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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弟為何如此暴躁 (64-74)作者:徐夢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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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9:09: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六十四章、燕脂
十公主死死扣住身上正難掩唇角笑意的胡奴的細腰,臉上滿是怒意:「你做什麼!」
「報恩啊……」胡奴柔聲柔氣地在十公主下巴處輕輕地吹著氣,絲毫不見剛剛拿著刀抵著她脖子的殺氣,對那推拒著自己的手好似不在意般,抽了骨頭似地軟軟偎進十公主的懷裡,「奴從此就是您的人了……」
十公主看著胡奴藍汪汪的眼睛心下煩躁:「你待如何?」
胡奴往後一躺,倒在十公主的床榻上:「奴要伺候主子,片刻不離。」
十公主冷笑道:「剛剛拿著匕首懟著我脖子的人,我可不敢讓她片刻不離。更何況,你要做奴,名氏來歷一律不明,叫我如何信你?」
「這再簡單不過了。」胡奴花瓣似的唇肉中隱隱吐出一段粉嫩的蚌舌,白皙柔軟的手指摩挲著十公主的手,十公主卻注意到她手掌處厚厚的繭,與她表現出的媚態毫不匹配,「奴家裡有四五個弟兄並十幾個姐妹。奴的父親年老昏了頭,被奴的兩位哥哥把持住了家財,奴為此不平說了幾句……便被哥哥們下了藥,賣到了這裡。」
半真半假的話被胡奴說得天花亂墜,淚滴盈盈泫然欲泣。十公主由著她演戲,拾起床榻上的套著殼子的匕首仔細端詳了一番,是最簡單不過的匕首了,什麼特徵都沒有,只是有些眼熟。她靈光一閃:「這是那個販你的人的匕首?」
胡奴也不來搶,反而一手撐起支住了腦袋:「趁他割繩子的時候拿的。」
十公主感興趣了:「你這個身手還能有此用處,實在是難得。你若要留在我這裡也不是不行,但先說明了,我只收忠心的人……」
「奴省得的。」胡奴眨了個媚眼向十公主送了個讓人骨頭都酥了的秋波,「奴的名字,公主可要知道?」
十公主用匕首挑起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左右看了看:「不必了,想來你也不會與我說真話的。你的過往我也不去探究,現下你想讓我叫你什麼,我今後就叫你什麼。」
「燕脂。」
「什麼?」
「你們漢人不是都會有個小字嗎?」胡奴把下巴從匕首上移開,側過身躺進床榻深處,「我的小字,燕脂。」
十公主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又去推她:「你讓你主子睡外邊?」
燕脂突然起身將十公主推倒,一頭鑽進了她的懷裡:「那這樣睡好不好……奴好怕……奴不要睡外邊……」
十公主被她大力桎梏住了,推她不得,只好無奈道:「別壓著我,睡這邊來。」
於是就這樣一夜睡去,第二天起身時燕脂還在貪睡,自己滾到了一邊縮成了一團,很不安穩的樣子。侍女打水進來時看十公主睡眼朦朧,又看得榻上凌亂,小聲嘟囔道:「主子口味又變了。」
十公主凈著面,聽侍女排揎自己,也懶怠解釋了,便隨便點頭應下:「是了是了,這兒離京城十萬八千里,我嘗個新鮮又不礙著誰。」
侍女拿起小巾給她擦洗著手指手臂:「奴婢也不是要管著主子什麼,只是主子,這胡奴來歷不明,您貿貿然收了,若是與咱們不對付……」
不知何時燕脂竟然醒了,蹁躚走到十公主身後:「你這話是擠兌誰呢?我是公主救回來的人,自然聽命於她。你這樣說,是不是怕我搶了你的好位置?」
侍女氣惱了,轉向十公主告狀:「主子!」
十公主一大早便被這兩人的嘴仗打得頭昏腦漲的,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侍女的安撫,又讓燕脂住了嘴,轉而問道:「陳二呢,回來了嗎?」
「回來了,說有事向公主稟報,現下在小廳里候著呢。」
「我這就過去,你先去備些茶水。」
待侍女下去,十公主徑直走向梳妝檯邊,坐下了等了半晌回頭一看,燕脂竟然還站在小凳邊上,披著一頭金子似的長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不待十公主開口喚她,只聽燕脂幽幽然道:「你的情郎叫十二啊?」
十公主大驚,理智告訴她要否認,張了張嘴卻啞口無言,只能無力地狡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燕脂擺著腰肢走過來,拿起梳妝檯上的小梳子也不繼續盤問,一下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替十公主梳起頭來,好半晌才又閒閒調笑道:「你甚至沒問我我是如何得知的。」
燕脂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道:「昨夜你絞著被子,叫了這個名字半宿,鬧得我都沒睡好。」說罷抻著一張牛奶似的臉讓她看自己眼下的烏青:「怪道你拒絕我拒絕得如此堅定,原來是心裡有了別人……」
十公主沉默不語,不相信似地別過頭去,又轉過頭來警告她:「想是你聽岔了,再胡言亂語,我就叫人趕你出去。」
燕脂很不在意似地「哼」了一聲,到底沒有繼續說什麼,手下伺候著十公主十分生疏。到最後被她扯痛的十公主好氣又好笑,不得不奪過她手裡的梳子無奈道:「你去把床榻收拾了吧,我自己來。」
侍女此時來看十公主好了沒,小院裡已經擺上早飯了,瞥見燕脂手裡抱著的一大包床褥,等人出去了才很不滿地小步跑到十公主身邊抱怨道:「公主真收了她啊。」
十公主點了點侍女的頭:「想什麼呢,以前你瞧著你主子有這嗜好嗎?」
侍女想了想,搖了搖頭卻道:「這胡女實在是美貌,胸前沉甸甸的不知有幾兩重呢,腰肢又那樣的細……太過貌美了,實在是可疑,為何一定要巴著咱們呢。」
十公主點了點頭,知道燕脂已經不在此處了,悄聲道:「我知她來歷蹊蹺,但觀她形容舉動不似尋常胡人,留她有別的用處。現在我已留她在這裡了,用人不疑。」
小廳里已經擺上了早飯,陳二站在廳前,身後跟著垂頭耷腦的陳一。十公主看著好笑,這兄弟兩長幼順序像是顛倒了一般,不知道誰才是哥哥。想到此處,十公主不免又想到了叄皇子與四皇子,也是此番模樣,一時不免有些黯然。
陳一估計是被陳二訓了,侍女今早看了陳二從軍營回來,忙不迭地就去告狀了。陳二一聽,馬上去揪起光著膀子晨練的自家大哥,玩忽職守、輕敵大意……這些陳一都認了,但對著在一旁看笑話的侍女不免有些憤憤然,但到底是自己有錯在先沒嘴說人,只好先上來給十公主請罪。
十公主似笑非笑地在坐在高位上,沒有動筷,也沒有說話。陳二押著陳一給十公主磕頭請罪,十公主卻道:「陳二將軍,先落座吧。」
陳二知道十公主此役必是要好好敲打自己大哥一番,只好依著她落了座。十公主也沒再繼續發落跪在地上的陳一,而是讓侍女給陳二侍菜:「姜將軍昨日說了些什麼?」
陳二謝過了侍女,稟道說今日請十公主去軍營看看,不日就要分營為今秋抵禦胡人的遊獵做準備了。
十公主擺手道:「還有呢?」
「……姜將軍的父親,與我兄弟二人的父親是舊交。姜將軍那把長槍,就是我們父親造的。」陳二心領神會,又補充道,「姜叔知我兄弟二人流落在外,一直尋而不得,今日終相認,於是便讓我留在那一同寫封家書告慰姜叔。」
聽此消息,原本還跪在地上的陳一眼睛亮晶晶地直起腰來插嘴道:「原來父親所託!竟是!」
十公主斜斜睨了一眼陳一,侍女便上前去將他摁了回去:「好好跪著,公主還沒讓你起身。」
陳一默默在心中翻了個翻眼,到底沒敢造次。十公主莞爾一笑道:「我知道陳一將軍心裡有氣,有些事是我想岔了、做錯了。前些日子我心中有愧,不與你計較,但也絕不許有些人蹬鼻子上臉,連自己的本職都做不好,反而成日裡指天罵地的。」
「現在到底還是我父皇傳下來的位置,到底還是……我的同姓兄弟坐著的。你二人雖為兄弟,這差事做得好與壞卻不是可以共擔的。」
十公主將勺子放下,看向陳二:「你說是不是,陳二將軍。」
陳二默不作聲地跪下了。
陳一氣不過,還要辯駁,又聽得十公主繼續道:「皇上派你們跟著我來,卻都下屬於姜將軍。以往做壞了事的將領,輕則打軍棍,重則以命相抵。念在陳一將軍是初犯,就由陳二將軍來執此刑罰吧。」
讓自己的弟弟打自己屁股?陳一再也忍不住了,「騰」地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就要走,陳二卻冷聲應了:「謝十公主恩典。」
陳一扭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弟弟,心中無限委屈,氣不過地走到院前拎起板凳自己趴下:「我陳一一人做事一人當,打吧!」
燕脂此時剛收拾完被褥,從小跨門過來就撞見了這麼一副景象,捂住了眼睛「啊」了一聲,嬌嬌柔柔地小跑到十公主跟前:「好害怕呀,竟然要打人。」
十公主沒有理會正演得高興的燕脂,囑咐了侍女兩聲,轉頭又對燕脂道:「待會我出去一趟,等陳二打完了人,你跟著他去集市上買兩匹布。」
燕脂看著被噼里啪啦打著但一聲未吭的陳一,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好的。」
第六十五章、反常
十公主趕到城外的軍營時已近晌午,正碰上最後一輪操練。哨兵見她孤身一人前來,初時並不信,結果十公主拿出使印時紛紛大驚。待姜將軍得信領著一干副將出來時,十公主已經解了馬嚼子讓人領著去馬廄了。
姜將軍上前迎她,一行人行去大帳的間隙間聽他問道:「怎麼不見陳一陳二?」
「他們兩個有別的事,所以我一個人過來了。」十公主將馬鞭別在腰間,一身利落的勁裝令姜將軍恍神了一瞬在皇宮馬場教她時的模樣,「幸而是陳二今日從軍營里提的馬,老馬識途,幾次我要走錯都被馬兒給拉回來了。」
姜將軍點點頭:「走慣了固定路的馬是這樣的。」
身後那個見過了十公主的年輕副將笑著插嘴道:「公主竟然知道老馬識途,這可不光是馬,有些老駱駝能將商路記下,商人們閉上眼睛坐在駱駝上,睜開眼就到北疆了。」
十公主沒有搭話,因她不覺自己知道老馬識途是何等稀奇之事,且說話間就到了總帳。姜將軍掀開帳簾,只見裡頭立著幾位都督,大多已至不惑之年。姜將軍未來時的他們,或是被貶,或是因沒有背景被排擠至此。原本到了此處,只想著草草了此一生,不想還能碰上姜將軍此等人物,領著他們封妻蔭子,實屬撞了大運。
所以看到被領進來的十公主時,都暗自腹誹,這公主最好不要對他們的布戰計劃指手畫腳,最好站在一旁當個美人燈就好。
況且姜將軍這套對付蠻族秋襲的戰術已經很成熟了,今年也無外乎是這樣。摸清那些蠻族人的出沒規律,其實也沒那麼難對付。
十公主接觸到他們審視的目光,知道自己在此處是個異類,待姜將軍介紹自己後就退到一邊,細細聽著他們討論著今秋的籌備。
姜將軍皺著眉頭,一遍又一遍地推演著沙盤,生怕錯了哪點。他深知自己剛剛封了鎮國大將軍,炙手可熱也是眾矢之的,一個不察,京中文官的諫言就會像雪花似地飛向皇帝的案幾,飛向北疆的荒漠。
即使他們從未到過北疆,也並不妨礙他們煞有介事義憤填膺的斥責。
一旁有一年歲稍長的都督觀察著姜將軍緊皺的眉頭從會議開始就沒鬆開過,討好地寬慰道:「將軍可還覺得有哪裡不妥?屬下覺得已然盡善了。」
姜將軍搖頭道:「今秋的胡人有些反常,這些流寇比之去歲來得早了不少。且經附近遭劫掠的幾個村子反映,這幫胡人只在乎搶掠,只在些稍窮的村子被放了火。」
那都督不解:「這幫胡人難道良心發現,覺得要少做些惡了?」
十公主看著被地圖上被標出來的幾個受災的村子,大多都是鬆散地圍著北疆主城叄、四十里路的外圈。而且聽如此意思,胡人應該是已經將周邊村子的情況摸透了。今次來擾,更像是奔著累積物資而來。
師父應該也想到了,十公主抬頭望向姜將軍,便見得他拿起揮杖,點了點尚未遭受劫掠的幾個村落道:「這些地方需要多加把守,若是見到有可疑之人來探底,不要打草驚蛇。」
「是。」
「此外,已遭掠的村民派一隊人馬將他們的老小妻兒接到內城邊的安置點,年強力壯的原地駐守,不必搏鬥,只作哨守。」
年輕的副將點點頭,主動領命:「此等瑣碎之事就交給末將罷。」
那年老的都督卻不樂意了,也抱拳道:「將軍,末將也願往。」開玩笑,年輕人不上前線拼殺反倒與他這樣的老人搶這種閒散功勞。
姜將軍沉吟片刻,那幾處受了災的村落撤了大批的村民,能勻過去的士兵也有限,雖說胡人再來的機率不大,但也算前線。本體諒老將身體讓其駐守後方打點糧草,但見他如此懇切,便應下了,把年輕副將提到了自己這一線。
看他們商定,待幾位都督等一干人等退下,十公主這才發問:「師父叫我來此是有何要事?」
姜將軍給她倒了杯粗茶,邊將布戰圖捲起邊道:「作夜京城來了信使,要毓敏你將在此地的所見所聞寫了摺子遞上去。」
不知為何,十公主竟有些失落,提到京城時她的身體像是被什麼撐起來一般,在聽完這簡短的消息後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師父讓陳二帶話給我就好,還讓我來聽了這樣要緊的事。我這個所謂指使也只是掛了個名頭罷了。」
「在其位則謀其事,更何況這個位置到底還是給你發了餉糧的。」姜將軍笑眯眯道,「今日讓你與會,只是讓你有些事情可報,否則陛下打開一看,通篇全是吃喝玩睡也不好。」
十公主被他逗笑了,一會兒才正襟危坐地否認:「這倒是,不過我也在北疆到處走了走,還是有些東西可寫的。」
想起姜將軍剛剛提到了十二,十公主掛在唇角的笑容突然滯澀,卻又說不出什麼,只好假裝自然地在沙盤上比了比:「剛剛師父提到的這幾處村落,往日都是作何用處的,胡人偏偏在此地發難?」
姜將軍湊過來掃了一眼:「這幾次村落依著綠洲,又有一天泉,都是民用。北邊的村子比較窮困,南邊的倒是富饒,雖說算不得多富,但也勉強算得上家家有餘慶。」
「他們只在北邊放了火,殺了人,卻放過了南邊的村子,這樣一來就是在趕著北邊的村民往南邊避災,只留下空落落的屋子。」十公主蹙了蹙眉,「他們要這些屋子做什麼?」
姜將軍抱胸想了想:「此次胡人的騷擾尤其頻繁,以往只專攻最富裕的主城東邊村落,這次盯著北邊這些小村戶打,著實可疑。」
「正是此處,他們只想將人從北邊趕走,讓他們通通撤離出北邊。只是我的猜測,師父,他們這次應該不是普通的劫糧,怕是要有作長久計的大動作。」
姜將軍凝神半晌,點頭道:「很是,我也曾想過這個可能,但尋常的防守仍不可鬆懈,畢竟這只是猜測。」
十公主突然突發奇想道:「若是師父放心,就讓我跟著去吧,我手下的陳一陳二也是機靈能幹的人,他們定能察覺出什麼端倪。」
「不妥,」姜將軍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不是玩鬧,毓敏,那是前線。」
十公主氣鬱,她也知道前線危險,但是一日日困在城中,總會讓她想起一些不該想起的人,不該想起的事。她已經幾次叄番地告訴自己,從此後京城裡的那個人與自己再無關係,那些糾葛通通在她離開的那一刻隨著風沙消散了。
可是他為何又頻頻入夢來,悽厲地在夢中喊著一聲聲皇姐,好似她才是那個傷害他至深的人。
十公主閉了閉眼,搖頭輕嘆:「師父,毓敏已不是需要你護在身後的年紀。」
好在也沒有再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姜將軍從一旁的卷堆中抽出一本信折,遞給了她:「這是昨日信使交給我的,你帶回去罷。」
十公主打開定神一看,是陌生的字跡,整篇客套梳理的官話,並無一絲熟悉的氣息。
她「啪」地一聲將信折關上,心中是莫名的失落與遺憾。許久,她才勉強問道:「信使只帶來這本?」
姜將軍「嗯」了一「嗯」,十公主等待片刻,沒見他有後話,又不甘心地問道:「沒有別的……口信什麼?」
姜將軍奇怪地側頭看她:「還有什麼?」
十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氣:「沒什麼,第一次當指使,有些不太明白。」
「毓敏,你是不是想問陛下的消息?」
「沒有!」十公主矢口否認,遲疑片刻卻又道,「……我只是怕他在京城再給我搗什麼鬼。」
姜將軍見此情狀搖了搖頭,勸她:「先不論他現在是陛下,再如何你們還有半身的血脈相連,倒也不必如此相待。」
十公主咬牙道:「師父的意思難道是教我忘了他加諸於我身上的一切嗎?」
姜將軍不再勸了,他知道這姐弟二人這積久的宿怨並非自己兩言叄語可以解開的,只好無奈道:「毓敏也不必日日都拘在城裡,陳一陳二既然可用,我便分兩支新兵讓你們先帶練著。」
十公主「哼」了一「哼」,並不滿意:「那豈不是大材小用。」
要知道他們在京郊可是領著一干精銳軍士的將領,現下卻在邊境做新兵的頭目,實在是有些跌份。
姜將軍好笑地捲起羊皮地圖,輕輕在她腦袋上敲了一敲:「光你擔保可不能服眾,若是真有本事,給他們小半月,將這幫新兵練成了與我麾下的人比一比,那他們進來才有望。否則也只是做些邊角雜碎的功夫,那才是真的大材小用了。」
「好吧。」十公主還是有些不太高興,但還是應下了,「我替他二人謝過師父了。」
姜將軍於是喚人來將她送回城內,這邊且先按下不表,說城內陳二打完了陳一十軍棍,陳一忍著痛,氣沖沖地提上褲子,一瘸一拐地徑直回房去了,看也不看身後弟弟投來的擔憂的眼神,自然也沒管坐在廊下看熱鬧看得高興的燕脂。
陳二將軍棍收起,轉頭看到燕脂興致勃勃的樣子,有些氣悶:「姑娘倒是看得開心。」
「你收著勁打呢,我看得出來。」燕脂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埃,「這不是等著小將軍你領著我出去嘛,沒人跟著你們公主怕我跑了。」
她湛藍色的眼睛水光瀲灩,卻映出陳二古井無波的臉:「畢竟,我可值一兩黃金。」
「姑娘在公主眼中自然是金貴的。」
侍女剛去拿了藥回來,見陳二與那胡妞兩人梗著脖子對峙著,好奇地出聲打斷:「陳二將軍,你哥哥呢?」
陳二聞聲看向垂門邊俏生生立著的侍女,見她手中拿著藥瓶,心中不免感激,頷首道謝:「勞煩姑姑了,現下兄長還在生著我的氣,估計不願意見我。」
「怎麼老叫我姑姑,我還沒有老成那樣吧。」侍女知道陳二的為難,雖然有些不願意對上那個臭脾氣的陳一,但還是善解人意地接下了這任務,「那就讓我去會會你哥哥吧。」
陳二又再次躬身謝她,侍女躲開了,又替燕脂解圍:「公主不是還囑咐你兩上集市買幾匹布去嗎?不如現下就出發吧。」
不料燕脂撒嬌賣痴地推脫道:「我昨日剛剛被高調買下,我實在是害怕碰上那些人……」
「不用怕,」侍女稍稍墊腳,拍了拍陳二的肩膀,「且不論他的身手,就看他的塊頭,你就無需擔心這些。」
燕脂又向她討了塊帕子將自己的下半張臉遮住了,兩人這才出門。侍女慢慢吞吞地蹭到了陳一的房間,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闖進他的房間看到的刺目景象,又退了出來高聲喊道:「陳一,我給你送藥來了,快把你衣服穿好!」
等了半天卻沒有人應答,侍女又在門外叫了一聲:「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咯?我進來了?」
推門進去,只見陳一血淋淋的屁股對著自己,悶頭在榻上的被褥里抽泣著,聽見木門響動他回過臉來露出一張哭得亂七八糟令人不忍細看的臉:「我弟弟他從沒這樣打過我!他竟然真打我!」
第六十六章、不配
侍女心中只覺又好氣又好笑,很不耐煩地將藥放在他的床頭:「該,叫你做事再不上心,我看陳二將軍打得好。」
陳一一邊「哧溜哧溜」地倒吸涼氣,一邊很不服氣地回頭看她:「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嗎?」
「狗咬呂洞賓,好心當驢肝。」侍女啐了他一口,拔開藥瓶塞子,抬了抬下巴,「自己把褲子脫了,我幫你上藥。」
「你還是個女的嗎!」陳一怪叫一聲,都忘記哭了,把侍女氣得個仰倒。她在十公主身邊久了,當年十公主初練武的時候也經常受傷,也不是沒見識過傷處。於是直接上手去扒拉這人的褲子,反正趴著看不到正面。但是手下就沒管輕重了,畢竟這人也是個冤家,記打不記吃。
「痛痛痛!你輕點啊!」
侍女撕開布料,煞有介事地端詳了一會才「嘖嘖」出言諷他道:「打得真好!就該這麼打!叫你不放尊重些!」說罷手起藥落,陳一馬上覺得屁股上那一片灼燒的痛感升起:「你給我放的什麼藥啊這麼痛!」
「這可是上好的金創藥啊陳大人!」侍女搖了搖瓶子,「要不是為了不讓你耽誤差事,我可捨不得給您用這麼好的藥呢!」
「你!你!你!」這下輪到陳一氣得個仰倒了,無力地哆嗦著手指想要放出什麼狠話卻不能,眼眶裡被刺激出的眼淚讓他看不清侍女得意的眼神,又想起今早弟弟對自己怒己不爭的眼神,眼前一黑就倒在了枕頭上,嘴邊嘟囔著:「你們……你們……」
侍女看他突然倒下,有些後怕,試探性地推了推他,見人真沒反應,連忙脫鞋上床去探他的鼻息。陳一這時卻突然睜眼,一把箍住了侍女的腕子:「給我逮到了吧!」
「你放開!」侍女扭動著手腕想要掙脫,陳一見此卻愈加大力握住她的手,也顧不得屁股痛了,得意道,「你狐假虎威也別在我面前充大頭,這麼不經嚇。」
見她不服,愈發掙動得大力,陳一不備,有些摁不住她。兩人撕扯間也不知是如何,侍女的衣襟竟然被拉開一個大口,露出裡頭的貼身小衣。
陳一愣住了,這登徒子般的行為並非他本意。他連忙鬆開手,剛想向她道歉,侍女就掄圓了一個巴掌將他的臉扇偏了過去。
「不要臉!」侍女含著淚罵道,急急攏住衣領就往外沖,徒留陳一一人在房間裡捂著臉呆住了。
那邊廂十公主回來後,見了燕脂真的乖乖與陳二買了布匹回來,心中暗許卻不顯露一二,只把姜將軍託付的事私下與陳二說了,就回房琢磨事去了。
燕脂倒也乖覺,什麼也沒有打聽。見十公主放下碗筷就勤快地收拾起來,也不嫌腌臢,還快活地哼起了胡語的歌謠。
十公主見侍女一晚上臉色不虞,待放了水後,十公主才拉過她來問今日發生了什麼。不料侍女支支吾吾了半晌,囫圇話沒說全,反而紅了眼眶。在十公主的反覆詢問下只得知與陳一有關,但再具體發生了什麼,侍女就怎麼也不肯說了。
碰巧燕脂進來了,見她主僕二人說著悄悄話,倚門不進,出言調笑道:「怪了,剛剛我去給今日被打的那位將軍送飯,見他臉上腫了好高一塊。可是今日,那位小將軍不是打的屁股嗎?」
侍女聽了這話,竟然沒有搭腔也沒有回嘴就掩面跑走了。
十公主無法,只得待自己給自己解開寢衣。待香肩半露,發現燕脂竟仍杵在門口,無奈只能開口喚她過來。
就在燕脂扶著她進浴桶的時候,瞥見了她光裸的腿間那處烙印,臉上就掛上了「果然如此」的揶揄笑容:「我今早就問你,你的情郎是不是十二,你還不承認,那現下你腿間的是什麼?」
十公主低頭一看,馬上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有些羞惱地躲進浴桶中:「誰說的這是我情郎的?若……若這是我的……我的名呢?」
「那就更奇怪了,哪裡有人夢裡喊自己的名字的呢?」燕脂像是早看穿了她的欲蓋彌彰,又自顧自地說道,「我聽我娘說,西邊有一氏族,若是兩人結為愛侶,就要互相在對方的身體上烙下自己的名字,以示託付。」
燕脂低下頭,幽幽道:「你的那位情郎,難不成有著凌氏一族的血脈?」
「胡言亂語!」十公主再也聽不下去了,拿起桶邊的胰子扔她:「再胡說我就把你趕出去!」
燕脂一把接過她丟過來的胰子,聳了聳肩:「好吧,好吧。我不說了,等侍弄完了公主你,我也該去打點我自己了。」
十公主冷冷地「哼」了一聲,臉上卻像是被火燒一般炙熱滾燙。
也許是熱水烘的,臉上的熱度就燒到了夜半,沒有下來。十公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耳邊燕脂的那句話總是縈繞不去,鬧得她的心像是有貓在一下下地拿爪子撩撥著。
她翻身起來,撩起床簾喚榻下的的燕脂:「燕脂,過來。」
燕脂竟然也沒睡,一骨碌就起來了,藍盈盈的瞳子像一隻大漠裡的豹子,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要我陪睡暖床嗎?」
「你上來,我有話問你。」
燕脂於是快速地爬上了床榻,馬上往床內側滾了滾:「還是榻上舒服,主人有什麼事便問吧。」
「你識字。」十公主斬釘截鐵地斷言,「是如何習得的?」
「我母親咯,還能有誰。」見十公主很不信似的,燕脂睜圓了杏核一般圓滾滾的眼睛,像是一定要說服她一樣,「我母親當然不是漢人,她只是喜歡讀你們漢人的書罷了。」
「她沒嫁人前,有個情郎。那個情郎教她習字念書,可惜是個漢人,最後被我的祖父剁了拿去喂了野狼……」燕脂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那故事像是霧氣一般彌散在微涼的夜晚中,「我的母親早上得到的消息,自己一個人騎著馬去揀了那人的屍骨回來殮了,不久之後就被祖父嫁給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那時候,後院已經人滿為患了……娶了我母親是因為,有人說她能夠助我父的……生意更上一層。」
十公主不置可否,無論漢人胡人,男子都一個樣。其實說到底不過是勢弱依附勢強,燕脂的母親做不得主罷了。燕脂不再說話,胸腔中悶悶地發著沉重的呼喘,十公主反而想起了自己在深宮中沉浮數十載的母親。
想個大逆不道的,若自己的父皇非至尊至貴之人,只是一平常商戶,自己的雙十年華與一個頭髮斑白、年近花甲的老人結兩姓之好,論誰來評也是只有一句不相配。
兩人同躺在榻上,像是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壓在她們的身上,壓得一字一句也再吐不得,一時無聲。
同樣滿面愁容睡不著的,還有越想越氣悶的侍女。她只恨自己只扇了陳一一巴掌,沒再多扇他幾巴掌。更可氣的是自己晚上竟然還在擔憂有沒有送飯給他。
她絞著帕子坐在小院的台階上,抬頭望著北疆亮堂堂的月亮,心裡又羞憤又氣惱。此時身後卻有人給她披上了一件外衫,她扭過頭去看是何人,竟是與陳一十分相像的陳二。
「晚上涼,姑娘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破天荒的侍女沒有理會陳二,反而將頭一扭,搭在屈起的雙膝上,將氣撒在了無辜的陳二身上。
陳二失笑,並不在意似地坐在了侍女身側,也不說話,抬頭看起了天上透亮澄澈的夜空。
最後還是侍女沉不住氣,沒好氣地先發制人:「你過來幹什麼?又不說話。」
「在下觀姑娘今晚神色不對,來探一探緣由。」陳二很溫和地彎起了嘴角,像是在笑她的無故遷怒,卻又像是什麼也不知道似的,「可惜我觀姑娘好似並不欲與在下說,只好在一旁恭請姑娘芳語。」
侍女小小地撇了一下嘴:「你文縐縐地說什麼呢?也不怕牙磣。」
「那好吧,那姑娘現在願意告訴我了嗎?」
侍女拍了拍手掌:「那我說了,你願意替我去懲罰那個惹我生氣的人嗎?」
陳二沒有馬上回答,思索了一番才鄭重答道:「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我相信姑娘不是無故生氣的人。所以,我願意為姑娘出一出這口氣。」
侍女抿了抿嘴,臉頰微紅,她將臉轉過一旁去:「若是那個人是你的兄長呢?」
「我兄長也不能豁免。」
「好啦,你代替他給我陪個罪,我就算原諒他了。」侍女心情大慰,站起身來想要離開,卻被陳二拉住了手。不同於陳一那樣大力的桎梏,陳二的手只是鬆鬆扣著她的腕子,她隨時可以從中掙脫開來。
只是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從陳二掌心傳來的熱度讓她難以掙脫。
陳二卻像是怕唐突了她一般,很快放開了她的手告罪道:「是我冒犯了。」
侍女輕輕搖搖頭,不待陳二張口,腳下輕快地回了房。掩上門後才發現自己的臉頰火燒似的,滾燙熱烈。身上還披著未還回去的陳二的外衫,鬼使神差的,她將這件外衫取下,極其珍重地折了幾折,收進了自己的衣物箱裡。
好像自己也沒有那麼生氣了。
第六十七章、賭約
十公主嘴上不說,但心理終歸有些不快。她心中不願意承認這份不快來源於十二的不聞不問,若要深究,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在氣悶什麼。
可能是那段日子太過驚心動魄,也許是她不甘心就這樣簡簡單單被他放過。
可能她潛意識裡總覺得,他們的結局本該更慘烈、更鮮血淋漓,而非如今這樣,天各一方、潦草收場。
她沉寂了五年的生活,因為十二這個意外,將她卷進了這背德的慾海之中,強迫自己與他一同沉淪。弒君、亂倫……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從未在她的腦海中出現,全因十二,讓她嘗試了這些瘋狂的事後還能全身而退。
十公主一直不能理解的是,十二對她這樣的偏愛與偏執欲到底從何而來,在她不知道這些狂烈情感來源何處時,她只會選擇對此步步後退。
其實自己也沒有這麼討厭十二吧……十公主閉上眼睛,浮現的卻是他一次次湊到自己跟前討吻時的表情,或是仰躺在自己的雙腿上淺淺入眠,或是扣著她的腰央求著自己給他一個隨口的承諾。
又或是,被翻紅浪時,他架開自己的雙腿,著迷似地舔弄著腿間的那兩個字,像是在進行著什麼虔誠的膜拜儀式般,顧不得頭上的她已喘息連連,滿面春意。
她有時候在想,若是自己從未與十二有過交集,長街上將他放過,是不是自己就能當一個曾經得過寵、在新皇上位後失寵的普通公主?
但是這樣的生活,也太無趣了些。
十公主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像是怕被身旁早已熟睡的燕脂聽見心聲一般,她嚇得連看也沒看人眼睛睜沒睜開就掉轉身子背對著燕脂,所謂做賊心虛也不過如是。
胸腔那顆心卻不如她願,怦怦地跳著,像是在嘲笑她的口是心非。十公主不由得壓了壓胸口,卻怎麼也摁不住那劇烈的心跳。
她撩開床簾,披上外袍趿著鞋子行至案前。點燈打開那本白日從姜將軍手中接過的信折,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發現真的沒有什麼玄機,十公主大大地嘆了一口氣。隨即惡狠狠地研墨,提筆卻不知從何開始說起。
回過神來,已是滿篇的十二。她心煩意亂,如豆燭火下是她搖搖欲墜的心。她又去翻當初離京時十二派小太監交給她的那個匣子,拿起琉璃簪對燈細看,那蝶翼依舊鮮活美麗,只是自己,已不復剛剛被贈簪子時的心情了。
十公主剛想把它擱回匣子,卻發現暗夜中有什麼在隱隱發亮。她以為自己眼花了,趕緊湊近定睛一看,那亮光卻又消失不見了。
思索片刻,十公主將簪子放在桌上,熄了燈,往後稍退幾步再去瞧,發現這簪子中間有一條游龍狀的絲線若隱若現地發著光,像是在指引著什麼似的。
但當她再往前想要仔細打量,那亮光又消失了。
十公主摩挲著簪子,指腹感受著雕飾的凹凸起伏,若有所思,只缺一個人來幫她印證。
想到最後卻還是自嘲一笑,現下十二與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怕是連陌路人都不如。
那邊挨打的陳一主要是皮外傷,雖然被陳二打得皮開肉綻,但還是很快就養好了。只是養病的這幾日除了燕脂來給自己送過飯,侍女和陳二一併消失不見,以致陳一不由得開始自省起自己的言行,並努力誒唷誒唷地給自己上藥。
待他能夠如常地走出房門時,只見他的好弟弟正抱胸好整以暇地盯著自己,盯得陳一全身發虛,不知道又做錯了什麼。
還沒等他張口,陳二疾風般快速將他反手一擰,隨即把陳一壓在身下:「聽說你唐突了她?」
陳一還沒反應過來,等第一個拳頭揍在自己臉上他才猛地掙紮起來:「她和你胡說什麼!那只是!那只是無心之失!痛啊!」
陳二將他壓得死死的,臉上吃了十幾個拳頭,等揍得面上青一塊紫一塊後,陳二才稍稍鬆了勁兒。
陳一趕緊脫身,捂著臉喊:「好啊,你為她敢打自己的兄長!」想了想又強烈地控訴道:「還專門打臉!」
陳二卻不搭話,反而直截了當地開始下一個話題:「姜將軍託了十公主,交給你我二人一件要緊事。」
陳一一聽有活要干,立馬就忘了要與弟弟計較剛剛的事情。這些日子他快悶壞了,沒點正經事做成日守著十公主也是無趣。又聽得是姜將軍委派的,更加興奮。只是聽得陳二說要去前廳見十公主拿手令,又有些發憷,害怕這位又罰自己一頓打。
誰知道自己弟弟那十軍棍讓她解氣沒有,萬一那小侍女又吹吹枕頭風,自己身上還能有一塊好地嗎?
容不得他拒絕,陳二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到了前廳。等十公主言笑晏晏地講完前因後果並遞給他們姜將軍親筆時,陳一還愣愣地沒回過神。好歹這次打讓他記得了十公主才是他的正經差事,囁嚅著開口詢問:「那公主你呢?陛下讓我們保護好您。」
接到十公主悠悠的戲謔的目光,陳一有些不好意思:「屬下的意思是……屬下的意思……」
「本宮與你們二人,皆是被陛下派來北疆的,由姜將軍調配派遣。雖說君命難違,但也有句古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十公主震了震手中的佩劍,目光如炬,「此番只是小試煉,可別讓北疆的新兵看輕了你們,丟了本宮的面子!」
「那時候,你們兄弟二人就不用擔心本宮的差事了。」十公主頓了頓,才又道,「本宮自會稟明,讓你們回京去,求陛下再換一批人來。」
陳一陳二單膝跪倒:「自聽公主與姜將軍派遣。」
對他們兄弟二人來說,練幾個新兵可謂是信手拈來。但姜將軍要求的是,在短短的小半個月內能夠與姜將軍手下的老人有來有回,困難也是不小的。
兄弟二人心中有了成算,只是最後還需十公主帶著他們到軍中先跟著摸透了對方的路數,再拉到別的地方私訓。一開始還有人挺不服的,畢竟陳一陳二名不見經傳,等到了他們手下被操練了幾回後,卻都不再有二話了。
姜將軍得空的時候過來遠遠地看過,撫掌大嘆自己受益頗多,定要讓自己手下有些自視甚高的兵士們吃一吃癟才好。
令十公主沒想到的,姜將軍又從懷裡掏出兩封書信。封上並沒有官文的印戳,十公主拆開一看,其中一封是王太嬪託人輾轉送來的家書,滿滿寫著對女兒的擔憂並暗暗咒罵十二的狠心。十公主不免有些濕了眼眶,只能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掩飾道:「北疆的風沙也太大了些。」
姜將軍搖搖頭,沒說什麼,也沒有去看十公主如何,任由她收拾好情緒拆開第二封信。
竟然是叄皇子和四皇子的問候信。
叄皇子歪歪扭扭寫了正半篇,四皇子端端正正寫了後半篇,讓還紅著眼睛的十公主頓時哭笑不得。虧得這兩個孩子還記得她,驚喜之餘又有些感動。
但從頭看到尾,絲毫不見提十二分毫,末尾四皇子連王太嬪除了裝病多懶一切都好都提到了,偏偏沒有提到他們的父皇如何如何。
她有些奇怪,抖了抖外封,發現真的再無其他了,只好將信紙重又折了折放回去。
姜將軍在一旁暗自覷著她的臉色,將那抹連十公主自己都沒發覺的一閃而過的遺憾收入眼中。
其實還有一紙皇帝的問候,被他藏了起來。
上面並無他物,只有一句皇姐安好。
姜將軍決意要斬斷掰正姐弟二人的不倫之情,所以皇帝這般藕斷絲連、可以預見將會再惹出不妥之情的信是一定不會交至十公主手上的。
十公主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像是在嘆十二果真如此絕情,又像是在嘲弄自己的自作多情。不過她很快就將注意力轉回了正在被操練著新兵的陳一陳二身上:「師父,我想與你賭一把。」
「哦?賭什麼?」
十公主眯了眯眼:「師父只要求他們在之後的比試中能過兩叄招,若是他們能撐過十招,毓敏想要師父將陳一陳二派去北邊的前線。」
姜將軍擰眉,有些猶豫,又聽得十公主說:「毓敏並二位將軍前去。」
姜將軍立馬反對:「毓敏,你還是不死心!那樣兇險的地界,豈是你說去就能去的!」
「因為我還是不甘心,」十公主直視前方,不管姜將軍激烈的反對,「若是我的猜測成真,北疆從上邊破開這一道口子,守城必然困難重重。」
她回過頭來:「師父手中明明有我們這一行人可用,那便用。若是顧此失彼,我雖為公主,倉皇而逃,也必抱憾難全。」
許久,姜將軍都沒有說話。風聲呼嘯,軍旗獵獵,姜將軍在巨大的擔憂下竟有些許微小的欣慰。鬼使神差的,他沒有再拒絕十公主的請求,而是將條件再拔了一拔:「十招不夠,我再多給十日,若是陳一陳二能讓他們將我麾下的十名將士打趴下,我便允了你的請求。」
「一言為定!」十公主與姜將軍擊掌為誓,剛剛那點不快已被她拋諸腦後。
第六十八章、埋伏
半月後,北疆的小邙村,十公主正喬裝跟著陳一陳二檢視著村莊邊緣草垛的情況。
陳一說起那場與姜將軍的賭局還是心有餘悸,畢竟自己手上的新兵也不過訓練了月余,與姜將軍手下身經百戰的精兵相較,不可謂之不懼。
好在十公主並不怵,反而興致勃勃,日日往返于軍營與他們操練之所。姜將軍倒是謹守君子之諾,一次都未來觀摩他們的操演。
其實是有些勝之不武的,但是十公主也說了,如若這樣他們都不能將此賭局贏下,他們將會被立刻遣返回京,並且永遠不得。
有什麼比剝奪一個軍人的上陣資格更令他們害怕呢?陳一陳二於是打點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天不亮就開始喊起。侍女聽著兩兄弟在深秋的清晨從院內的井子裡提涼水湃臉提神,心中不免有些擔憂,與燕脂去集市採買時特意揀了丁香薄片、冰片與薄荷做成香囊,又恐陳一瞧見起鬨,便做了兩個。
陳二接過香囊,看著面上微紅的侍女,心中柔情難訴,道謝也道得結結巴巴。反倒是在一旁故作不在意的陳一沒看出來門道,只心裏面嘀咕著兩人也不說話,就這麼干站著什麼意思。他一把搶過香囊:「走了!墨跡什麼!」
陳二隨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朝站在身後目送他們的侍女稍稍頷首,這才小跑著跟上了兄長。
陳一騎在馬上與陳二念叨:「你和她剛剛中邪了?浪費這麼長時間。」
陳二紅著臉搖搖頭,慶幸天色尚早,掩蓋住了自己砰砰作響的劇烈心跳與同樣紅破了的面頰。
不想他們剛到演武場,就發現十公主早就在此處等候了。新兵們眼睛都不住地往一身騎裝,英氣颯爽的十公主身上瞧,但見到兩位將軍一來,都夾緊雙股不敢亂看了。
十公主見人來了,才笑著解釋:「將軍們到了我才好說話,畢竟姜將軍是託付給二位的。」
「我觀之大家訓練,雖已卓有成效,但要在老兵們手下接十招還是不易,但也並非不可破陣。」十公主從旁拿起練習用的武棍,示意站在第一排的兩個小兵上前:「所以我們要用自己最強處,去攻其最弱,才可將其擊潰。」
「避其鋒芒,」十公主腳下移步,避開小兵的點棍,隨即擊打其後頸:「你們拼陣法定然拼不過他們,不如趁其抱團推進時靈活分隊,尋到破綻後再一齊進攻。在此之前,只需避開他們進攻即可,或消解或躲避,並不丟人,你們只需要記住,能夠撐下來的才算真正的贏家。」
士兵們不解:「我們怎麼撐下來呢?」
陳一上前道:「當然是看什麼適合你們了!我平時只教你們一條路走到黑嗎?」
陳二卻有不同看法:「但只剩五日,若要重新練習恐怕時間不夠。」
「不,我並不是要全部推翻你們之前的練習。」十公主擺手,在地上用棍子畫圖示意,「比如游龍陣,大家都很熟了,必定知道在最後將士們會調轉方向,從後包抄。」
「此時我們則可以四散開來,他們一擊不中,就有了可趁之機。」
陳二回過神來,看著眼前正仔細檢查草上痕跡的十公主忍不住發問:「公主如何料定新兵能捱過老手們的招數?」
「挨不過就硬抗著。」十公主志得意滿地一笑,「對你們,對這些新兵來說是生死攸關的賭局,對那些老兵來說只不過是一場測試新人的尋常比試,誰更重視,誰就能扛下來。」
「對新兵是生死攸關的賭局?」陳一在一旁側耳聽著,不免好奇,「怎麼個生死攸關?」
十公主沒有理他,倒是陳二領悟了:「公主對他們說,若是這次沒能抗下十招,就讓他們與你我二人退居二線。」
「原來是這樣!」陳一恍然大驚,這些士兵千辛萬苦通過選拔來到了姜將軍麾下,尚未得到建功立業的機會,就要被灰溜溜遣送回原隊伍,論誰心裡不憋著一口氣,就是硬抗也要抗下呢?
陳一心裡有些佩服,但是沒有夸出口,只得灰溜溜地「哼」了一聲走開了。陳二摩挲著腰間的香囊,這是侍女臨行前給他新配好的,香氣幽幽,像是她素手芊芊,靈巧地給自己系上這情絲所託。
叄人各有心事,還好有一個剛剛換崗的新兵湊過來向他們稟告前方似有異樣,打破了這份沉寂。但待他們趕到時,那位之前在營帳中「被派遣」過來駐守的年老都督已帶著他的二叄兵士在那處等候了。
這位老將自矜跟著姜將軍打過幾場重要的勝仗,在北疆的資歷又深,有些抖威風的模樣。雖然在十公主跟前並未敢太過放肆,但言語中也不免透露出一二分頤指氣使。
特別是看到陳一陳二這兩個倒插兵,更是不服氣,於是連虛禮也不見,就揮手讓手下的兵士去驅趕圍了一圈的留守青壯年村民。
十公主看到兩個兵士壓著一位被堵上嘴的黑瘦漢子,有些好奇:「這是做什麼?」
老都督從鼻間擦出一道「嗤」聲:「大戰在即,我的人看到他在此處鬼鬼祟祟地挖著什麼,很有可能是細作!」
聞言黑瘦漢子死命地搖頭,一雙眼睛在瘦削的臉上快要瞪出眼眶了。十公主皺眉:「可都督為何要堵上他的嘴?好歹讓人解釋一二。」
「哼!婦人之仁!」老都督眼睛也不瞥一下十公主,對她這番發問很不以為意,「我已下令讓各人各司其職,此人本不該出現在此,還不可疑嗎!」
十公主還欲再言,就被老都督截住了話頭:「公主不懂戰場的規矩,任何風吹草動,微臣都要將其扼殺絞滅,以絕後患。更何況,細作大多花言巧語,有時間聽他辯解不如省下功夫布防檢查。」
陳二覺得不妥,上前站到十公主身旁開口要勸,老都督就很是不耐煩地又道:「你們年輕不知事,不知道戰場的利害。這裡就放心交給我,你們去罷。」
十公主與陳二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上,悻悻然轉身還未走遠,陳一就聽到那都督不屑地嘟囔:「真不知道姜將軍把這一隊人馬派給我幹什麼?一個女人,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嘖。」
「你再說一遍?」陳一怒目而視,他也算忍夠了這都督了,連日來將他們這隊人馬遠遠地派走檢視,工事卻不讓任何人插手,自己只顧著吃酒攬功,當成後方安樂的養老窩了。他們一手帶出來的,贏下了十公主與姜將軍的賭局的兵士們最大的用處竟然是給這個老匹夫跑馬到附近的鎮上打酒,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陳一揮拳將老都督打得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個仰倒。
「你們!你們竟然不敬老將!」老都督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怒火中燒地對著同樣氣衝上頭的陳一,顫抖著指著十公主一行人,「十公主好歹是姜將軍帶出來的徒弟,就是這麼放縱手下的人對待老臣的嗎?」
十公主嘴角扯出一抹毫不在意的笑:「都督說錯了,這兩位將軍現下是姜將軍麾下的人了,本宮無權可縱。此外,好歹也是同僚,都督竟出言嘲諷挑釁,本宮並未覺得陳一將軍之舉有何不妥。」
陳一冷哼一聲,像是在贊同十公主的話語,手已摸到了身後的佩刀上。
劍拔弩張中還是陳二打圓場:「都督勿怪,我和我兄長初來乍到,並不熟悉北疆,以為是都督中了瘴氣所以相幫都督清醒一些,以免冒犯了十公主。」
陳二繞著被壓著的漢子走了一圈:「不如這樣,都督將此人交給公主審問,也好讓公主日後遞摺子時念著都督的好。」
老都督很是不服,吹鬍子瞪眼的,卻聽十公主閒閒插嘴道:「可能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這不怪都督。不過好在,將也不能總是在外,都督,您說是吧?」
老都督於是委頓下來,開始懊悔剛剛的失言,最後只好讓十公主提了人去,氣沖沖地去檢視其他地方了。
陳一拔開塞住黑瘦漢子口的布團:「你最好有點什麼值得抖落出來的。」
那黑瘦漢子一朝得救,連忙跪地拜服謝恩。十公主一聽他的口音就點了點頭:「你不是小邙村的。」
「是,是。我媳婦是小邙村的,本來和她說回娘家探親,沒想到胡人來犯。她帶著兒子撤去城內了,就我一個被征了兵。」黑瘦漢子心有餘悸,一骨碌地把自己的底全透了,又翻來覆去地念叨了幾遍,直到陳一在他背後輕輕踢了他一腳提醒他,才繼續往下道:「我剛剛見鳥飛的方向不對,於是跑過來看,看見沙土裡有什麼東西閃亮亮的,想要挖出來瞧一瞧,就被摁倒了。」
十公主奇道:「你不知道軍中擅離職守要殺頭的?」
「我本來就不是當兵的料,本想著立個小功就請了都督放我回去同媳婦團聚的,沒想到都督竟如此不分好歹!」黑瘦漢子氣道,「那土裡像是被什麼人跌了東西沒撿回去,我領著公主去看?」
得到十公主頷首,復又返回剛剛爭執處。那漢子尋著蹤跡,不多時就挖出了一把短短的刀把,上面果然綴著顆閃爍的紅寶石。陳一接過細細端詳了,皺眉道:「公主,這不是中原人用的刀。上面的刻痕與規制……陌生得很。」
陳二看向那漢子:「你怎如此敏銳,人來人往的為什麼沒人發現這個?」
漢子一拍大腿:「害!小將軍,我天天四處採藥來賣,這有何難?」
陳二拉住了他的手去摸他手上的繭子,確實是平日慣常挖東西留下的厚繭,這才信了。那邊十公主蹙眉道:「看來胡人已經摸進此處了,只是不知何時會再來犯?陳二,你拿著這證物,速去向都督稟報。」
陳二領命而去,十公主帶著陳一與黑瘦漢子再去尋其他異處,走走停停至黃昏,見到不少被人動過的痕跡,像是標識,全都被他們一一毀去。
陳一久不見陳二歸來,也不見都督派人來守,於是向十公主建議去領了他們的那群新兵來此。十公主搖搖頭:「今早已將都督得罪了,我們再等一刻鐘,若是陳二還不來,再去尋人。」
陳一急道:「誰知道那個老貨聽不聽得進!我弟弟定是被刁難了困在那處了。」
「令牌在他手上,只有他的令牌才能調動得人手。」十公主站起身來拍拍膝蓋的塵土,「現下我們只能儘可能地毀掉這些標識,等人來調換。不如這樣,往東五里就有一哨崗,去那處看看能不能叫來人。」
於是他們往哨站趕,越走卻越覺得不對勁,本該有點滴篝火的哨站卻不見火光,寂靜無聲。
陳一皺眉:「不好,公主,估計胡人已經進來了。」
那漢子一聽雙腿便打戰了,胡人之兇殘彪悍他可是領教過的,好不容易在動亂中揀了一條命,還不想現下就丟了。
十公主也瑟縮了一下,凝神去聽風聲中似有隱隱的馬匹的嘶聲,低聲道:「走!」
一支箭矢卻破空而來,擦著十公主的臉釘在了不遠處的枯木上。十公主顧不得臉上的擦傷,頭也不回,拉住漢子拔腿就跑。陳一拔出大刀勉強回擋著身後紛至沓來的箭雨,護著十公主往後撤。
第六十九章、被俘
可能剛剛火光照亮了他們一瞬,敏銳的胡兵便發現了隱蔽在灌叢中的十公主等人。本未到他們動手的時候,但見已被察覺也就不得不發了。
陳一見胡人就要趕上來了,腳下點地將黑瘦漢子提起:「公主!這樣下去就要被追上了!」
十公主咬牙:「那能如何!難道束手就擒嗎?」
那黑瘦漢子終於回過神來,被陳一挾著哆哆嗦嗦地指路:「我知道不遠處有個地方能拖住他們的馬!」
「走!」叄人不假思索,腳下飛快,半刻鐘便趕到了漢子所指的地方。果見有一深深的溝壑橫亘在陡峭的兩坡之間,那黑瘦漢子十分熟稔地手腳並用爬下坡,並揮手讓十公主與陳一跟上。此時已顧不得形象與否,兩人拔出各自的武器,幾躍而下。
坡下草木深深,借著夜色掩映,叄人小心翼翼地貼著坡挪動著。頭頂是率先趕到的先行兵,手裡提著箭矢,嘴裡嘰里咕嚕地說著十公主聽不懂的話。突然,胡人安靜了下來,他們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接著十公主聽到了十數人的腳步聲,還有一匹馬的馬蹄不住地在坡上打轉。
陳一稍稍往後看去,只見火光簇擁下,一匹黑色的高頭馬立在簌簌風聲中,可以窺見坐在馬上那人金色的髮辮在火光中格外觸目驚心,而那狼一樣綠幽幽的仿佛已經盯上暗處的獵物,隨時就要一發而動,咬住他們的脖頸後撕扯得鮮血淋漓。
十公主也看到了那人,心道這就是這支胡兵的首領了。
他手下的兵舉著火把湊到他跟前,嘰里呱啦手舞足蹈比划著什麼,那人卻搖了搖頭,手一比劃,原本湊在一起的士兵便四散開來搜尋。
十公主心說正好,只怕你們湊一塊不好做。擒賊先擒王,須得等那人鬆懈時才好動手。
她與陳一對視一眼,彼此立即明白對方所想與自己一樣,陳一便拾起腳邊的一塊石頭往坡的另一邊砸去。
一隊胡兵便舉著火把怪叫著往那處衝去了。
「跑!」十公主推了那漢子一把,漢子反應極快,雖然腿軟,但立刻回過神來引著陳一與十公主往軍營方向撤去。
他們的動靜也引來了剩餘的胡兵的注意,紛紛下馬追趕著他們。為首的那人卻將一對狼眼眯起,不慌不忙地拿起掛著的弓箭,緩緩拉弓指向了被陳一護著的十公主。
「束」的一聲,電光火石間,那箭借著紛亂的箭雨,帶著勢不可擋之勢朝十公主右肩襲來。陳一舉刀要擋已來不及,那箭便深深地扎進了十公主的肩膀,她痛得一個踉蹌,被陳一眼疾手快地扶住。
見獵物已被射中,那人愜意地放下弓箭,只待自己的人將他們一網打盡。
十公主的右肩已洇開大片的血,胡人的箭與漢人不同,特殊的箭制使得中箭仍繼續跑動的獵物的傷口越開越大,終致流血而亡。她勉力支撐著,但叄人的速度已經明顯慢下來了。
後頭是嗷嗷怪叫的胡人,前方是不知多遠的軍營,若是他們全折在這裡,那麼毫無防備的小邙村將會被輕易拿下,而後不僅大軍將會有被後抄的危險,北疆主城也會岌岌可危。
電光火石間,十公主想清楚了一切利害關係,於是她做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決定。
陳一撐著受傷的十公主腳下急匆匆地,饒是見過奪嫡這樣的大場面的他也不由得冷汗連連,氣息也亂了多次。此時他聽得十公主在他的耳旁道:「陳一,往他們那邊靠!」
陳一雖然不明就裡,但是身體已忠實地執行了十公主的命令。他將漢子往前一推,抽出大刀,鬆開了十公主的腰突然朝胡兵方向衝去,沒有防備的胡兵霎時被陳一的大刀橫掃而倒下一片,十公主則忍痛踏在陳一的刀上借力朝黑馬上的首領飛撲而去。
那首領面上浮現出一絲玩味,不慌不忙地側身就躲。但十公主目標顯然不是殺了他,而是奪他身下的那匹好馬。
於是這一躲正中十公主下懷。
只見她抓著馬鞍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將本就側身躲避的男人大力踹下了馬。
男人十分不可思議,但不待他反應過來,十公主已經忍著箭傷騎著馬沖前方廝殺著的陳一奔去。陳一抬眼就見十公主將本團團圍著自己的胡兵衝散,連忙將大刀往地上一插,借力上馬。
一騎兩人已是極限,更遑論前方正被追著的漢子,十公主雙眼赤紅,一心往前沖。身後未死傷的胡兵也騎上戰馬,追趕著他們。
十公主肩上的傷已經撕裂開一個大口,他們追上了就要被砍殺的黑瘦漢子,陳一連忙探身伸手將人一撈,斜抗在馬邊,但速度也明顯降了下來。
陳一著急喊道:「公主!你的傷還能撐住嗎?」
十公主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她以前再怎麼傷也傷不到這種程度。剛剛那一跳若非關乎生死存亡,她壓根就跳不出來。已經是極限了,這馬再怎麼好,也撐不住叄個人高速奔跑。而漢子對此地熟門熟路,沒有他指路,她和陳一定會迷路。當下最要緊的是儘快趕到軍營,不知防禦。而陳一尚未受傷,定能帶著漢子跑出去。
十公主突然釋然,笑了一下,死在戰場上的公主,應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也算是青史留名獨一份的榮耀。
她回頭對陳一小聲地呢喃了一句:「告訴十二,替我報仇。」
「什麼?」陳一沒有聽清,他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剛要大聲讓十公主保持神志,十公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了腰間的匕首,側身翻下去的一瞬狠狠扎了黑馬一刀。
黑馬吃痛,撒開蹄子不管不顧向前奔去,而十公主也終於因為失血與劇痛昏死過去。
趕來的胡兵將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十公主團團圍住,那首領則騎著手下的馬慢慢上前,盯著地上的十公主饒有興致地看了半晌,舉起了手勢示意士兵給她包紮傷口,簡單處理後將十公主抬了回去。
第七十章、風波
京城一派歌舞昇平,全然不知邊關一場洶湧的驚變以十公主垂危的生命為代價消彌了。大臣們只知皇帝最近鬱鬱寡歡,卻不知其憂從何來、如何才能為主分憂。
並且這位陛下已經許久不進後宮了,就連素日最得寵的順妃也難見皇帝一面。就是見了皇帝,也是三、四皇子在場。只有父子三人說著悄悄話時,才能見得皇帝臉上的些許鬆動。
右副相曾以進宮請安為由悄悄向女兒打聽,旁敲側擊地詢問是不是之前獻給皇帝的那一對姐妹花不頂用了,需要再另尋些貌美的丫頭進宮侍奉。
順妃卻冷笑一聲:「父親好糊塗,陛下連後宮都不進,我這時候塞人進去又有何用?更何況,之前那一對已是我們好不容易找來的難得的尤物,現下又去哪尋更好的?」
她心知肚明自己的丈夫在為什麼不展顏,那一日日的邊關信使送的哪裡只是軍情?怕不是親手送走了所愛,連魂魄也一併帶走了!
右副相來回踱步:「你這女兒好不懂事,為父辛辛苦苦將你送到了聖上身邊,現下離相位僅一步之遙。誰料竟止步於此。你不幫為父,還有誰能幫為父?」
順妃漫不經心地捋了捋頭上垂下的累金珠步搖,嗤笑道:「父親辛苦為他賣命,所求只是一個宰相之位,如今卻仍未到手,可見國丈這個身份還是不夠。女兒想,若是做了天子的親外公,那時父親豈不是要如何就如何?」
「胡鬧!皇上正直壯年……」右副相突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像是被燙到一般從椅子上猛然站起。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竟是從皇帝曾千嬌萬寵過的女兒口中所吐出,難道她失心瘋了?
他的鬍子被高高吹起,露出一張顫抖的嘴唇,嘴邊的「放肆」卻止步於此。半晌,右副相才像是失力一般倒在身後的大椅上,久久不能言語。
順妃卻像是看穿了他的動搖,循循善誘道:「父親,現下女兒膝下已有了兩位皇子,陛下卻對立女兒為後一直推脫,對您的宰相之位也不見鬆口。眼下他正值壯年,女兒可以等,可是父親您……說句忤逆不孝的,您恐怕等不起吧。」
「……荒謬!」右副相一拍椅子,憤怒地站起身來。但一想到朝堂上的事,頓時又覺著自己岌岌可危。右相就要告老,皇帝卻將他強留,並開始扶植他的門生。那些個毛頭小子難道會比自己更為忠心?他顧不得怒斥女兒出言不遜,腦袋裡一片混沌,不知是惱怒居多,還是積攢多時的憤恨居多。
想到如今朝堂上和自己打擂台的那幾個御史,右副相心亂如麻。
「父親啊,女兒也不是不害怕。」順妃一步步走近自己戰戰巍巍的老父,不知道是勸他還是勸自己,「他如今寵著那個賤婢所生的雙生子,女兒不得不防,不得不為自己的孩子謀劃啊。」
畢竟他們父女兩,手上沾著的可是三、四皇子生母的血。
右副相許久才輕輕擺頭,喃喃自語:「茲事體大,容為父慢慢籌謀。」
順妃倒是不急,慢慢地踱著步,染盡了玫瑰花汁的朱唇卻緩緩綻開一抹志得意滿的笑,抬臉是一雙眼卻含淚:「父親,疼疼您的外孫,疼疼女兒罷!」
她跪坐在不肯道一句「好」的生身父親腳邊。
她是宮內位份最高的妃嬪,殿里連白日都點滿了燈,將香爐里的薰香送往殿內的每一處角落。但深秋的那一絲冷還是從被烘得暖融融的香味里慢慢從脊背一路而上,扭動著鑽進她的心裡。
她低低幽幽地道:「父親啊,當今聖上如此失德忘恩,狂悖亂倫,實非明君。」
右副相「騰」地站起身來:「我覺得你是失心瘋了!左右十公主已然離京,看情勢再也不會回京了,你到底在鬧什麼?」
「我鬧什麼!」順妃惡狠狠抬起頭,對自己的父親怒目而視,「我為他生了兩個孩子!半條命都盡數丟在了孩子身上!可他不僅與自己的親姊亂倫,還親近賤奴之子,視我的孩子如無物!中宮高懸如此之久,也不願意將女兒送上那個位置!父親!」
「這就是你親自為我挑選的夫君!如今他已對我們無意,您又何苦守著那君臣之義呢?」
右副相看著女兒,心下大慟:「你瘋了……你瘋了……」
「那父親就看著吧,那位聖上到底會不會如您所願。女兒可是知道,陛下連拒了三次右相的告老摺子,父親您就等著吧!」 說罷順妃高聲喚來門外守著的心腹,只道自己累了,將右副相送出了宮。
這廂京城暗流涌動,北疆卻是風波不斷。陳二飛奔至營帳,不想卻被老都督扣下了,罪名是「妄言動搖軍心」。
陳二沒料到老都督竟偏執糊塗至此,又不能與之拔劍相對,傷了自己人,兩人僵持良久,最終還是被老都督的人壓住了關在一頂小帳內。
老都督冷哼道:「搶著立功也要看時候,這時候是容得你們胡鬧的嗎?」嘴上說是如此,但還是派了幾個小兵前去看情況如何。幾個小兵正好撞上了滿身是血的陳一與已丟了三魂七魄的黑瘦漢子,連忙要上前牽引馬匹,不料聽得陳一大喝一聲:「都他媽給我讓開!」
卻是連軍營守衛都不放在眼裡,揮鞭直接快馬闖到了大營前:「老匹夫你給老子滾出來!」
老都督怒氣沖沖地掀開營帳,卻被陳一一刀掀翻在地,下一刻刀已立在了脖頸側:「從現在開始,老子說什麼,你便做什麼。現下速速遣一支先鋒隊去給姜將軍報信,告知將軍胡人已經摸到了後方來。將這邊的精銳盡數交給我,你帶著其餘人馬守住後山,聽到沒有!」
老都督目眥欲裂,還要嘴硬:「憑什……」話未說完,便被陳一摁住了脖子,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我問你,聽到了沒有?」
那黑瘦漢子也附和道:「都督!小民與這位小將軍親眼所見!」
老都督只好勉強點點頭,被親衛扶起來時驚魂未定,注意到十公主沒有在場,剛要發問,就被陳一的一聲暴呵打斷:「我兄弟何在?」
陳二雖然盛怒,但知道十公主被胡人擄走這件事必不能在此時此刻叫嚷出來。一為了他們兄弟二人的性命,二為了公主的聲譽,三是……遠在京城的皇帝若是知道了此事,不知會做出何等瘋狂的事情。
他接過老都督交來的兵符,低聲威脅道:「十公主為了都督已先行一步為都督遮掩了,到姜將軍面前,都督自己思量一下該如何交代吧。」
待陳二被鬆了綁,帳內只有休整的兄弟二人。陳二看著面色如碳的陳一,低聲問他:「公主呢?」
「凶多吉少。」陳一搖搖頭,「……若是公主已然就義,還望弟弟,盡力帶出一兩件公主的東西,好交予陛下。」
陳二面色煞白,皺著眉頭,腦子飛快轉著尋找著事情可有的轉機。在帳內轉了幾轉,忽然靈光乍現:「我去找燕脂!」
陳一已披上鎧甲,重新拿上大刀:「……也好,你帶著那藥販子回去。畢竟故土難離,想來也是燕脂報恩的時候了。」
事不宜遲,兩人兵分兩路,一人往城內疾馳而去,一人領著目光灼灼的整戈待戰的強兵奔赴至前線。
第七十一章、轉機
十公主從腿上劇烈的疼痛中驚醒。
睜眼對上的是一對綠瀅瀅的眸子,帶著戲謔和玩味,還有一絲探尋。火光下這人手中漏出一片鋒利的刀光,晃了晃十公主的眼。
她沒有開口,也不去擺弄自己的傷腿,在眾目睽睽下兀自闔上了眼睛。
到底是對方先沉不住氣,不咸不淡地開了尊口:「你倒是遊刃有餘。」
竟然是蹩腳的中原話。
十公主聽著覺得耳熟,但是她累得很,只是打開了眼皮上下掃動了一下這搭話的胡人。
這人見十公主不為所動,反而更好奇了,放下手中擦拭的匕首,饒有趣味地繼續引她說話:「你與其他尋常漢人不同,你到底是什麼人?」
十公主不答,而是扭開頭去,盯著他手上雪亮的匕首一言不發。火光在十公主的眼眸深處燃燒跳躍,反而贈與了狼狽的她一絲奇異的殊色,臉上因跌下馬而剜出的細碎傷口倒像是精心描制的花鈿,落在別人眼裡卻像是望見了另一人般,使得這綠眼睛倏然站起身來:「原來是個啞巴,正好我們這前幾天跑了個祭品,就由你頂上吧。」
十公主早已料到此番已是凶多吉少,奈何身上物器全已被搜刮乾淨,手腳也因重傷而動彈不能,只能任由胡人士兵擺布,將自己不知抬往何處。
眼見得從天黑走到天蒙蒙亮,才一夜的腳程就到了這伙胡兵的駐紮處。原想著做俘虜的必要受一頓苦楚,她已暗暗咬牙,決意得了機會便尋死,不想竟被好生抬進了一處營帳,還譴了像是大夫的人來看她的傷。在糊一層又一層黑乎乎的草藥時終於忍不住,十公主「啊」地張口呼痛出聲。
在一旁盯著軍醫動作的綠眼睛男人反倒被這聲痛呼取悅了,撫掌大笑:「原來不是啞巴啊。」
那軍醫低低用胡語說了兩句什麼,正痛得滿頭汗的十公主咬牙恨聲打斷:「既是做祭品,何須如此?」
那軍醫頓了頓,還沒人敢在自家主子面前如此放肆,一時間竟忘了自己說到哪了。那做首領的並不在意,隨意揮了揮手,朝她挪了挪:「做我們的祭品,要求可是很高的。不把你治好了,怎麼做祭品?」
他伸手捏住了十公主的下頜左右看了看:「我是瞎了眼,竟然覺得你和她像,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十公主冷冷發問:「世界上哪有一模一樣的人,首領說笑了。」
「說起來,你應該感謝她。」這人不許十公主扭過頭去,愈發大力將她的下頜掐緊,「要不是她跑了,恐怕你現下不知要死在我們哪位勇士的身下了。」
聞此羞辱,十公主欲將此人瞪死在面前,卻被忽地放開了下巴,抬眼望去這人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你最好老實待著,十日後才是你發揮作用的時候,好好準備著。」
於是十公主便被困在了這方寸大的營帳內,每日除了有一士兵將食物丟給她,與換藥的軍醫進入營帳外,其餘時間十公主只能望著映在帳子上的士兵的身影游移,時間仿佛也變得格外漫長,在空空的雙眼間緊迫地流逝。
因為她是祭品,為首的吩咐了所以並沒人敢闖入營帳對她做出什麼事。除了一身污垢與簡陋的吃食,十公主反而覺得能勉強過活。這幾日的獨處反而讓她摸索出了營帳外守著的士兵的換班時間,但苦於手無寸鐵,如何能闖得出去?
眼見得那胡人首領所說的日子一天天臨近,說不慌那是假的。但無論十公主如何輾轉,這仿佛都已是一局死棋。更何況她尚有傷在身,再如何神通也不能寸進了,不由得漸漸陷入了巨大的絕望中。
在這種絕望中,她發現自己竟然還能分出心神,不由自主地去想起遠在京城的十二。每每午夜驚醒,她發現自己第一反應竟是十二若是能趕來,將自己救出這迫在眉睫的困境就好了。但轉念一想,卻化作一聲嗤笑:自己已經慌不擇路到此地步了?且不說京城離邊疆多遠,便是他作為一個皇帝,豈能因區區一個名義上被逐出京城的公主而貿然出行?
她在痴心妄想什麼?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十公主輾轉矛盾中,轉機也來到了。到了祭祀的日子,十公主被早早地提出營帳,驅馬被丟進一處小溪之中。深秋的溪流已快乾涸,溪水冰冷刺骨,卻是十公主多日不見的活水。她顧不得那胡人首領說了什麼,急急往自己身上舀水,洗凈這一身腌臢。
搓洗半晌,十公主才覺不對,原來這些胡人並未有何非禮勿視的講究,反而溜著馬將她團團圍住,欣賞著她裸露的雙臂與小腿。
那綠眼睛的見她停下動作,還舉起了馬鞭高聲呵她:「怎麼不脫去身上的衣物?不洗乾淨,不敬狼神啊。」見十公主仍立在水中不動,他又揮了揮手,從馬隊里踉踉蹌蹌走出兩個被捆著手的女人,解開她們的雙手,那首領揚了揚下巴:「你們去。」
這是十公主那麼多天來第一次在這個隊伍里見到女人,但這兩個女人仿佛很不馴似的,並未聽從那人的命令,反而呆立在岸邊,直到胡兵們將她們踹下了小溪,兩人跪倒在鵝卵石上。
岸上的胡兵大聲地呵斥了什麼,見二人不為所動,那首領眯了眯眼睛,從馬側的箭匣里抽出了一支箭,搭弓便對準了其中一人。
十公主暗罵不好,連忙踉踉蹌蹌地上前橫在女人前大聲阻攔:「我們洗!」
那支箭並未放下,秋風中十公主甚至聽清了弓弦繃緊的聲音,她連忙繼續道:「首領,你不是說祭品不能有任何損傷嗎?現下你射出這一箭,恐誤了今晚的祭祀。」
胡人首領冷聲道:「她們不是主祭品,現下殺了,先給狼神開開胃,讓開。」
十公主卻執意攔在這兩人面前:「我腿上的傷仍未好全,首領一箭過來,我也正好有了趁手的武器,不知首領意下如何?」
那立在首領身側的一人見二人對峙,像是怕急了般連忙阻攔首領,嘰里咕嚕了一堆胡語後,首領只得作罷:「也罷,給我把衣服除了!」
十公主心下一橫,環繞四周皆是胡兵,顧不得臉面廉恥,只好將身上胡亂穿的胡服三下兩下脫下,甩在了岸上,露出赤條條的胴體。那首領卻嫌不足似的,用胡語高聲喊著什麼,兩岸的胡兵紛紛又舉起了箭矢。
十公主以為是要將她們殺了,帶屍體回去祭祀,卻又聽得首領道:「你身旁這兩個怎的不脫?」此時身邊兩個女人終於動了起來,紛紛除去了身上本就難以蔽體的衣物,以猝不及防之勢將十公主仰面壓倒在水裡。
十公主不防,鼻口一時進了水,不由得大力咳嗽起來。卻聽得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別怕,我是燕脂。」
這一聲如驚雷乍響,十公主猛地睜開眼,下一刻又被摁進了水裡。如此反覆幾次後,女人將她放在了岸上,用溪水將其四肢輕拍,細細清洗著她身上的污濁,動作不似之前粗暴,聽到耳邊的最後一句卻是:「今晚見機行事,千萬不可慌張。」
十公主抬頭,望見的卻是自己侍女的臉龐,那聲音分明卻是燕脂的。十公主將臉一抹,一把推倒她,惡狠狠地啐她,卻微不可查地向她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七十二章、狼王
是夜,胡人燃起火把,將臨時堆建起的祭祀場團團圍住,在茫茫夜色中點起了一片白晝,將胡人士兵隱秘的興奮和奴隸們無助與驚惶照亮。作為主祭品的十公主雙手緊縛,眼睛牢牢盯著場內焦躁踱步的四頭灰狼。她仿佛能聞見它們一吐一吸間送出的咸腥味,裹挾著萬千哭號噴濺在眼前。
那胡人頭子正騎在馬上,與這些狼一同綠幽幽地盯著這些束手待斃的活動肉塊,身後有膽小的奴隸已經哭出了聲,又不敢放聲,只能卡在喉嚨上下發出「咯咯」的嗚咽聲。十公主將眼神轉遠,卻看到不遠處有一隊胡兵簇擁著一隻被毛氈蓋住的籠子朝祭祀場走來。
身後有也看到這個籠子的奴隸猛然發出一聲尖銳的悲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雙手不住地在身前比劃,口中念念有詞。站在十公主身後的燕脂身體也不由得一震,微微上前離十公主稍近了些:「他們今天竟然請來了狼王,你可要小心些了。」
十公主低聲問:「何謂狼王?」
「卡茲國信奉狼神,每年都會挑選十隻最身強體壯的狼丟進鐵籠里,不喂食物不喂水,等半個月仍活下的那隻,就是狼王。成了狼王后,喂食的先是殺掉的奴隸,後是犯了錯的、活生生的人。 」
十公主不禁汗毛倒立:「那待會你有何計劃?」
燕脂遲疑道:「我的人手就在附近,最快只能在祭祀開始後一刻鐘趕到。」
「知道了。」十公主用餘光斜了一下身旁的胡兵,拿著彎刀分開越靠越近的二人,嘴中高聲呵斥著什麼。燕脂身邊那個女奴卻絲毫不怵,也高聲用胡語罵了回去。而身後因為毛氈揭開而看到籠中的狼王的奴隸們的恐懼也終於到達了頂點,人群開始推搡躁動了起來。
胡兵們於是拉出了雪亮的彎刀,雖然不敢動站在隊首的三個珍貴的祭品,但手起刀落,還是殺死了兩個企圖越隊的男奴。
燕脂身邊的女奴也噤聲了,隊伍又重歸到絕望的安靜。
兩個被殺死的奴隸並沒有被丟進祭祀場中喂狼,反而被割了脖子,接了滿滿兩桶血。祭祀場裡四隻灰狼聞到了血腥味,不禁蠢蠢欲動地開始刨動著爪子。
胡人首領望了望天,示意身邊的祭司可以開始了,胡兵們聞令將桶舉起,從潑灑在除十公主外的祭品們身上,就連燕脂也被淋了滿頭滿臉的血液。
待祭司們跳完古怪的舞蹈,唱和完神秘的祝詞,胡兵們便拿起彎刀驅趕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祭品,準備享受將要發生的血腥表演。那廂,狼王的籠子也被打開,十公主終於看清了所謂狼王的真面目。出乎意料的,它並非正值壯年,反而步履遲緩,身上的皮毛也參差不齊,乍一看反而像是只害了癩皮的老狼。
但那四頭灰狼見它出籠,都紛紛退卻,俯首弓背,發出了低沉的「嗚嗚」聲。
就連十公主都不由得退後了一步,只是因為她看到那狼王的眼睛,左眼竟然有一道深深的白痕。餘下的那隻右眼,竟是漠視。
沒錯,她竟然在一頭畜生的眼裡看出了漠視。
身後胡兵還在推攘著奴隸,此時那首領卻向在被驅趕的奴隸群眾愣住的十公主走來。猝不及防抓起她的右手,用匕首在她手掌心用力劃了一下,不待十公主出聲,便將她一甩,丟進了那祭祀場中。
那四隻灰狼像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並不急著撲食,反而兩兩成隊,玩弄起手無寸鐵的祭品來。而狼王則懶懶地立在一旁,眼睛卻一直盯著捂著流血的右手的十公主。
灰狼們一會兒將人往左趕,一會兒往右趕,偶爾抓傷一兩個落尾的奴隸。
十公主與燕脂靠作一團,見此情狀,十公主不由得罵道:「這畜生成精了。」
「哼,他們就喜歡玩這種把戲。」燕脂啐了一口,隨著人流奔走,「什麼祭祀,只不過看狼吃人罷了。」
十公主忽地意識到了什麼:「不對,這些畜生是在讓我們白白喪失體力。」
不能再跟著跑了,燕脂也意識到不對,用胡語和身旁一直跟著的女奴說了什麼,那女奴點點頭,三人順著人群貼邊跑到了祭祀場邊緣處。
有一隻灰狼注意到了她們三個,以為她們體力不支了,試圖撲食她們,卻幾次被她們躲閃落了空,只好扭頭去追趕另一邊的奴隸。
有胡兵見她們竟然就靠在一起不動了,便惱火地上前大聲喝罵。十公主與燕脂不動聲色,那女奴卻仿佛與胡兵槓上了一般,面上帶笑罵了句什麼,那胡兵就被激得怒不可遏,拔出彎刀探身就朝女奴砍來。
此時十公主與燕脂默契地一擁而上,燕脂將胡兵伸過來的手撞向了一邊,而十公主則一腳踢在胡兵的手腕麻筋上,彎刀頓時落地。
女奴腳下飛快,將地上的彎刀朝祭祀場中踢。三人見武器到手,也腳下一點,飛速往場內撤,那胡兵再向來抓已不能。
她們快速地用那柄彎刀解開了手上捆著的繩子。
那胡人首領卻並不在意十公主一行拿到了武器,反而玩味地揮揮手,示意軍士們後退,不許進入祭祀場。
四隻灰狼仿佛得令一般,開始撲咬起不慎倒地的奴隸,撕咬得血肉橫飛,一時間祭祀場內慘叫連連,奴隸們連滾帶爬地奔向手中拿著彎刀的十公主。
十公主舉刀想將圍欄木樁砍斷,不料她並不會使彎刀,反而將自己的手震得發麻。這種情況下燕脂見她吃癟竟能笑出聲來,劈手奪過十公主手裡的彎刀,三下五除二將木樁劈成兩根鋒利的木棍,扔給了女奴和十公主,自己則手持彎刀迎向猶不滿足,向她們奔襲而來的灰狼。
十公主腳下點地,逆著人流朝四隻灰狼奔去,在兩隻張嘴欲咬她的灰狼中間凌空一跳,木棍用巧勁左右一擊,生生敲碎了兩狼的腰肢。
而燕脂和女奴顯然熟識如何快速擊殺狼,彎刀在燕脂手上有如化身一體,凌厲的刀鋒破開灰狼的肚腹,灰狼並未意識到自己已被開膛破腹,還在快速奔跑並未及時停下,於是狼血狼腸就這麼掉了一路。
等它回首一看,自己腹上的一塊大肉正在地上孤零零地躺著。
胡兵們發出巨大的噓聲,而那隻狼王也終於在這一片噓聲中站起身來,直勾勾地盯著十公主流血的右手,像是盯著一塊覬覦了許久的燻肉。
十公主知道這個畜生的智慧遠在剛剛那四頭灰狼之上,不然絕不可能憑藉這一身病痛還能從胡人殘忍的篩選方式下活下來,還成為了頭狼。於是她不動聲色地盤步環走,企圖尋找這隻狼王的破綻。
在她們三人身後,本來還驚魂未定的奴隸們見這三個女人竟三下五除二殺了四頭狼,紛紛爆發出高興的呼聲。又見十公主遲遲未動,而她身前只剩一隻病弱的老狼,就紛紛躍躍欲試。其中有一個膽大的,撿起地上剛剛劈斷的木樁,就朝那狼王奔去,企圖將它一舉拿下。
那狼王就這麼一動不動,等著此人奔到眼前來,就在木棒揮下的那一剎,它身影一閃,四肢如閃電般縱橫一躍,就攀上了這人的脖子,隨即狠狠一口。
只聽一聲慘叫,這個膽大的奴隸便抽搐著倒在了地上,半邊脖子被狼王咬在口中,肉與筋被嚼動的細碎的脆響在這寒夜迴蕩,令原本喧鬧的奴隸與士兵們都突然靜若寒蟬。
狼王並不在意地上已註定要死絕的獵物,將口中那塊肉吞下後便向十公主一行步步緊逼著靠近。
十公主牢牢握住了手中的木棒,低聲道:「這狼,好生靈活。」
燕脂隨她慢慢往後撤步:「這狼王見了血,那便是在場的人不死不休了,它好像一直盯著你看?」
十公主也不解道:「你們這邊的規矩我不了解,那邊那個綠眼睛的,把我捉回來還讓軍醫給我療傷,說是不能有傷口流血,快祭祀時又劃我一刀?」
「你是主祭品,為了顯示狼王神威,會在祭祀前的主祭品右手上留下一道新鮮的刀痕,待祭祀結束,場內只會留下你的右手!」
也就是說,主祭品將要被啃食得只剩右手。
十公主頭皮發麻:「你們這邊的祭祀禮,真是野蠻至極!」
「這時候就不要說這些了,」燕脂驀地睜大眼睛,大喝一聲,「閃開!」
原來那狼王竟趁二人低頭之時,向她們撲躍而來。
十公主就地一滾,那邊廂燕脂兩手持刀,用刀刃逼停了狼王的攻勢。左手欲將彎刀抽滑出狼口,不料那狼王竟然出奇地大力,反將身一轉,令燕脂割傷了自己。
那彎刀也自然被狼王叼在口中,扭頭扔開。
女奴見狀拿著木棍要來護主,不料那狼王不待她動,就先發制人,扭頭露出了雪白的尖牙「哧」退了女奴。
但燕脂也有機會撤出了一些距離。
見祭品們越撤越遠,那首領有些不滿,打了個手勢,胡兵們紛紛彎起了弓朝最外圍的奴隸的腿上射去。燕脂揮刀擋住了幾支流箭,口中大罵:「媽的,他們怎麼玩這麼大。」
十公主躲閃著狼王伸來的利爪,一邊大吼著:「還要撐多久!」
「快了!先把這畜生制住!」燕脂揮刀欲砍狼王的爪,不料被它深深地撓了一道,不由得惱火起來,「他媽的這畜生!」
那狼王往後撤跳,隨即又狠狠撲過來,將一眾人衝散。十公主將手中的木棍扔給女奴,隨即大喊鼓掌,發出「去、去」的嘬聲逗引著正撕咬開一個倒霉奴隸的脖子的狼王:「不是要來吃我嗎?來呀!」
那狼扭頭,見她高舉著受傷的右手,從未聞到過的新鮮的異族的血液令它渴求著將她吞吃入腹。見到吸引到了注意力,十公主連忙往人少的另一邊跑去。
那狼也果隨其動,朝十公主追去。
一人一狼繞著祭祀場追了一圈,狼王終於將十公主逼至角落,那狼王也已被挑動得急不可耐,前爪在地上用力刨了兩刨,刻下兩道深刻的爪痕,隨後後爪一撐,朝十公主急沖而去。
就是現在!
十公主美目圓睜,像引頸就戮般毫不防備,而不知何時潛至身後的燕脂的彎刀也在電光火石間被反手刺入了狼的咽喉。
狼王猛烈的熱息近在咫尺,人血和狼的口水混合在一起的濃烈的腥臭味就這麼打在十公主臉上。但她顧不得那麼多了,趕忙四肢並用地爬開這死地。
趕到的女奴毫不猶豫,高高舉起木棍,一下一下砸在狼王暴露出來的,脆弱的、裝著五臟六腑的腰腹。
狼王就這麼死在了這一下下擊打中,直到臟器都被打成了水,再也無法動彈。
眾胡兵譁然,紛紛怪叫著搭弓要為狼王報仇。不料箭剛搭上弦,還未射出,一支破空而來的利箭就率先射中喊叫得最兇猛的那一個胡兵的眼睛。
十公主與燕脂往四周望去,只見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將這片血腥的祭祀場團團圍住,為首的正是許久未見的陳二,身邊卻是胡女,手中正持一把大弓未放下,想來剛剛那箭就出自她手。
燕脂見到來人,興奮得一把撕下臉上悶了許久的易容,將彎刀從狼的咽喉中拔出:「咱們的救兵來了。」
第七十三章、破曉(上)
隨著陳二發起的一陣又一陣衝鋒,胡兵們已被沖得亂了陣腳。而陳二帶來的與燕脂熟識的胡奴顯然很了解胡兵們的陣型,幾乎一擊必中對方的薄弱處。那原本氣定神閒的綠眼睛首領早已反應過來,策馬便往十公主這邊來。
當然,他也看到了揭下易容後的燕脂那張美艷動人的臉。
他喃喃道:「姐姐,真的是你啊。」
於是手下的韁繩卻愈發勒緊,幾乎是直衝著燕脂而來。
十公主看著已經亂了陣腳的胡兵,心中也是一喜。隨即立刻回過神來,把就要衝出去的燕脂拽住:「後面那些奴隸呢?我不會說你們的話!」
燕脂一拍腦門,邊回手擋開射向她倆的流箭,邊高聲呵喊了兩句胡語,那拿著木棍的女奴會意,也在燕脂身旁符合著,一邊抵擋著反撲的胡兵們的進攻。
那些今夜經歷了大起大落的奴隸們先是面面相覷,先是有零星兩個站了出來,慢慢地,越來越多的奴隸站了起來。上天既然讓他們置之死地而後生,難道還要繼續束手待斃嗎?攀過那本來劃定了生死的祭台,撲向那些本來捏住自己性命的胡兵,狠狠揮拳,撕咬著這些高高在上的所謂『大人』們。
燕脂這邊奪了彎刀,殺得正歡時見得有人一刀自上而下向自己鉤來,不禁隨著刀勢向旁撤步,不料那人仿佛很熟悉她的招式一般,竟然在她撤步時硬生生改變刀勢,破開了她手臂處的衣袖。
幸而燕脂躲得快,那刀並未傷到她的大臂,但彎刀還是留下了一道血痕。她狼狽地抬起頭,看向馬頭上似笑非笑的男人:「臭小子。」
「姐姐,別來無恙啊。」
燕脂將彎刀一插,扶著刀柄站了起來:「是不是沒想過,我竟然還能回來?」
男人漫不經心地收回彎刀,不動聲色地將刀沾上的血液擦拭掉,竟然也不急著帶兵突出重圍,兩人就在這火光沖天的混亂中旁若無人地攀談了起來:「是啊,姐姐好大的本事。不僅能作為祭品從我手上脫身,還能與自己的舊部聯繫上。」他將刀朝遠處正與胡兵膠著著的十公主一指:「是不是因為她?」
「哈,我能回來,還不是因為你本事不濟,和別人沒多大關係。」燕脂嘴邊盪開一抹嘲諷的笑意,「畢竟你可是能被女人逼奸的王子,這在我們卡茲中可是聞所未聞呢。」
「你找死!」男人聞言果然大怒,一刀惡狠狠地便向燕脂砍來。燕脂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彎刀輕巧地一挑便將那刀力半途截停,本在盛怒中的男人立刻大叫不好,想要收刀時卻被燕脂往側邊大力一撥,頃刻間便被她帶跌下了馬。
燕脂並不忙著補刀,她與這位弟弟的孽緣可不是這簡單的一刀便能解決得了的。待他翻身從地上爬起,抬眼便望見燕脂臉上那熟悉的、可憎的笑意與可惡的話語:「怎麼這麼久了,一點長進都沒有。你就是這麼迎接姐姐的?」
男人卻並不再拿刀,反而寬了衣袍,露出遒勁精壯的上半身,揮舞著拳頭便朝燕脂襲來。燕脂也丟了彎刀,冷笑一聲迎了上去。
當兩姊弟赤手空拳打得不可開交時,那邊十公主已經順利來到了陳二身邊。陳二一路護著十公主後撤,十公主卻挂念著剛剛跑散了,現今不知在何處廝殺的燕脂,一邊回望著一邊大喊:「陳二!不帶上燕脂嗎!」
陳二雙手持劍,一刺一拔便將兩個妄圖擋路的胡兵料理了乾淨:「燕脂之前說了,救出你後就不必管她,她與我們的交易的條件便是將她放歸北疆。」
十公主有些恍然,不再多言,配合著陳二的掩護上了馬。餘光瞥見了不遠處被燕脂追打得節節敗退的、正拋開了被當做擋箭牌的死去的奴隸,翻身上馬就要逃走的綠眼男人。她凝視著這個落荒而逃的男人,半晌,從馬側邊掛著的箭筒中抽出一支利箭,搭弓瞄準了逃跑的男人的右肩。
陳二也勒馬停下,目光緊緊盯著十公主繃緊的弓弦和閃著寒光的箭頭。
倏地只見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微動,那支箭仿若流星般飛向策馬奔逃的男人。男人只聽得「哧」的一聲,什麼東西便深深扎進了自己的後背。
燕脂遠遠地只見得他突然身體一僵,從馬上掉了下來。
她回頭望去,見十公主立在薄霧中朝她晃了晃弓,像是在向她致謝著什麼。又不待她作出反應,便帶著陳二與一眾人手轉身離去,好似她們從未並肩作戰過一般。
負隅頑抗的胡兵們已被收拾得差不多了,燕脂的近身侍女此時跑到她身邊用胡語問詢著:「公主,二王子和他的兵怎麼辦?」
「全殺了。」燕脂回過神來,並未有絲毫猶豫。她緩步上前,看著地上昏死過去的男人,恨恨地踢了一腳:「給他灌點藥,回去對大王子說,這人已經死掉了。」
「不要再讓他出現在人前胡亂言語,你們姐妹們幾個私底下好好爽一爽就好。」
那侍女聞言還是有些不敢,這畢竟是卡茲國的二王子。就算現下是栽了,也是自家主子的同胞兄弟。雖說之前被公主捆起來好好地玩了一通,但要讓她們染指公主的人,她們還是不敢的。
燕脂冷笑著:「你們怕什麼?儘管去玩。要是不能了便給他喂藥,師父留下來的藥可多得不行。」
她伸手抬起男人的下巴:「足夠讓他伺候好你們了。」
那邊的十公主與陳二正踏著晨光朝主城策馬奔去,一路上陳二快速地與她交代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原來自從她被俘後,他們兄弟二人決意先壓下這個消息,可是要借調人手,又怎麼能避開姜將軍呢?
待姜將軍將兵士們排布妥當後,與陳二枯坐了半夜,被他帶來,一直一言不發的燕脂卻在此時站了出來:「找到他們不難,但是我需要與你們做筆交易。」
姜將軍抬起赤紅的雙目:「什麼交易?」
「將我送到北疆腹地,五十人足矣。」燕脂盯著姜將軍,看著這個傳說中殺了卡茲國大王子的漢人將軍,心中五味雜陳。若是她的大哥還在,她也不會因與二王子爭儲而淪落到中原,而自己的師父,也不會慘死在二王子手中了。但冥冥中又是漢人的公主救了她,她嘆了一口氣:「待救出十公主,便將我放歸北疆。」
十公主不解,問陳二:「我從未知道你們竟然還有易容這門手藝。」
陳二卻搖搖頭:「這些都是燕脂所作,據說是從前在卡茲國的漢人師父教她的。對了,她還說在城內給公主留了匹好馬,讓公主回去後好好瞧瞧。」
隨後陳二又提起了戰況,幸而得了十公主的消息,姜將軍成功殲滅了另外兩處埋伏著的胡兵,守住了北邊的防線。
她心裡思忖著燕脂的身份,既然燕脂手上的人能與那個綠眼睛的胡人相抗衡,說明二人的勢力與地位定是不相上下。加之燕脂所說的漢人師父,那麼她很有可能是卡茲國皇室中人。現下二人內鬥,說明卡茲國已出現了權力更迭的情狀。這對燕脂與中原來說,都是好事。
但兩人趕到主城外時,卻發現情況並不像他們想像中的那樣樂觀。
第七十四章、破曉(下)
城外火光沖天,廝殺聲連天衝破雲霄,十公主舉目望去,城外旌旗翻卷,烏泱泱的將士將腳下斬落的人頭和著溪流般的血踏碎,紛紛滾下的巨石將試圖攀爬上城樓的胡兵如蟲豸般碾落,墜落時都不能揚起任何的沙塵,不多會便會有新的胡兵頂上。
十公主舉目遠眺,只覺得有些奇怪。若是偷襲,則胡兵應該趁夜就開始了攻城,為何現下守城的士兵才用上巨石。而那些胡兵也並不戀戰,只是尋著機會就發起一波又一波的小規模的衝鋒。
陳二勒馬,將他們這一隊人安置在了遠處一落隱秘的土坡上,借著茂密的灌叢觀察著城前的情況。十公主低聲將自己的疑慮講與了陳二, 陳二也皺緊眉頭思索著胡人這麼做的意圖。兩人找了條枯枝,尋了塊裸露的土面,蹲坐著便將北疆主城現於眼前。
陳二凝神思考了半晌,搖搖頭:「胡人此番並非上上之舉,不似攻城,反而更似逗引,只是不知他們為何如此。」
十公主手執枯枝,正打算站起身來自上而下地審視著這張粗簡的布局圖,聞言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口中喃喃道:「逗引,逗引……陳二!」
她忽地抬高音量,又很不信似地:「陳二,主城附近的小城幾座?通往主城的要道又分布何處?」
陳二立刻將她所言的幾處要塞畫下:「公主是擔心胡人另有所圖?」
「胡兵慣喜奇襲,這樣大規模的攻城並非他們所擅長的戰術。你看他們攀城的陣勢,乍一看十分緊促,補兵補得很勤,但細細看來,那些士兵並非前仆後繼,而是等前面一輪的人或死或傷後才再跟上的。」
「公主說得不無道理,若是為攻城,也不見撞門的粗木,而這些胡兵都是騎兵,前排的步兵人數十分有限,就算將北疆城破了,騎兵們也勢必守不住這城。」陳二贊同地點點頭。
十公主卻道:「遠非如此,姜將軍作戰經驗豐富,必定早看出來此處玄關,但仍派人鏖戰於此,怕是……主城的人手不夠,要等增援。」
陳二大驚:「那可如何是好?雖說並不怯他們這些人,但就怕援軍未到,而他處的胡軍從別處攻入,驟時北疆城與姜將軍都會腹背受敵。」
十公主想了一下:「至少有一處是知道的,那便是小邙村方向。那處的首領與他的部下已經被燕脂盡數殺了,那麼,群龍無首,是最好被擊退的,同時也說明是至關重要的一處。」
陳二眼睛亮了起來:「那公主,咱們就往那處去吧!」
「不可,」十公主制止了他,「主城門,城內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困在城中的百姓們盯著富商,富商們盯著城樓上的將士,而守城的將士也多出於這些百姓人家之中,哪能不想在最後關頭先讓自己的親人們活命。」
「消息一旦散開,城內人心不穩起了內訌,那再牢固的城牆也守不住。」
「一時半刻還好,現下還能滾石,援軍趕來也要一個時辰。」十公主急得踱步,「現下我們這些人手貿貿然殺上前,必然是送死。」
說話間陳二已將馬匹交付給了一個信兵,頃時那信兵便疾馳而去:「先不管這麼多,雖說點了火,但還是得派人去看看援軍如何。我們不如在此稍作等待,另做打算。」
十公主想想也覺如此,初冬已開始晝短夜長,一行人隱匿在霧氣漸起的林中不免有些瑟瑟發抖。不知過了多久,十公主聽到了紛雜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原來是那信兵帶著幾十個拿著刀棍的農戶打扮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不是讓你去送信嗎?怎麼領著他們來了。」陳二質問道。
那信兵回道:「屬下在去途中碰到了附近村落的人,他們是之前姜將軍在北疆招募的一些民兵,清晨聽到主城外的聲響,早已派人去傳信了,又知咱們人手不夠,便讓屬下帶著他們先來增援。」
陳二一一謝過這些農戶,卻並不答應讓他們上戰場。雖說手裡都拿著刀棍,也訓練過幾日,但也與正經泡在軍營里日日訓練的士兵們比不了,此時與胡兵對上,那只有送死。在雙方唇槍舌戰之時,十公主觀察著遠處城樓上的動靜焦急打斷,只聽她發問:「援兵還有幾時能到?」
那群農戶領頭之前沒注意到十公主,以為陳二才是話事人,聽她如此發問,盤算了一下:「約莫還有半個時辰才能到,娘子打聽這個作甚。。」
十公主一聽則更急了:「不好,我剛剛看到已經沒有了滾石,也沒有上弓箭,而是直接上砍刀了。」
「公主是說,沒有箭兵?怎麼可能?」陳二也大驚,急急兩步遠眺,發現真如十公主所言。兩人對視一眼,十公主率先打破了沉默:「城內有內鬼,箭庫被燒了,那些胡人見到火光,才發起了攻城。」
農戶們聽到這,都驚了一跳:「守城若沒有箭兵,那北疆城不是危險了!」
十公主急得不行,半個時辰,要命的半個時辰,砍刀能撐得住半個時辰嗎?一群人一邊沉默著觀察著北疆城門的狀況,一邊在心裡默默祈禱著援軍的到來。
見戰況愈發焦灼,陳二不免向十公主請求道:「就讓屬下帶人去殺一波,解一解姜將軍的燃眉之急。」
「不可,定然有別的辦法的……」十公主急忙攔住起身欲往的陳二,「你現下帶人去,百害而無一利。」
「能拖一時,也算是一時了!公主!」陳二手已摁在了劍把上,懇求道。身後的農戶也不甘地插嘴:「女人做什麼打仗的主!讓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去了就好了!為城而死,死而無憾!」
「閉嘴!」十公主怒斥:「現下是爭義氣的時候嗎!都給我閉嘴!」
一滴冷汗從她的額上滑落:「聽我說,現下援軍就要到了,我們現下能做的,一是接應援軍,二是擾亂胡兵們的想法, 讓他們自亂陣腳,攻城的速度自然就慢下來了。」
她站起身來,環顧了一圈可用的人手,指了十來個士兵道:「你們,去接應將到的援軍,務必快。」
隨後又對剩下的人道:「以前聽過空城計這一出,但是胡人並不知弦歌,要詐他們,必須得換一種法子。大家將上衣或披風解下,用腰帶系在馬尾拖行在地上,借著霧氣混著沙石,胡人並不能得知我們是不是援軍,那麼便會分神來找我們。」
陳二點頭贊同,那些農戶也紛紛解下了腰帶。有一農戶還補充道:「用不著腰帶,地上現成的繩草,韌勁大,我們都用來捆柴火。」於是眾人紛紛將地上的繩草拔下,扎在馬尾上。
又聽十公主囑咐道:「沒有盔甲抵禦胡兵們的攻擊,諸位兩兩成形,只需要跑馬,弄出煙塵即可,不可逗留。」陳二與十公主共乘一匹馬,十公主手裡拿著弓,對他們一一點頭告別。
城牆下的胡兵正前仆後繼地攀上城牆,忽而聽到遠遠地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回首望去卻只見霧氣騰騰中幾個望不真切的身影一閃而過。地上揚起的沙石卷卷,伴隨著高亢的漢人喊殺聲向城下襲來。一些胡兵頓時不由得慌了神,有二叄者一時腳下不穩便從城牆跌落。
這支胡兵的隊長高聲呵斥著呆愣的士兵,舉起了手上的彎刀高呼著進攻,前排的胡兵卻畏縮不前。此時逃命尚有活路,若等漢人的援兵趕到,左右包抄,那便是被剝皮飲血的下場。
那胡兵隊長怒斥:「怕什麼!幾匹馬就將你們嚇成這樣?」
他的手下卻有些躊躇:「可那陣勢並不似作偽,左右此時二王子的部署已經開始了,咱們的作用也起到了,不如撤吧。」
那隊長凝神去聽馬蹄聲卻被城下的廝殺擾亂了,猶豫了半晌,他一拍大腿:「娘的,朝聲音的方向殺出去!」
姜將軍在城樓上時刻觀察著胡兵的走向,丑時末城內不知何時混進了胡人的探子,將箭庫付之一炬。不多時,城外的胡兵就發動了奇襲,裡應外合,城內人心惶惶,城外胡兵叫囂,姜將軍雖然已暗暗派人去喊增援了,但一個時辰打下來,失去了箭矢的守城變得困難重重。就在此刻,城下的胡兵卻不僅反退,朝遠處的一座山林進發。他正暗自奇怪,哨兵卻在此時來報:「稟將軍,城外不知是何方人馬把胡兵吸引走了。」
姜將軍登上高台,確見塵煙動地,掐指一算卻覺不對,援兵最快應該還有兩刻鐘才能趕來,且只見塵煙滾滾不見人影,實在奇怪,於是姜將軍仍令將士們不得懈怠,以防胡人復歸。那邊的胡人趕到聲響處卻不見人,正欲殺個回馬槍,又聽得西邊響起了熟悉的喊殺聲,那胡兵隊長不由得大惱:「敢耍我們?今日不抓到這幾個作亂的小賊,我們卡茲的勇士們豈不丟臉?」
於是他們又往西攻去。
待他們趕到西處,又不見人影。只見地上幾道蹄痕、碎石與碎衣,根本不足為懼。胡兵們已怒氣大增,打轉半晌,終尋不得,只能調轉馬頭,復攻城門。
待又回到門下,那隊長怒不可遏:「奶奶的,勇士們,今日不將這漢人的城門攻破,便不必回去復命了!給老子上!」
但此時耳邊又響起了隆隆的馬蹄聲與喊殺聲,那隊長輕蔑一笑:「你們漢人玩一兩次同樣的詭計,以為我們會上第叄次當嗎?給我殺!」
他的副手卻顫顫巍巍地回稟:「將軍,將軍!這回是真的!是真的!」
那隊長回首望去,只見潮水一般烏泱泱的漢人軍隊朝他們包抄而來,獵獵軍旗卷著箭矢紛紛落下,狠狠扎穿他們的胸膛。而姜將軍也見得援軍真的來到,下令士兵們排陣開門迎敵,頃刻間一轉攻勢,胡兵死傷無數,堆迭的屍首漸漸遮掩了城下的土地,洇紅了沙土。
那胡兵隊長見大勢已去,借著手下的掩護欲奔逃出一線生機。卻見晨光劃破的天幕下,一處高高的土坡上一道颯爽的人影拉滿了弓弦。
破曉時分,一支快如流星的利箭衝進了他的眼眶,不瞑目的眼瞳倒映的是漸漸升起的太陽。
城樓上,姜將軍望見了這熟悉的身影,心下大動。急急奔下城樓,就朝那處倩影策馬奔去。
而同在城樓上,微服趕來北疆的十二也看到了一直挂念的十公主與姜將軍緊緊相擁在刺目的晨光中。他凝視良久,像是不舍又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倏而一瘸一拐地蹣跚下樓,穿過歡呼的將士與百姓,對陪著他趕來的連素質輕聲道:「姑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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