可能有點挑釁的意思,可是他很真誠,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精密先進的儀器幾秒後就給出了辛儀身體的全部數據,貝果關掉儀器,微笑道:「沒事,這是孕期的正常現象,不用擔心。」
辛儀點點頭,把手抽回來:「好,謝謝你。」 貝果看著突然空了的手心,有些怔愣,聲音都輕了:「不客氣。」
以前的辛儀總會跟她牽著手聊天,她們像普通的好朋友一樣,把瑣碎的事情翻來覆去講個不停。
可是現在,明明辛儀的態度不算冷漠,卻依舊悶得她難受。
「有點睏了。」辛儀喝完牛奶,把杯子遞給塞繆。
「好。」
塞繆關掉了明亮的燈,跟著貝果到了房門外。 他知道醫生報喜不報憂,更何況當著辛儀的面,貝果更不會說出她真正的情況。
貝果以一種很嚴肅的口吻對他說:「後遺症出現了。」
「您的能量只是維持了她短暫的生命,輸入的能量過於磅礴,已經加快了她身體的損壞,她出現了血管脹大、凝血酶子壞死的症狀,皮膚也有一定程度的浮腫,這是將死的徵兆,繼續這樣下去,她的身體會爆開。」
是字面上的意思,人類的身體不能接受塞繆的能量,終會像吹太滿的氣球一樣,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會爆裂。
塞繆垂著眸,仿佛在思考,但神情淡漠得好像事不關己。
貝果焦急起來膽子也變大了,質問道:「您到底在猶豫什麼?!您不是一向愛惜生命嗎?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兩條生命的流逝?」
男人的破貞潔而已,有那麼重要嗎?她不禁怨塞繆。而且堂堂將軍,沒有過性生活?鬼才信。
良久,他開口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貝果不甘不願地下樓了。
塞繆的心很亂,理智告訴他,他應該把交配看成是一種普通的卻可以救命的行為,而不是賦予它一層又一層矯情的含義。
在生命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 這是唯一的方法了,唯一的保住辛儀,也安撫他良心的方法。
他在門外想了很久,久到四肢僵硬,連邁開腿的動作都變得生澀。
床上的人早已熟睡,平穩輕細的呼吸聲飄進他的耳中。
第一眼見到辛儀時,她也是這樣安靜的,躺在床上,明明身上一灘血,她的臉龐卻是溫潤而又鮮活,野生的生命力令他心驚。
這樣的人,不應該衰竭而死,不應該枯萎而死。
塞繆細細想著,枯坐了一夜。
當全新的晨光照進房間,辛儀隨著漸升的太陽而甦醒。她看到塞繆坐在沙發上,並不驚訝。
他像往常一樣溫和地問候她:「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辛儀露出淺笑。
「等你洗漱好,我們一起下樓吃早餐。」 「好。」
辛儀很多次都為這種溫馨平常的對話感到驚奇。
這最不應該發生在她和塞繆之間。 (十八)謊言
「今天小圓做了小米粥,在你們地球是不是很常見的食物?」他邊下樓邊問。
星際的人大多都會選擇營養劑這種便捷的填飽肚子、恢復精力的東西,塞繆吃米飯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但自從他和辛儀住在一起後,他也漸漸習慣了這種「古老」的進食方式。
「嗯,但我也很少吃,我們一般吃白粥,其實它們的味道沒什麼區別。」
辛儀坐下,端起那碗淡金色的小米粥,夸小圓的粥做得不稠不稀,剛剛好。
小圓摸著頭腦:「辛儀喜歡就好。」 塞繆並不是很有胃口,他糾結著不知道怎麼說這個事情。
明明昨晚想了很多,心裡也已經演練過無數次,生怕有什麼言語不當的地方,冒犯了辛儀,但是眼睛一看向她,喉嚨就像被棉花塞住一樣,蹦不出一個字。
辛儀放下勺子的聲音很輕微:「你好像有心事。」
她不偏不倚地對上青年溫和憐憫的目光。 塞繆有一瞬間的啞言,他侷促地收回視線,驚嘆於她的敏銳和洞察。
「是不是,」她似乎瞭然於心,「我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還是,孩子?」
「不,不是。」塞繆很快地否認。
「你和孩子都很健康,」他重新直視辛儀,臉色微微泛紅,「是我,我想請求你的幫助。」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或許是不想看到辛儀低眉順眼、難以啟齒的樣子。
「請求」這個詞對辛儀來說太沉重了,她抿了抿唇,道:「你說。」
其實她在心裡想,只要塞繆提,她都會答應。 只是當他真正說出那個並不輕鬆的要求時,她自私地猶豫了。
他說,需要水乳交融才能緩和他身體的暗傷。 塞繆不擅長說謊,但此時的他幾乎是瞬間就在腦子裡組織好了措辭:「孩子和我血脈相通,他能為我提供修復的源力,而這種提供方式,需要你的參與。」
「抱歉,這個要求過於冒犯,」他忽而緊張起來,「辛儀,你當然擁有拒絕的權利……」
辛儀搖頭:「不,我很慶幸能幫到你。」 她無法剖析自己對塞繆的複雜情感,猶豫過後,是不會後悔的應承。
塞繆想過她會拒絕,也想過她會勉為其難地答應,但沒有想過她會以這樣的欣然姿態應下。
他試圖在她的眼睛裡找到一絲勉強的情緒,她看起來卻比他自己還要坦然。
「塞繆長官,我希望你快點好起來。」她狀似輕鬆地說。
直白的話語逼得塞繆的眼睛不知道往哪看,他失禮地沒有直視對他表現出關心的女性,只是低聲地道謝。
氣氛陡然怪異起來,似是曖昧,又似是尷尬,正逢小圓捧著落花進來。
落花的糜爛氣息彌散開。
「天氣變冷了,花房裡的花凋落了很多,」機器人不能感知到氣氛的凝滯,「辛儀,你之前說的鮮花餅,可以教教我嗎?」
辛儀說:「可以嘗試一下。」
(十九)觸碰
辛儀沒做過鮮花餅,她只是偶然看見過食譜,就把方法記了下來。
塞繆也沒有做糕點的經驗,在一旁站著,偶爾幫辛儀遞一下用具。
忙活了一早上,終於做出幾個賣相還不錯的鮮花餅,只是一嘗,卻都是苦澀的。
塞繆伸出手虛虛地環著她的腰,輕聲問道:「累了嗎?要不要回去休息?」
「有點。」她應道。
孕期身子漸漸重了,腰酸變成了常態,辛儀伸手去揉,指尖不經意地觸到堅硬卻溫熱的、人的指骨。
青澀、試探的眼神也在不經意間觸碰。 此刻如觸電一般地縮回手好像突兀得奇怪,辛儀自然地變換了手的方向,轉而貼著自己的腰,邊說邊往外走:「好像有點睏了……」
這似乎並不是什麼值得遮遮掩掩的私密事,所以他們誰都沒有主動說起兩具軀體觸碰瞬間的,心臟的狂跳,脊背的僵硬。
小圓抬頭看了一眼仍筆直地站著不動的青年,問:「塞繆你不陪辛儀去休息了嗎?」隨後低頭自顧自的收拾著桌上的殘骸。
辛儀聽見了,但不敢回頭。
塞繆仿佛才回過神,朝外大跨了兩步,走到了她的身側,看見她低垂的頭,只關註腳下的路。
他無聲地動了動唇,卻覺得現在說什麼都好像不太合適,於是沉默地跟著她,像影子,像守衛。
這一段路很長很慢,辛儀以為自己是比較鎮靜的那個,那股誕生於指尖相觸的悸動卻久久未歇,一直到進了房間,塞繆注視著她躺下,眼睫顫抖著闔上,黑暗襲來,她才得以舒心。
塞繆習慣了在一旁看書,只是現在,文字好像亂成一團,看不進眼睛裡。
他這才意識到,他和辛儀的關係並不單純了,理不清開端,也猜不到結局。

經歷了一夜的食人蠍的追殺之後,赫倫終於找到一片水域,就算水裡有更恐怖的不知名生物,他也認了,至少不會像食人蠍那樣一點點地啃噬他的肉。
食人蠍是陸生,不敢入水,它們成群結隊地趴伏在岸邊,虎視眈眈的模樣像是捨不得赫倫新鮮的血肉。
可能他命不該絕,軍營的人找了過來,在空中把他拉了上去。
救援的人很冷漠,甚至神情是不耐煩的。 赫倫已經習慣了,拿過傷藥自己處理傷口。 之前房箐一天給他發幾條通訊,他都忙著逃命沒接,打開智腦想回復,卻陰差陽錯地點到了塞繆的名字。
掛斷已經來不及了,但幸好,是小圓接通了。 「赫倫上將,」小圓驚呼一聲,「您怎麼傷成這樣?」
「沒事,塞繆呢……還有,那位女士,他們還好嗎?」赫倫問了句廢話,他自己也這麼覺得。
小圓說:「在休息了,塞繆應該在看書,我幫您轉接給他。」
「不、不用了……」赫倫挺直了腰板,牽動傷口疼得他面目扭曲。
畫面陡然一轉,穿著休閒服的青年神色如常,只是畫面晃動,景物漂移,他似乎正在遠離什麼地方。
一晃而過的床上熟睡的人影,赫倫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赫倫認為他現在是前所未有的狼狽,至少他從來沒有在塞繆的記憶里受過這麼重的傷,他下意識側身把那條深可見骨的血淋淋的手臂擋住。
不過塞繆根本沒有在意,只瞥了一眼就轉移了視線,淡淡道:「看來勞改軍營的訓練強度削弱了很多。」
(二十)通訊
「是。」赫倫只能點頭。
塞繆心思並不在通訊上,站在陽台外,眼神卻時不時的看向屋內。他認為自己跟赫倫並沒有什麼可說的,於是乾脆利落地問:「有事嗎?」
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的話,他要去看書了。
赫倫想了想,說:「房菁跟我說,你要留下那個胚胎,我並不認為這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還是要慎重......」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塞繆居高臨下,冷冷地俯視著他,「更不是你的事情。」
說完他便看到赫倫沉默地垂下了頭,看起來比剛剛還要了無生氣。
「是,長官,我僭越了。」
塞繆覺得自己好像變得更加暴躁,也更加野蠻了,他以前不會隨意打斷別人說話,也不會以這樣一種傲慢不屑的姿態和人談話。
他及時止損,掛斷通訊:「再聊。」 經過赫倫這麼一打岔,塞繆的心緒亂了又平,再次捧起書,倒是能看進去了。
小圓此時又轉接了一則信息給他,是貝果從研究所回來了,有點事情要和他說。
他確定辛儀還在熟睡著,放下書下樓了。 貝果坐在沙發上,神情看起來並不著急,正拿著鮮花餅左看右看,並沒有下嘴。
塞繆主動問她什麼事,她支支吾吾地說:「我回去問了我的老師,他說、他說今晚他要過來給將軍檢查一下。」
貝果的奇怪反應告訴他這事沒這麼簡單。他疑惑地開口:「檢查什麼?」
「……他、他擔心您的生理狀態達、達不到供給養分的標準……」
「不用了,」塞繆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語氣是否又粗魯起來,但總歸不禮貌,「讓他滾。」
貝果的老師是他年少時期的朋友,在那個時候他就嘻嘻鬧鬧不正經,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這樣。
「但是,他已經讓我把行李帶過來了……」貝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心,亮出那個小小的金屬圓球。
那是個空間維度折迭的儲物球。
對待多年不見的老友,自然也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而且他的到來,也會給辛儀帶來多一份安全保障。
天漸漸黑了,辛儀醒來後沒多久就到點吃飯,貝果給她制定的營養食譜也還在延續,只不過不用喝那些苦澀乏味的隔斷劑了。
洗漱完他們整整齊齊坐下來看電視劇。 但其實只有辛儀和小圓在認真看,貝果隔一段時間就要刷刷她的智腦,仿佛在等什麼重要通知,塞繆則一如既往地捧著書在辛儀旁邊坐著,但大概是沒多投入的,因為他時不時就要抬頭看一眼辛儀,這幾乎成了習慣。
此時正播放著的畫面是一個渾身髒污、但眼神清明的小男孩在廢墟里奔跑著,急切得像逃命。
臉上若隱若現的熒藍色的鱗片吸引了辛儀的目光。
小圓微笑著說:「聽說這部影片是以塞繆為原型拍攝的。這個小男孩在扮演幼年時期的塞繆。」
自塞繆的死訊傳回來後,這些以悼念之名拍攝的影片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
辛儀骨血里那股隱隱的圖騰信仰似乎占了上風,導致她問了一個荒誕不經的問題:「……您,是龍嗎……」
「不是,」塞繆抬起頭,腦海中記起了古書上那種傳奇生物的模樣,他伸出手,顯露出幽藍卻泛著銀色的、排列得如同精心打造的建築般整齊精美的鱗片,「我的原身是人魚,便是你們華夏民族所記載的鮫人。」
辛儀有一瞬間的失落,但立馬又充滿了好奇:「那落淚成珠是真的嗎?」
傳承的記憶告訴他「落淚成珠」根本是無稽之談,但看到辛儀明亮生氣的眼眸,他遲疑了:「……我沒有流過淚,不是很清楚。」
「啊這樣……」辛儀湊得近了些,去盯著他的眼睛,試圖要找些特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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