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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檳桶火焰 (1-15)作者: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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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8:07: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香檳桶火焰
作者:樹耳
(一)楊秘書
周五,天氣晴朗,熙熙攘攘的早尖峰時段,道路車流如織。
連綿不絕的車海中,楊禾梔操縱著方向盤,周圍充斥著刺耳的鳴笛聲,她駕駛著汽車,緩緩駛入公司的地下車庫出口。
她在京泉市的CBD這塊兒上班,繁華的商業氛圍造就京泉主城區各路商圈不斷擴張的空間、人潮和眾多購物中心,鱗次櫛比的摩天高樓在這隨處可見。
楊禾梔一身修身白色西裝,將頭髮整齊地束在腦後,脖頸纖長,掛著條細鑽鏈,氣質幹練優雅。
她踩著高跟鞋,步履飛快交錯,走進其中一棟大樓,在智能機前打早班卡。
這是她畢業兩年後的第二份工作,新司坐落在她剛邁入的恆泉大廈,蔣氏實業集團的地產分部所在地,也是市中心商圈的心臟地帶,與時都廣場和人民公園毗鄰,一共50層的高樓玻璃在太陽光下反射奪目。
楊禾梔闊步穿過一眾大廳的白領,停候兩分鐘後。進入靠中間的電梯,轉身正對門,手指按下樓層鍵位。
女人背影纖長,站立時脊背挺直。
有其他樓同事認出她,禮貌打招呼道:「楊秘書早上好。」
她轉頭看著對方的眼睛,帶著波浪卷的馬尾慵懶地滑過空氣。
入職後她只和一些高層打過交道,其他樓很多同事的臉,她還沒有記全。
她視線微轉,快速瞥了眼對方胸前的工作牌,科產部的,楊禾梔隨即換上笑容回應。
「李組長早上好。」
等待間隙,楊禾梔從包里拿出工作平板瀏覽今天的工作日程。
上午是瑣碎的各種文件整理辦公以及給老闆泡咖啡,下午要去慶祝恆泉地產旗下一處二期工程的剪彩禮。
總助8點整已經在企業微信點名要楊禾梔隨行。
楊禾梔的第一份工作就職於一家CG製作公司,也是文秘崗,但遠不如恆泉地產的這份工作顯得體面。
她初來乍到,空有學歷但是資歷太淺,變成了某些同事眼裡的「花瓶秘書」,上不如總裁助理的能幹通達和八面玲瓏,下不如總裁辦其他秘書的吃苦耐勞。
楊禾梔入職近一個月後的最大用處,就是被秘書長日日派去給總裁送文件和泡咖啡。
美貌的衝擊力有時就是這麼簡單,這張通行證讓楊禾梔在研究生畢業後剛找工作時,幾乎所有的hr在看到真人後,都會自動忽略她的985名校學歷。
但這並不是楊禾梔可以進入本市最大地產公司的必要條件,她算是走後門被送進來的。
————
「叮……」
46樓到了,只剩楊禾梔一人從電梯出來,偌大的總裁辦全是敲擊鍵盤的聲音,幾位來得早的秘書已經坐在工位前忙碌。
她的座位靠門,出門左手邊就是一部專屬兩層小電梯,方便秘書們上下進出直達47樓總裁辦公室。
楊禾梔的辦公桌布置算是簡潔,中間台式電腦,左邊堆著一沓文件,筆筒旁邊是麗芙之心家的一隻小黃狗狗布絨玩偶。
她喜歡狗,但是從小到大都不被母親允許養寵物,直到蔣凌宇的出現。
這個小玩意兒則是他送給她的,對方為了討她歡心,還在他的公寓養了只小土松,吸引她周末過去逗狗。
楊禾梔摸了兩下玩偶的臉頰,順勢從旁邊抽出黑色中性筆,很快便投入工作中。
————
上午10點半,宋秘書長過來,提醒楊禾梔去47樓泡咖啡。
宋秘書長的真名叫宋雅茹,年僅四十便已躋身公司高管層。她非常務實精明,尤其擅長察言觀色,在人際關係中遊刃有餘。
宋雅茹從楊禾梔進公司的第一天就知道,該換人被派去47樓泡咖啡了。
辦公室里響起三兩閒談聲,楊禾梔只點頭應是,這是她最近剛剛領到的例行任務。
簡單整理了下頭髮和儀表,她很快便乘電梯上樓。
這層樓的每一寸空間都屬於那位掌舵整棟大廈的男人。走廊牆面全貼義大利定製皇家壁紙,延伸至幾千平方英尺的區域,僅有一片寬闊的落地窗打破單調,長度橫跨幾十米。
玻璃幕牆上反射出金色的太陽光芒,在這裡,可以俯瞰整個京泉市景象。
楊禾梔按下的47樓電梯鍵上還有一排按鈕,48樓是接待政府高官的會客廳,49樓是調度中控室,控制頂樓屬於總裁的私人直升機停機坪。
————
她剛開始,也有些不習慣,普通人確實沒見識過這些的時候,多少會有些不安侷促。
但是工作月餘下來,楊禾梔漸漸已經習慣大城市裡奢華惹眼的景象。
她明白有些東西註定無法擁有,也不需要去強求。能遇到蔣凌宇,走進頂級公司的大門,已是上天對她的垂憐。
楊禾梔上樓後穿過迴廊,步入咖啡間內。
女人手法利落,從吊櫃拿出適量咖啡豆放入豆倉。研磨的粗細程度會直接影響咖啡的萃取效果和風味,時間會比沖泡粉要長一些。
(二)你很漂亮
機器嗡地一聲停止運作,楊禾梔停下腦子裡的胡思亂想,她接出研磨好的咖啡,熟練地將咖啡杯置於杯托之上,然後雙手穩當端起,緩步走出了咖啡間。
寧靜的47樓,她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長廊里迴蕩,鞋跟敲擊著瓷磚地面,激起了一連串清脆的迴音。
身姿纖細窈窕的女人經過總助辦公室,最終停在總裁辦公室門前,她輕扣兩下門,立在原地等待。
「進。」
一道低醇的聲線傳來,像帶著暗磁。
————
老闆的辦公室風格都基本統一,布局簡潔整肅,採用全景落地窗設計,佇立在最寸土寸金的CBD高空之癲,腳下就是川流不息的繁華盛景,京泉市區盡收眼底。
從窗戶往下看,車與人皆如螻蟻。楊禾梔從不亂瞟,進門後的視線只凝聚在眼前一小方純色地毯上。
「蔣總,咖啡已經泡好。」
男人聞言仍垂首辦公,手裡握著的定製萬寶龍鋼筆沒有絲毫停頓。
他淡聲指揮:「放著吧,把窗戶調了。」
楊禾梔略微不解,這樣的流程和以往並不一樣。一般來說,她放下咖啡後就會被遣走。
可慣性的職業素養讓她只反應了兩秒,便徑直走到窗旁,打開立櫃抽屜拿出遙控器,手指一按,整面玻璃變成了牆霧化效果。
如果是一般的彙報工作,不需要到這一步。
所以在她面前的蔣總,是有什麼要事要跟她說。
可她一個人人背地裡都在暗諷的「花瓶」,能有什麼需要特殊說明到不能傳出的事。
霎時間,辦公室外頭的一切被屏蔽,楊禾梔略微緊張,手指蜷縮,下意識撫動西裝的袖口。
——
蔣澤賦抬眸,平靜的視線淡淡掃向立在辦公桌前的女人。
楊禾梔不得不硬著頭皮回視上司的注目,然後她應上了一雙幽邃的眼睛。
從小到大,因為過分出眾的美貌,她被無數人打量過,這沒什麼可謙虛否認的。
在這樣的環境待久了,人是不可能因為被別人注視而顯得怯懦自卑,丟了姿態。
但楊禾梔此刻卻不免腹誹,她這位上司的目光和別人不同。
他只是看著,沒有欣賞,沒有驚艷。
像在打量一件物品,精美或者醜陋。
楊禾梔罕見地好奇這道目光的評價結果。
「你很漂亮。」他收回視線,凝聲開口。
楊禾梔意外啞然,她莫名覺得,這不是單純在誇讚,而是意有所指。
她顯然是靠蔣凌宇的關係進入恆泉工作,面前的男人作為自己的頂頭上司,又是男朋友的親哥,她當然做過背調。
蔣澤賦今年二十九歲,是蔣氏集團董事長的長子,目前在集團旗下的恆泉地產工作,有上過一些財經報道和採訪,經營處事大方得體,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緋聞和黑料。
男人的膚色白皙,整個面部五官硬朗,眉骨飽滿流暢。眼睛偏狹長,雙眼皮褶痕很深,眼尾平滑略微上挑。
楊禾梔很少敢這樣與對方對視,大部分時候,她都是低著頭進門,低著頭出門。
此刻,因為老闆的一句「你很漂亮。」她有些意外地抬起頭看他。
工作時,蔣澤賦的鼻樑上總會架著副金絲邊細框眼鏡,脖頸處凸起的喉結位於純色定製內襯衫的第一顆扣子上。
男人身上的西裝熨燙硬挺,幾乎一絲皺褶也沒有,領帶的結都立在正中央。
禁慾且英俊,但過分惹眼。
和他的弟弟蔣凌宇完全是兩個風格,
這是楊禾梔對他的評價。
加之這樣的身份地位,她覺得他一定不會缺女人,頂級漂亮的那種亦是同理。她就不止一次聽蔣凌宇說起他哥哥曾被女明星或者女模特示好的經歷。
一個月來,47樓她上過好些次,蔣澤賦幾乎沒有正眼看過她。
她自覺自己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美人,在這種等級的男人眼裡應當和隔壁陳總助的長相沒什麼差距。
面對這樣一句突如其來的誇讚,她覺得對方似乎還有下文。
她斂眉低眸,只恭敬回復道:「蔣總過獎了。」
男人倏然輕笑一聲,他掀起眼帘,鏡片下的視線一寸寸划過面前女人姣好的臉,纖長的脖頸,把西裝領口微撐起來的胸脯,再到收窄腰彎,延伸下是臀部和筆直的長腿。
他語氣染有一絲呷意。
「沒有過獎,楊秘書撐得起。」
蔣澤賦把上身抵在商務軟椅的靠背上,姿態倦懶。
「能把我弟弟都迷得神魂顛倒,你自然是過人。」
楊禾梔深呼口氣,此情此景像一道陰翳緩緩覆在她的周身,她手指隱在袖口下緊握成拳,大腦神經頓時繃住。
走後門是有代價的,這一天還是來了。
(三)下馬威
楊禾梔沒想到,進公司後面對的第一份諷刺,竟然來自於這位平日裡漠然一切,只會工作的上司。
她原以為,人事處在接了通電話後,毫不猶豫地給她蓋章手續,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會讓她很快在公司變得「有名。」
但是大公司里的人多少懂得獨善其身的道理,不願沾染是非。因此,楊禾梔並沒有遭受同事們明面上的挖苦。
她確實是靠男朋友的關係進來的,不過並沒有出賣色相。
但既然是不正當的結果,總會有一個看起來最合理的原由安在她身上。
畢竟好像除了泡咖啡,楊禾梔目前的其餘任何價值都沒有體現出來。
就像大學某次典禮上那個開幕式領舞的名額,她為此苦練了整整三個月,腳趾磨破到走路時都滲出斑斑血跡。
然而,即便付出如此代價,仍有許多人冷眼旁觀,認為她是靠美色上位,甚至用更不堪的言辭揣測,說她不過是暗箱操作、靠見不得光的手段睡來的機會。
舍友心疼她,憤憤不平地想要為她證明清白。
可楊禾梔早已看透,這世間的規則向來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東西,註定會被大眾排擠。若非要自證清白,硬整「不扶自直」的那種姿態,反而會引來更多的厭惡與嘲諷。
更何況這次入職,她確實是理虧,沒有蔣凌宇,她或許勉強夠格進恆泉的大門,但卻遠遠夠不上46樓總裁辦的台階,更遑論是給總裁泡咖啡的這種機會。
楊禾梔調整了一下情緒,抬眸直視面前坐著的上位者。
視線碰撞,女人的語氣不卑不亢:「那多謝蔣總誇獎了,得您弟弟抬愛是我的榮幸。」
男人只短促地笑了聲,很快便恢復面無表情,他看了眼辦公桌上的某處文件,淡聲開口。
「晚上需要你辦件事兒。」
楊禾梔蹙眉,她今天不需要加班。
但上司說加班那就是工作,是任務,不完成往大了說就是曠工,她作為千千萬萬打工人中的一個,還能怎樣。
她很快壓下情緒,正色道:「您說。」
蔣澤賦雙腿交迭,看著女秘書美麗動人的臉,語氣卻平添冷淡。
「銀輝水泥廠的老闆7點多鐘要來找我,但我不想見他。」
楊禾梔腦子裡回憶這個人,半個月前好像剛來過公司,當時接待的前台助理沒有放行,他就在一樓脫下滿是水泥灰的髒鞋子,直接睡躺在會客大廳的沙發上。
她當時下班路過,被這人盯了一眼,上上下下掃過一遍,目光最後直勾勾停在她的胸前,就是那種男人看到女人後低等迷亂的性慾眼神,十分猥瑣。
楊禾梔心口湧起一絲慌張,不動聲色回道:「蔣總的意思是?」
男人臉上掛起溫和的笑,直接回答:「我需要你,幫我把他打發走,明白嗎?」
反問的語氣很輕,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
梁禾妤頓感骨鯁在喉。
她有些艱澀地開口:「怎麼……是我?」
這不應該是公司助理和保安要做的事情嗎?
蔣澤賦表情不變,語氣里卻似現苦惱。
「你不知道,他是我本家那邊的親戚,和我爺爺沾親帶故的,非要求個合同,你說總不好直接趕出去拂人面子。」
楊禾梔在心裡輕嗤兩聲,靜靜等待下文。
男人右手摩挲著座椅扶手,繼續引導:「但你就不一樣了,漂亮是在公司數一數二的,所以……」
他不繼續往下說,楊禾梔也明白,此人是本家的親戚,不太好打發,喜歡美女所以要派她去周旋。
至於這最後的結果,合同肯定簽不成,但面上還不能鬧得太難看。
這年頭,上位者們互相送個秘書玩一玩也屢見不鮮,這甚至不算什麼潛規則,很多秘書巴不得使盡渾身解數奪人青睞,由此成了某位高管的二奶。
如果這位水泥廠老闆,在經過她不論是不是帶了些黃色的說和後,仍然繼續脫了鞋子往人來人往的大廳那麼一躺,那這就是她楊禾梔失職。
蔣澤賦下半張臉仍舊維持嘴角疏淡的笑意,狹長的眼睛看向她時目光只余冷凝。
楊禾梔看著這張和男友相似的臉,心裡涼意頓生。
她最近經常聽蔣凌宇說起他們兄弟關係很好,他還說自己很依賴這位兄長。
蔣澤賦很早便撐起集團大梁,這讓剛大學畢業沒多久的蔣凌宇變得自由不少。
所以,這事兒和人家弟弟沒有半毛錢關係,她的這位上司是不滿她靠弟弟的這層關係進公司還給他當秘書。
單純地,不屑地,想給她下馬威罷了。
(四)她在想誰
下午,楊禾梔跟著總裁辦的陳總助,一起陪蔣澤賦去瀾匯苑二期樓盤參加剪彩禮。
她讀書的時候就一直有午睡的習慣,如今上了班幾乎沒有午休時間,此刻站在日頭下,竭盡克制地打了個小哈欠。
漸漸的,她的眼睛裡滲出一層生理淚水,隔著水汽,楊禾梔的目光看向台上的蔣澤賦。
男人氣質優越,身姿峻拔,正道貌岸然地拿著話筒講話。
講稿還是身邊的陳總助早就擬好的,蔣澤賦甚至在上台之前只掃視了一遍,就記了個大概。
不愧是頭腦精明的資本家,不論是利益時間還是精力都要利用到最大化。
她僵硬地站在台下微笑鼓掌,臉上精緻的妝容已經快要被太陽曬化。
楊禾梔又一次打了個哈欠,開始走神,她心裡有些苦澀,像是含著一口未化的黃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面對銀鋒水泥廠那個刁蠻猥瑣的老闆,晚上她該怎麼處理。
楊禾梔知道,假如她辦不成,蔣澤賦會把她看得更低。
但即便面對上司的這種刻意刁難,她也並不後悔來到恆泉,就算只是短暫的工作一段時間,也是多少人夢寐以求而不得的機會。
她的腦子裡回憶起這段有些跌宕起伏的入職經歷。
一切始於上一家入職的公司。那位領導總是借著工作的名義,明里暗裡地遞房卡,言語間滿是輕佻的暗示,說什麼「做秘書的不要太認真,心思得用在『正道上』」。
她忍了又忍,直到那天,一隻肥短的粗手又一次搭上了她的腿。
她再也忍不住,抬手狠狠甩了對方一巴掌。結果自然是順理成章的——她被辭退了,連失業保險金都沒拿到。
那一巴掌打得痛快,可痛快過後,現實卻像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在京泉這樣的大城市,高校林立,畢業生如過江之鯽,文科從業面本來就很狹窄,她的競爭力並不算強。心儀的崗位投出去的簡歷石沉大海,面試的機會寥寥無幾。
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一家專業模特公司找上門來,說是看中了她的照片,想簽她做模特。
楊禾梔確實心動了,畢竟那是一條看似光鮮的路。
可她有一個在小鎮里傳統保守的單親媽媽,她只是在電話里稍微提了一下這個當模特網紅的機會。
她媽便一哭二鬧三上吊要她趕緊回老家嫁人,不要在外面拋頭露面地丟臉,到時候穿著二兩布上了電視,讓她在老家怎麼做人……
……
楊禾梔無言地躺在租金高昂的屋子裡長吁短嘆了好久,忍著心裡的酸楚和眼淚拒絕了模特公司的邀請。
蔣凌宇的出現確實緩解了她飽受失業之苦的心境。
他們兩個屬於校友,同在京泉的大學念書,蔣凌宇比她要小一屆。
他自大認識楊禾梔後,鍥而不捨地追了她很久,但楊禾梔是典型的小鎮做題家,因為家庭原因,一心只想通過考研改變命運,根本不想進行校園戀愛。在她看來,這只是浪費時間和精力的無聊活動。
更何況蔣凌宇比她還小。
她不喜歡心智不成熟的男生。
對方被她拒絕後選擇出國留學,很長一段時間淡出了她的生活。
直到他最近回國,碰到楊禾梔還留在京泉市,如今讀研結束,正面臨失業的困境。
這個世界上,知識和學歷真的改變了命運的人實在太少。
但是優越的家世和數不盡的錢就可以買到一個想要的人生。
面對心上人加白月光的愁眉苦臉,蔣凌宇很想對她說,要不他來養她,沒有任何條件附加,也不需要他們在一起。
這就像山里挖了快指甲蓋大的石頭一樣輕鬆,他只想她不要為了生計難過。
————
楊禾梔面對默默把她租住的房子買下來的蔣凌宇,很是感激,她知道突然的低廉租金是他所為。
但她當時語氣一片溫柔,堅決地拒絕了他的好意。
蔣凌宇也明白她心裡還是殘存傲骨,並沒有勉強,只是風雨無阻的陪著她投簡歷,鼓勵她,安慰她。
直到楊禾梔的母親在老家突發心臟病,她突然就被壓垮了一樣,整個人茫然無措到極點。
異鄉漂泊的孤獨突然如漲潮般漫上鼻腔,地鐵里死氣沉沉的氛圍、凌晨三點還在準備面試時冰涼的檯燈、母親視頻里虛弱的臉色,都化作命運的重錘砸在她脊樑上。
她幾乎萌生要放棄留在大城市打拚的想法。
但蔣凌宇可以做到一個電話就解決了所有,最快的專車接送,最頂尖的醫療專家,最昂貴的後續護理。
她沒辦法不動心,其中滋味,她也說不清是感激多一些還是喜歡多一些。
因為楊禾梔真的很累,她也想稍微現實一些。
於是,楊禾梔靠著男友的關係,順利邁入恆泉大廈,多少人擠破腦袋夢寐以求的地方。拿到豐厚的報酬後,再站在落地窗前俯瞰下方時,甭管是普通職員還是高管,都會有一種人上人的配得感。
這也是為什麼996模式遭人唾罵,卻仍有大把人搶著干。
楊禾梔本來以為自己會在低層做個小職員。
誰知道男友的關係確實硬得可怕,她形象氣質又讓人過目難忘。
恰逢46樓總裁辦有一位已婚秘書回去要生孩子了,殘酷的決策層直接把她辭了再賠一筆錢,楊禾梔便直接頂了上去。
索性她大學專業是公共管理,還算對口。
那位懷孕的女士想鬧,但對面是這樣一棟抬頭都望不見頂端的大樓。
即便過去風光,如今她不過須臾螻蟻,也要為肚子裡的孩子能平安長大作打算。
在京泉,沒有人斗得過大廈背靠的蔣氏集團。
雖然這也不關楊禾梔的事,但是前任秘書邁出總裁辦時不甘憤恨的神情,仍舊讓她心裡涌動愧疚。
這就是權利的滋味,連她嘗過之後都不願意放過。
此刻,楊禾梔站在大太陽底下,她收回思緒,看著台上像正在俯瞰眾生螻蟻的上位者。
後悔嗎?
她的答案還是否定的。
口袋裡的微信震動聲傳來,她觀察了一下周圍,大家都在假裝認真聽台上的男人高談闊論。
楊禾梔悄悄按下解鎖。
凌宇:「小梔,忙完了嗎?我現在去接你。」
她撇嘴回復著,自己和男友的約會被臨時加班攪和地要泡湯了,她當然不開心。
「晚上還得加班,要不你先吃飯吧,你在公寓等我,結束了我直接過去看狗狗。」
凌宇:「你不是我哥秘書嗎,我給我哥打電話,今天別加班了,你最近這麼累。」
楊禾梔:「誒別別別,這是我的工作,你不要插手!」
楊禾梔不欲做這挑撥人家兄弟感情的人。
她只得有些頹喪地跟男友在手機上解釋。
「也沒什麼啦,你乖乖等我就行。」
陽光明媚,藍天如洗。棟棟高樓拔地而起,巍然屹立,四周的腳手架像巨人的骨骼,支撐著城市未來的新一地標。
女人站在台側,本挺得筆直的身姿此刻有些微微彎下,纖細的體態像一隻純白色的天鵝。
蔣澤賦已經講完發言,他修長的手拿起剪刀剪斷金色的剪彩絲帶,台下虛情假意地掌聲雷動像是海浪拍打著岩石,一波接著一波。
男人神色保持淡漠,這樣備享矚目的場合對他來說不過尋常不能再尋常。
眾人的喧囂仿佛與他無關,黑眸輕飄飄掃向唯一沒有鼓掌的人。
摸魚的天鵝正拿著手機點點戳戳,嘴角掛著甜蜜的笑,顯然已經走神。
他不用想,都知道她是在給誰發信息。
(五)極品女秘的穴道……
銀鋒水泥廠的老闆叫齊永鋒,蔣澤賦和蔣凌宇他們祖父那輩不知道哪個旁落根系生的兒子。
齊永鋒繼承了上世紀父輩開的水泥工廠,混了個老闆,身價漸漸水漲船高。
他平時開個大廠也是氣派慣了,仗著蔣氏集團的名號不免狐假虎威。
男人得意起來那是恨不得撒泡尿,都得當著鏡子照照自己尿得高不高的。
這次要競標恆泉地產一個新地皮的水泥灌溉權,他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想來走走後門,找蔣澤賦暗箱操作一番就定下來。
可他次次來都碰一堆軟釘子,對方顧及著那層老一輩人的面子,雖說不會直接給他甩臉色,但態度顯然也是不賣他這個人情。
來多了,他也著急,今年效益不好,工廠上上下下幾千口人等著吃飯呢。
這陰招損招是想了個遍。
當街脫褲子放屁,齊永鋒也嫌丟人,可也是被激得沒辦法,太想吃下這口餅了,利益鏈分紅下來到他頭上能頂廠裡面三年效益。
————
這頭,楊禾梔參加完剪彩儀式回來,剛坐下喝了幾口水,聽到消息說齊永鋒又在一樓大廳鬧了。
她壓住火氣,跟接待處交代了一番,然後將齊永鋒客客氣氣請進了公司內部的一間雅致會客室。這裡布置得簡單溫馨,牆上掛著幾幅現代藝術作品,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茶香。
楊禾梔的嘴角掛起專業的微笑,微微俯身倒了一杯白茶,聲音清亮,抬手先和齊永鋒示意握手。
「齊總您好,我是總裁辦的行政秘書楊禾梔。」
齊永鋒前段時間自然和這位大美女在一樓打過照面,男人愛得無非三樣,錢權色,他平時全沾,自然行為舉止顯得粗魯不堪。
此刻,他色眯眯的眼神絲毫不加掩飾,落在面前女人的身上。
齊永鋒摸著褲縫搓了兩下手,粗糙的大掌緊緊握住楊禾梔的嫩手。
觸到的那一刻,就讓他下身的軟東西開始發緊。
楊禾梔忍著手背被摩挲後傳來的不適,緩聲解釋道:「真是不好意思啊齊總,蔣總晚上有個酒局,一時半會實在是脫不開身。」
她算是盡職盡力,編瞎話不打草稿,為自己正在47樓舒舒服服吹中控冷氣的老闆開脫。
齊永鋒敷衍地點點頭,根本無暇想別的。
他只痴迷地逡巡著楊禾梔胸前被撐起弧度的白色制服。
真軟啊,這手,又滑溜溜的,要是給他揉肉棒,滋味不知道得多銷魂。
還有這一對胸,直愣愣進了他的視線,雖然被包裹著,但他久入風流場,自然看得出來。兩個奶長得真是好大,又挺。
這大公司的女秘書就是不一樣,也不知道那天天趾高氣揚不把他放在眼裡的蔣則賦有沒有先嘗嘗他這極品女秘的穴道呢……
楊禾梔看著面前的人滿臉橫肉,仿佛透過他盯著自己手的視線,想像到了男人腦子裡正在意淫的東西。
她忍下心裡想嘔吐的嫌惡,驅著男人落座,借著給他端茶杯的動作把手飛速從對方那兒抽了出來。
「齊總您嘗嘗,我特意了解過的,您最愛的白毫銀針,我都沏好了……」
沒有男人不愛女人嘴裡一口一個「總」的甜叫著,再來一句早就了解了他口味的軟語。
女人從進門的招待顯然已經滿足了齊永鋒內心極度膨脹的虛榮心。
他神色不免松泛下來,肥碩的身體看著背後的軟沙發,美人相伴,他便開始悠悠地品茶。
兩人交杯換盞一番,終於開始談起正事。
楊禾梔在回公司的車上就認真地翻閱了齊永鋒之前交的的競標報告,漏洞頗多,數據造假。
此刻,她儘管意識到了報告里的刻意誇大,但她沒有立即表態,而是坐在男人身邊,繼續假模假樣地把男人遞來的報表認真瀏覽了一遍,中途不時地點頭,仿佛對某個數據表表示認同。
齊永鋒很滿意女人的表情,他驕傲道:「怎麼樣,夠格吧。」
夠個屁……
他公司的水泥質標其實只能算一般。
楊禾梔本想直接給他甩出她下午拿到的質檢報告,但對方顯示好大喜功,她只能採取懷柔政策。
女人滿臉崇拜,雙手認真地把報表遞了回去,她開口稱讚道:「齊總公司是不是有高人啊,這項目分類表做得可真好。」
齊永鋒朗聲大笑,自得的摸著下巴:「哪有什麼高人,都是群初中畢業的工人在我這兒打工呢,怎麼能比得上你們這大集團……
不過嘛,我靠雙手吃飯,自然算混得不錯的。」
面對對方這份有些過頭的自信,楊禾梔稍稍一捧,他尾巴就漏了出來。
假如這報表是他公司里了解業務的人做的,數據就不可能出現好幾個離譜的折線點。
假如這表是他這半吊子老闆做的,他自然肯定要大誇特夸自己一番給臉上貼金。
她怕的就是質檢單甩出去後,被對方反咬一口是他們隨意搞的水泥想誣陷對方,到時候一口蠻理,她也辯不過來。
(六)我的秘書
楊禾梔現下照顧著對方的面子,神情換作幾番分欲言又止的假意模樣。
「您這數據單確實是夠格,不過……」
齊永鋒看著面前猶猶豫豫的美人,心裡泛起焦急,他趕忙詢問道:「楊秘書,怎麼了,你我有話就直說,怕什麼。」
「您也知道,目前競標這個項目的人有很多。」楊禾梔狀似為難地開口。
齊永鋒有些不快,整張臉的肥肉攏在一起,皺起眉頭質疑:「還有人能比我做得好?你拿給我看!」
楊禾梔強忍噁心,面對男人的質疑,溫聲著解釋:「那當然不是,我哪敢跟您亂說啊。
她弓下後背,將姿態放得更低,嘆了口氣繼續補充。
「我不過是給老闆手下辦事兒的,這種事老闆既然交代給我,我肯定也得過目其他人的。您要看看別人的競標書,那不行,這可違法,再把我抓牢里怎麼辦?」
女秘書顯得有些惶恐,瞳仁閃爍,像可憐受到威脅的幼獸。
齊永鋒心都快化了,他當然知道利害,嘆了口氣,也不好再為難。
楊禾梔的迂迴戰術很成功,她勾了下唇,徐徐向對方提出了另一方案。
「但據我所知,我們蔣總其實誰家都還在觀望呢,您要是給他拿出權威部門出具的質檢報告,項目脫穎而出,自然我們蔣總也滿意。」
賄賂也好,作假也罷,只有他們自己送上質檢單,她這邊才能找漏洞直接擊破。
齊永鋒蹙眉,心裡沒底,他猶疑道:「這一來不就和普通競標一樣了嗎?」
他繞這一圈不就是為了可以不走報告流程,直接走蔣澤賦的後門嗎?
楊禾梔假意誒了聲,表示不贊同:「哪兒的話啊,您和我們蔣總這什麼關係啊……只要咱們面上和其他家一樣,底下的東西都好說嘛……」
她想,面前的男人怎麼著也是只老狐狸,他應該聽得出她話中的話。
對方不願意交報告明顯是心裡虛。
這件事還是點到為止,詐出他藏著掖著的署名質檢報告才是關鍵。
以47樓那位的手段,後續的事也不難,她也算順利交差了。
女人嘴角拉起適宜的弧度,露出無懈可擊的親切微笑,手輕輕覆上男人落在膝蓋上的手。
「齊總…您要是嫌流程花得多的話,我們公司可以代為委託………」
晚上9點,楊禾梔的手裡拿著寫有「齊永鋒」親筆簽名的質檢報告,闊步走到總裁辦公室門前。
裡面燈還亮著,蔣澤賦顯然是在等結果,她還打算要是對方不在,就周一再給他呢。
直到內里傳來許可進入的冷沉聲音,楊禾喻直接推門而入,高跟鞋發出踢噠聲。
女人揚著眉,右手抬起,搖了兩下握著的紙,剛剛新鮮列印出來的電子版,讓齊永鋒簽的字,空氣里發出了紙張熱膨脹後摩擦的聲音。
「蔣總,質檢報告,他簽過的。」 楊禾梔向前邁開一步,把報告放在實木大辦公桌上,給老闆示意。
蔣澤賦雙手交握,看著面前語氣里隱隱有些得意的秘書。
他勾起唇瓣,輕聲說道:「還挺聰明。」
楊禾梔回以微笑:「您教得好。」
空氣中兩人視線交匯,一個沉著隱晦,一個漂亮得奪目張揚。
三秒後,蔣澤賦錯開視線,喉結平穩滾動了兩下。他起身,從旁邊衣架上拿起衣服。
隨即沖楊禾梔道:「走吧。」
楊禾梔愣住:「啊?」
男人看了眼她因為意外而微張的嘴唇,唇瓣上面似乎點塗了一點唇蜜,在夜晚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粉嫩水潤。
他收回這道不禮貌的目光,肯定地開口:「齊永鋒是不是還沒走。」
楊禾梔點點頭,對方現在還在休息室等她回去品茶呢。
面前的老闆也不再說話,他穿好挺括的西服外套,將袖口袖扣一絲不苟地打理好。
男人恢復冷肅的眉眼,看著身材火辣惹眼的女秘書,自然知道對方打著什麼齷齪算盤。
他有些不虞地哼了聲:「看來不見我一面,他是不肯離開了。」
————
楊禾梔反應過來,亦步亦趨跟著蔣澤賦下樓,齊永鋒久等不見人,剛準備從會議室往出走。
三人迎面碰上,兩個男人先是假意寒暄了一番。
結束交談的時候,齊永鋒想遞給楊禾梔自己的名片,他語氣中帶著一絲誘惑:「楊秘書,今天齊某實在佩服你的工作能力,有機會不如——」
齊永鋒話還未盡,就被一道低沉的聲音打斷。
「齊總這是當著我的面挖人?」
男人立身站著,會客廳內溢出來的細碎光影落在他周圍,勾出他頎長挺拔的身影。
齊永鋒被比自己還小十幾歲的男人有些凌厲的氣勢攝住,他吶吶回復道:「蔣總誤會了,是楊秘書太好,我想認識一下,吃個飯什麼的……」
蔣澤賦輕嗤一聲回覆:「認識就免了,總裁辦挺忙的,她沒空出去陪你吃飯,而且……」
男人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楊禾梔漂亮澄澈的杏眸上,心念一動。
「不用你說,我的秘書,當然好。」
(七)他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女人
齊永鋒遞出去的手指在名片邊緣壓出褶皺,金箔燙印的齊永鋒字樣在走廊的吊燈下扭曲變形。
蔣澤賦的眼神中帶著一些玩味,這令齊永鋒聞到了一股雪松混著硝石的氣息——那是寒冬中雄豹圈劃領地時獨有的血腥前調。
蔣總說笑了。
齊永鋒看了眼漂亮的女秘書,她並沒有在笑,帶著冷艷的意味,看上去非常高傲,像一尊沉在海底不願被人爭搶的雕像。
他有些可惜的收回目光,訕笑著將名片塞回鱷魚皮錢包,肥碩的身軀往後退了兩步,給自己找了個台階,我哪敢動您的人?
他本想用潛台詞提醒自己這位晚輩,不過是一個沒錢沒背景的女人,大家資源共享,送給他玩玩不好嗎?
可這二人關係似乎又並不簡單。
他渾濁的瞳孔在兩人之間逡巡,最終定格在楊禾梔被西褲布料勾勒的腰臀曲線上,腰側覆上了蔣澤賦的左手。
楊禾梔感覺到身後的腰際傳來壓迫感,是旁邊蔣澤賦的手指,此刻正抵著她腰窩處的衣料緩慢摩挲,真絲襯衫下頓時泛起漣漪般的褶皺。
齊永鋒找了藉口,跟他們告別。
楊禾梔背後的手貼得更緊了些,她呼吸一滯,保持著姿勢並沒有挪動。
齊永鋒剛才漲紅的臉,令她忽然明白,如果沒有蔣澤賦這樣的暗示,在那幾句對話里,自己差點會淪為了一個猥瑣男人的床上物。
她的喉嚨像是被一道道蛛絲纏住,黏稠得哽咽,一時喘不上氣來。
這樣的事,她以後會在恆泉要經歷多少呢。
——————
待齊永鋒走後,蔣澤賦搭在她腰畔的手仍舊沒有放下。
公司的這條走廊接近正門,如今已空無一人,長長的甬道只余吊燈射下的兩條影子。
楊禾梔感覺她心頭跳得有些急促,手指縮了?下,抬眼望過去,正好?撞進蔣澤賦那雙永遠讓人看不透的眼睛。
「謝謝蔣總。」
楊禾梔心想,就?當感謝他替她?把這點兒?面?子全了?。雖然她在齊永鋒的眼裡,名聲也不會好聽到哪裡,但至少比被這種人真的覬覦要強百倍。
蔣澤賦笑了?聲,並沒有放下手,兩人的眼神也隨之糾纏,就?連繞過他們之間的風,都要比別?處濃稠幾分。
「楊秘書不應該怪我嗎?」
接待齊永鋒,本不應該是她做的事。
楊禾梔並不想深究這樣的目光意味著什麼,畢竟她是他弟弟的女朋友。
他們在一起還不到三個月,楊禾梔也不知蔣凌宇的新鮮勁兒可以持續多久,她只想在這裡多上班一段時間,可以多賺點錢。
蔣澤賦的試探,嘲諷,她只當是因為不滿蔣凌宇找了個花瓶談戀愛的緣故。
楊禾梔只倉促地避開蔣澤賦的目光,往旁邊撤退兩步,像蝴蝶避開蛛網,像鹿避開擁有強大力量的雄獅。
她肅色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蔣澤賦笑容不變,只是他的手裡失了溫香,落在半空。
門外傳來的引擎轟鳴割裂膠著的空氣。黑色賓利剎車的聲音傳來,夜色中,像一道和烏雲融為一體的幽靈,車身筆直地停在恆泉大廈正大門前。
楊禾梔瞟了一眼,那是接送蔣澤賦的專車。
她連忙讓得更遠,等待男人先行離開。
蔣澤賦再次看過去,女人瓷白的臉頰泛起一層薄紅,不知是什麼緣故,這讓她看上去有一種很容易碎掉的質感。
「這麼晚了,我送你吧。」他開口問詢。
楊禾梔眉心輕動,眸色一片沉靜。
「蔣總,我的車就在公司地庫停著。」
————
蔣澤賦垂眸注視著她,看見她睫毛在輕顫,說出口的話卻是堅決。
原來他弟弟喜歡的人比他想像中還要有意思。
他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女人,不可愛,不柔軟,不識趣。
可他的心口又莫名鼓譟起來。
所以,他那個年輕好勝又一事無成的弟弟,她竟然接受了。
或許只是為了錢,為了他家的權勢。
他不吝惡意地揣測著面前這位靠走後門進來的關係戶。
過了十幾秒,他終於開口,
男人英俊的眉眼很淡,難辨情緒,「楊秘書挺會拒絕人。」
幾乎是尾音落下的一瞬間,男人平靜的眸色中閃過一絲冷戾,流逝得太快,楊禾梔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八)梔子花
楊禾梔好不容易應付完,送別上司後,便轉身上樓拿包。
已然結束一周的工作,她把文件歸置好,在群里打卡共享工作文檔。最後拖著泛酸的身體,準備乘電梯去地下停車場開車。
蔣凌宇應該已經去公寓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等她回去再一起遛狗。
————
楊禾梔的車位在b區,離電梯口還有一段距離。
過了下班時間,很多職員已經下班離開,女人的漆皮高跟鞋踩過一片a區豪車的光影。
腳後跟傳來破皮後傷口和皮面磕碰的磨痛,她越走越覺得不舒服,只能停下幾秒緩解。
「滴滴答答滴滴滴…」
漆黑空曠的停車場,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楊禾梔下班後一般就會關掉振動模式,她從包里拿出一看,是蔣凌宇的電話。
她接起,把手機放在耳朵邊,電話里的男朋友顯然為即將見到她很高興。
「小梔,下班了嗎?我就在我哥公司樓下呢,這邊的臨時停車位,你下樓就看到我啦。」
楊禾梔走路的腳步倏然頓住,腦後的高馬尾停止擺動,她看了眼標示牌,有些為難,自己已經快走到b區的車位處。
「啊……可我今天也開車了。」
電話那頭的蔣凌宇柔聲打商量道:「晚上我先送你回家,明天我叫代駕去公司,把車開回你那兒去,咱們開倆車多麻煩啊。」
蔣凌宇市區的公寓離她公司不遠,但她住的地方卻在市中心外圍偏開發區,那裡租金比市中心便宜近一倍,她這輛車還是蔣凌宇見她不肯換房子,為了通勤方便,非要給她買的。
楊禾梔也不願意再多掰扯,於是痛快地轉身折返。
正掛斷電話的時候,她右邊的耳垂倏然被拉扯地吃痛了一下。她把手機拿下來,外殼帶掛著的水晶墜子搖搖晃晃兩圈纏在一起。
她感到耳垂傳來一絲拉扯的痛意,伸手一摸,耳垂空了,耳釘被攜卷拽下來,不知道掉在了哪裡。
楊禾梔一下子心就空了一拍,這對耳釘是她爸爸在離世之前買給她的。
她趕忙低下頭尋找,指尖還沾著一點濕意,不知是汗還是血。
耳垂殘留的刺痛像枚倒生的時針,將她拽回七年前的18歲。
她家裡的木窗欞那時還在漏風,父親進門後遞給她的這雙耳釘,像在修補一段委屈的舊時光。
那時候她剛高中畢業,偷偷和好朋友趕時髦跑到鎮里的集市打了耳洞。
她媽媽知道後卻很生氣,罵聲好像穿透了家裡的門牆:「你是要氣死我嗎,學城裡那些妖精戴耳墜子,明天就把你耳垂剪下來喂豬!」
楊禾梔覺得她媽媽說話太難聽,母女兩個人為此大吵一架,鬧得很不愉快。
楊禾梔承認,偷偷去打耳洞就像是對母親從小嚴厲管教的反抗,但她不願意在成人後繼續順從一切。
爸爸那時下班回家,知道她躲在房間裡偷偷哭,出去給她買來了一對白色梔子花瓣耳釘。
其實那年打耳洞的酒精棉早該過期了,她爸爸常去的那間剃頭鋪改成了快遞站,生鏽的耳釘槍在舊貨市場標價十五元。
唯有母親在父親突然離世後,仍保留著動不動想管教她的習慣。
只不過,那些罵她的吐沫星子也漸漸被女兒因上學離家而迸發的思念所取代。
二十五歲的楊禾梔不再抱怨這些事情,她只是想要保住父親留下的記憶。
耳釘應當是滾在了某輛車底下,她把腰彎得更低,後腰塞進褲沿的襯衫被擠出來,漏出一截白膩的雪膚。
————
停車場一片俱寂,一輛碳黑色的賓利悄無聲息停靠良久,車前燈上的車標若隱若現。
蔣澤賦揉著眉心,靜靜坐在車裡。
按照慣例,司機本應在公司大門口接上蔣澤賦後直接送他回家。然而今天,他卻接到了令人費解的指令——將車再開回地下車庫的專屬車位。停好車後,蔣澤賦就讓他先行離開。
光線黯然的緣故,蔣澤賦的鼻樑被明滅光影投下極為立體的陰影,深邃眼窩和緊抿的唇角隱沒在光線暗處。
他在a區有專屬車位,離電梯口很近。
男人沉沉的目光穿過擋風玻璃,落在不遠處那個東走西挪,似乎在尋找著什麼的女人身上。
深夜的地下停車場燈光昏黃而稀疏,有些冷清。
蔣澤賦盯著女人因為彎腰高高聳起的臀部。
不怪只要長眼睛的男人都會覬覦她。
窈窕纖細的身軀曲線凸顯,她的腰看起來盈盈一握般纖細,臀部卻飽滿挺翹,線條如同晨霧中若隱若現的山巒,在頂燈下格外誘人。
停車場裡似乎混雜著機油的氣息。
蔣澤賦饒有興味地看了會兒,忽而曲指,攏火點了根煙。
他會抽煙,但沒有太大煙癮,一般只有情緒略微起伏的時候,才會用尼古丁舒緩。
「掉哪裡去了……」
這頭的楊禾梔嘴裡嘟囔著,找了十幾分鐘也沒看到。
蔣凌宇還在地面等,她深深嘆口氣,把另一隻耳釘摘下來放進包里,心道一聲可惜,現下只能保護好僅存的一隻了。
——
這頭,蔣澤賦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往電梯口走路的背影。
可能因為剛才找東西,女人露出的白皙肌膚,在耳後和鎖骨附近還滲著一點汗,卷髮馬尾經過一天的奔走有點耷拉在腦後。
晶瑩翡玉般的耳垂十分光潔,確實掉了一隻耳釘。
她很厲害,彎腰時春情動人,走路卻昂首挺胸不顯魅俗,他的這位秘書儀態總是很好,背塑得直直的。
蔣澤賦陷入了對秘書上班狀態的回憶,她在46樓和47樓間進進出出很多次,煮的咖啡喝起來很醇厚,會解了他失眠的疲乏。
似乎很少看到她頹喪的樣子。
他正兀自出神,那道倩影已經很快消失在電梯關合的門內。
蔣澤賦自嘲一笑。
她和他弟弟談起戀愛,也是如此嗎?
她會在纏綿後的每個清晨,給他弟弟泡杯那麼香的咖啡嗎?
呵……
大概她會因為這顆難得的搖錢樹,只會笑得更惑人。
蔣澤賦抬了下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靜靜等待這根煙抽完。
煙火燃盡,他把煙按在控台的煙灰盒,起身一把拉開車門。
不到半個小時後,男人在b區的拐角處找到了一枚白色花瓣耳墜,花蕊處是一顆廉價的人工鑽石點綴。
看起來有些年頭,耳釘表面的光澤微黯,已經有些磨損。
他已然荒涼的心底一下子冒出一朵小花,最末端的瓣尖被撬動。
他從地上拿起來,摩挲了兩下耳釘的外緣,用指腹把上面的灰塵拭去,隨即揣進褲兜。
他認得這種款式。
是梔子花,撬動的花瓣被新灑進來的月光漂洗過,很美,很動人。
(九)蔣凌宇
暮色已然漫過CBD的玻璃幕牆。
蔣凌宇遠遠看到女友踩著細高跟的身影,他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趕忙下車去迎她。
蔣凌宇展起長臂握住梁禾妤的肩膀,將她摟進懷裡,掌心隔著真絲觸到蝴蝶骨嶙峋的震顫,他不動聲色將人往懷裡壓得更深,喉結擦過她微涼的耳垂。
隨即另一隻手很自然地接過對方手裡的包。
蔣凌宇平時勤於鍛鍊,胳膊上的肌肉線條很緊實,在襯衫下若隱若現。
楊禾梔半偎著他,疲憊一天的身體像是有了安所。
蔣凌宇把女朋友安置在他車的副駕駛,這是屬於楊禾梔的專屬座位,車前擺了束粉色的玫瑰,香氣撲鼻,花蕊嬌艷欲滴。
他從車廂底的夾層中取出一雙柔軟的平底拖鞋,然後蹲下身,輕輕地脫下楊禾梔的高跟鞋,手指輕撫過她的腳踝,小心翼翼地將拖鞋套上,動作溫柔專注。
溫熱的大掌不小心觸到了楊禾梔腳踝下的磨傷,她下意識輕嘶了聲,被車門大敞的風聲掩蓋,蔣凌宇沒有注意到。
他起身再俯身,動作流暢利落,伸手熟練地給楊禾梔寄上了安全帶。
兩人對視,蔣凌宇溫柔的眼裡盛滿她,眼瞳一轉不轉。
這種喜歡的人就在眼前的感覺讓他感到無比幸福滿足且樂此不疲,只要她願意讓他可以看到她,願意給他機會去珍惜她,他真的可以把心掏出來送給她。
灼熱的氣息落下來,楊禾梔的頭歪在座椅靠背。她粉腮紅唇,落在蔣凌宇眼裡,瑩瑩如月般動人。
櫻桃香混著唇膏融化的甜膩,仿佛在他太陽穴炸開細小的煙花。
他喉結滾動兩下,他試圖抑制,忍了兩秒,實在沒忍住。
男人伸手身後箍住楊禾梔的後腦勺,垂首溫柔地覆了上去。
他溫熱的舌頭先在唇外小心地逡巡舔拭,然後緩緩分開她唇瓣,進入了楊禾梔的口腔。像條滑膩的游蛇,勾起她的舌頭開始輕柔地攪動。
「唔……」楊禾梔無力地抓著他的襯衫哼叫。
蔣凌宇單身撐著車窗的車框,另一隻手撫著女人腦後的軟發,吮吻的動作愈發用力。
楊禾梔被他吻得有點情動,她闔著眼細細喘息,頭腦昏沉間聽見他喉嚨吞咽的聲音,所有的感官知覺在一片空白中被迅速放大。
身體開始發軟,她已經感覺到本來乾涸的穴口有淫水隱隱溢出。
可蔣凌宇卻有些克制地停下了動作。
楊禾梔臉已經通紅,她實在是有些不解於每次更進一步時,蔣凌宇這種突然地中斷。
兩人在一起兩個多月,除了牽手擁抱,也就僅僅停留於這種程度的吻,再往下一步,好像誰都不好意思起來。
「我們回去……」楊禾梔試圖補充。
車載香薰殘留的柑橘味被蔣凌宇的體溫蒸得發燙,他低頭聽女朋友講話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影。
二人唇瓣相離的瞬間,后座傳來窸窣響動,楊禾梔下意識揪緊他腰側的襯衫布料—後車廂傳來一聲細弱的狗叫聲。是蔣凌宇養的小狗。
楊禾梔往後扭身,驚喜地看到了籠子裡的小傢伙。
這隻叫元寶的土松犬很怕生。他們剛領回家那天,外面飄起了細雨,蔣凌宇蹲著給小狗喂水,楊禾梔舉著傘,雨珠順著傘骨滾進他後頸,他縮脖子時撞上她膝蓋,兩個人都笑出了聲。
楊禾梔記得很清楚,那是她第一次對蔣凌宇真正心動的瞬間。
此刻,外面的光斑跳進車窗,蔣凌宇退開半寸,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她耳後那顆小痣。
頭髮...他聲音像蒙著霧氣,伸手把她因為扭頭看狗而蹭到唇邊的髮絲別回耳後。
空氣中剛剛產生的一點旖旎心思被夜風捲走餘溫。
楊禾梔在心裡嘆了口氣,她是一個有正常慾望的成年女人,但這種話當然不好直接跟剛在一起不久的男朋友講。
她怕蔣凌宇覺得她很輕浮隨便,破壞了在他心中自己的形象。
而蔣凌宇的顧慮……她也完全可以理解,或許他不願意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過分逾距,是對她的尊重,她應該感到高興。
畢竟純粹肉體關係的存續時間往往並不長久。
————
車內的中控空調發出輕微的嗡鳴,元寶的爪子正撓著航空箱裡的磨牙玩具。
直到蔣凌宇繞回到駕駛座位發動汽車,楊禾梔還在無意識摩挲自己鎖骨處發燙的皮膚,那裡還殘留著他手錶金屬扣的涼意。
蔣凌宇轉動鑰匙時,車載香薰擺件輕輕晃動。那是只陶瓷柴犬,楊禾梔上回在夜市套圈贏的,此刻正叼著薄荷葉在暮色里搖晃。
他單手打方向盤倒車,開口問詢忙碌了一天的女朋友。
「上回你說想吃紅燒排骨,我們先去超市買吧?」他的尾音漸漸被後面車輛的鳴笛碾碎。
楊禾梔低頭揪著安全帶鎖扣,想起上周他公寓廚房裡煮過頭的羅宋湯,砂鍋底下還沉著燒焦的洋蔥碎。
暮色像杯放涼的蜂蜜水,把後視鏡里的他側臉浸得溫軟。
他們很少在外面吃飯,蔣凌宇的公寓仿佛變成了他們約會的餐廳。他留過學,練就了一手好廚藝,兩個人在一起後也會考慮楊禾梔種種挑剔的胃口,給她變著花樣做好吃的。
車駛進隧道時,楊禾梔數著牆上掠過的橙色光斑,感到了不切實際的幸福。
(十)絕無妄想
黑夜靜濃,圓圓的月亮高懸在豪車擋風玻璃前的夜空上。
蔣澤賦熄了火,賓利底盤碾過梧桐落葉發出脆響,驚飛了路燈下的灰雀。
月光從全景天窗漏進來,碎成鹽粒,恰好籠住男人的半張臉。
此刻,他屈起的指節間正在緩慢轉動手裡的梔子花耳釘,像是要碾出金屬花瓣中經年積鬱的苦香。
————
三十米外的公寓樓層下,蔣凌宇正伸手接過楊禾梔手裡的東西。
她提著一袋從超市剛買回來的蔬菜和肉類,芹菜葉從袋口支棱出來,蹭著蔣凌宇挽到手肘的灰色衛衣。
遞給蔣凌宇後,楊禾梔又從車廂后座拿出裝著狗狗的航天箱抱在懷裡。
兩人顯然很開心,楊禾梔還騰出一隻手去勾了下男朋友的小指,他們有說有笑地相攜走進公寓大門。
車內的蔣澤賦神色莫辯,只沉沉看著二人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
他的弟弟似乎很是溫柔,習慣性低頭護著女人瘦弱的身軀。
蔣澤賦的後背靠回座椅,他搖下車窗,冷風灌進來,也吹得他清醒了三分。
這裡是市中心最為高檔的住宅小區,也是恆泉剛建幾年的樓盤。他自己公司的樓盤,自然在這裡的私產不只有一套。
蔣凌宇住的這套,還是他親自送的。
只是他沒想到短短數月,年輕的弟弟就領了個女人回公寓。
他為什麼要開車過來。
蔣澤賦思考和做事講究有憑有據。
他很早就見過楊禾梔的照片,在弟弟上大學時候的手機上,被母親發現後,順勢就遞給他看。
蔣凌宇還有些不好意思,說這是他在學校里暗戀了很久的學姐。
……
太漂亮。
這是他對楊禾梔的第一印象,那雙眼睛透過鏡頭,仿佛在清柔看著他。
但他只看了那麼一眼,就高傲自負地覺得弟弟眼光不過如此世俗。
直到前段時間,母親隱晦地說起公司要進個新人,需要他開個後門。
原來他們的母親看了照片,也很喜歡她。
蔣澤賦也必須承認,這個女人在公司里循規蹈矩,做起事來倒是還算湊合妥帖。
他只記得她第一次遞過咖啡的手,又細又長,指甲修剪得十分齊整。
他在心裡不斷確認,只是勉強覺得她不算個花瓶而已。
……
蔣澤賦以為自己絕無妄想。
可是在撿起耳釘時,他忽然發現那上面廉價的金屬虹彩,竟比他保險柜里鎖著的蘇富比拍品更好看自然一些。
當23樓窗燈亮起,蔣澤賦終於收起耳釘放入口袋。鉑金紐扣擦過西裝衣料發出聲響,驚醒了中控台永生苔蘚生態瓶里沉睡的夜露。
這是最荒謬的數學公式:整個小區的玻璃都是他親自挑選的廠家和設計,那裡印出了一道溫馨動人的暖光,準確地刺入他的視網膜。
好像丈量著他內心理性世界的邊界,如同嘲諷著他胸腔里一股異樣而陌生的鈍痛。
——
蔣澤賦最終開車回了老宅,管家收到保衛處通知,在別墅門口迎他入門。
暮秋的夜風裹挾著紫藤花的香氣卷進玄關,水晶吊燈在蔣澤賦肩頭投下細碎的光斑。
他低頭換鞋時,衣服中線在腰間繃出一道緊繃的弧線。
蔣母瞧見大兒子進來,有幾分驚訝,他平時工作很忙,幾乎只有周日才會回來吃頓飯,何況他家就是做地產起家的,兩個兒子的房子遍地都是,都很少住在這裡。
她從絲絨沙發上起身,立即迎了上來,笑吟吟地道了句:「今天是稀奇了,想著回家了。」
蔣澤賦邊往內走,邊和母親閒聊起來。
「爸爸睡了嗎?」
蔣父屬於生活極其規律的中老年人,現在剛過十點半,他已經早早上樓休息,蔣母因為要追肥皂劇,此刻還在客廳。
「嗯,他剛上去不久。」蔣母點點頭應聲,隨即關心起兒子:「需要叫傭人給你準備夜宵嗎?」
兩人落座客廳後,她伸手將茶几上的琉璃果盤往兒子身側推了推,精細養護的指甲與水晶碰撞出清脆聲響。
蔣澤賦搖搖頭,坐在沙發上歇腳,西裝外套被他隨意擱在旁邊,身上領帶扯松半寸。
他沒吃晚飯,卻有些意興闌珊,沒什麼胃口。
蔣母坐在兒子旁邊的沙發上,觀察著他的臉色。
「怎麼了,工作很忙?」
「還好,城南項目要過會,這周都在跑規劃局。」蔣澤賦如實回答,頂燈落下,在他眉骨處投下晃動的陰影。
蔣母的指尖摩挲著沙發扶手上的緙絲繡片,過了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對了,你弟弟那個女朋友,表現怎麼樣?」
蔣澤賦眼皮動了下,下頜線繃緊,他開口的語氣顯得好似平靜,不帶有任何色彩的評價著。
「挺好的,她完成工作很出色。」
在母親面前,他不想刻意表現出什麼。
蔣母沒注意話頭裡有什麼異樣,她則是想起二兒子對楊禾梔毫不吝嗇的誇獎,心裡對其也很滿意。
「哎,我是真喜歡那個女孩子,長得漂亮可人就不說了,你弟弟說人家在學校里還很優秀呢。」
「這麼看來,給你當個秘書倒是屈才了。」
「……」
蔣澤賦有些無語,他是破格提楊禾梔上46樓的,否則單憑藉她的履歷,還根本不夠格做總裁辦的行政秘書。
如今送了弟弟人情,倒成他的不是了。
蔣母看兒子鏡片後?的目光平和而冷淡,一副不欲多言的態度,也不好再繼續問詢。
她自己是很滿意楊禾梔的,他們家沒有那種老頑固的包辦婚姻存在,長輩們很開明,在找結婚對象上也非常尊重兩個兒子的意見。
無奈大兒子一心撲在學業和工作上,這都快30還沒個著落,這下總算盼到了小兒子談了戀愛。
蔣凌宇畢業沒多久,興趣都在賽車和旅遊身上,整年不著家,完全沒有想進公司鍛鍊的想法。
不過已經有了大兒子在公司的能幹,他們更加不會勉強另一個兒子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但若是找一個體貼聰明的女朋友,身份不用太高,還能讓蔣凌宇收收心,願意多回家裡,又何樂而不為。
她很放心兩兄弟看人的眼光,他們從小就和睦,蔣凌宇又很崇拜親近自己的大哥。讓楊禾梔進公司,自然也有考驗和鍛鍊的成分在裡面,反正他們都還年輕。
蔣母兀自想了會兒,自以為這樣的計劃很完美,她囑咐了兒子一聲早點休息,便上樓舒舒服服泡澡去了。
偌大的客廳寧靜下來,蔣澤賦一動未動,連表情都殊無變化,只是鏡片擋住了他眼底一層淡淡的凌厲。
(十一)春夢
蔣澤賦在老宅的主臥是個面積極為寬敞的套間,容納了閱讀角、衣帽間和浴室,還有一個拓展而出的戶外陽台。房間家具一應是乳白和原木色,點綴以盆栽的散尾葵。
他進門後粗略環視一圈,在衣帽間換了睡衣,走進浴室沖澡。
布滿蒸騰熱氣的空間裡,蔣澤賦向上抹了把被水淋濕的頭髮。然後,想起了楊禾梔的臉。
骨節清晰的長指慢慢握上那根硬到發痛的柱身,形狀凌厲的喉結上下滑動,蔣澤賦微蹙著眉,手上有些粗暴地上下動作著。
水聲蔓延,他聽到耳邊自己的呼吸聲粗重急促,男人有些不快,用手指抹去馬眼流出的水漬,當做潤滑抹在了肉棒上,他的龜頭已經憋得有些發疼紅漲。
溫熱的水流沿著他的肩膀向下流淌至緊繃的腹肌,一根碩大粗硬的肉棒下是僨張的腿部肌肉線條,冷白膚色下淡青血管清晰可辨。男人撐著牆壁的手肘的青筋暴起,擼動間升起層層難以抗拒的性衝動。
他的手上有一層薄繭,覆在陰莖上只覺得像在摩擦樹皮。
沒有疏解的快慰,他想要更多。
蔣澤賦冷著臉,第一次對女人的手產生了具象化的幻想——
她的手很漂亮,捏著骨瓷咖啡杯的指尖在晨光里泛起珠貝般的光澤,甲緣修剪得圓潤妥帖,像新雪堆出的月牙。
蔣澤賦有時看到那截皓腕懸在檀木辦公桌邊緣輕晃,文件紙頁翻動時,她的淡青血管在近乎透明的肌膚下蜿蜒成春日溪流。
假如她摸上來,捏握住他腺液滿流的龜頭,纏繞上他硬起來的棒身。
會怎樣?
蔣澤賦想到此,抑制不住的哼叫出聲。
低啞的,帶著濃厚情慾氣息的難捱,在水汽中迴蕩。
說起來,她面對他時那些假情假意的笑容,其實看起來拙劣極了,但不知怎麼,卻次次讓他的目光停留。
「不會怎麼樣的……你只是想了想她,在自慰的時候想了下這個女人罷了。」
這幾不可聞的一句心聲,好像從蔣澤賦的心臟傳遞到他的指尖,再藉由疾速奔涌的血液,到達高高鼓脹的性器。
他有點沉浸於其中,慾望的滿足一節一節爬升得很慢,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堪堪有了射意。
男人積攢的精液多而濃稠,全部射到了浴室的大理石地面和小部分牆壁上。
周圍的空氣瀰漫開腥濃的氣味,蔣澤賦平復好心情,帶著尚且殘存的滅頂快感,他穿好睡衣,從裡間走出來。
站在鏡子前,他重新洗了遍手,壓出一點香波,擠到手上,一根一根手指都仔仔細細搓過,沖洗,最後烘乾。
月光在被子上淌成銀色沼澤,蔣澤賦的指尖還殘留著浴室蒸汽灼出的紅痕。
他望著天花板上投沿的陰影,心尖仿佛被只螞蟻踩到一根神經,陷入短暫的失神。
人的感情若是能像財務報表般精確核算,邏輯嚴密得滴水不漏,那不過是份按部就班的商業流程。
蔣澤賦的理智在白天勉力束縛,才得以堪堪維持披一張正常的人皮。
夜晚,房間內一直擺有安神的香薰,他在沉香繚繞的混沌里墜落。
————
夢裡,蔣澤賦回到了剛剛結束沖澡的時候。
他繫著浴袍出來,看到一個年輕的女生正站在他的床邊。
女生的骨相顯然很優越,杏眼,珍珠齒,唇珠豐潤,嫵媚又純雅。她身上?穿一條純白色連衣裙,清冷疏離,如?疏疏落落的杏花影子。
蔣澤賦從未談過戀愛,夢裡的他皺起眉頭,顯然在思索,這個突如其來的女生是誰。
他摸到了流理台上的金絲眼鏡,戴上之後,女生的臉變得愈發清晰。
——
哦,原來是蔣凌宇手機上的那個女生,她仿佛從照片里走了出來,穿著一模一樣的裙子,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逼真的裙子弧度與像素堆砌的漣漪在某個瞬間完美重迭。
夢裡的蔣澤賦已經沒有睡意,不知是因為白天女秘書泡的那杯咖啡,還是因為夜晚在夢裡竟然見到了上大學時候的她,這種無法?同?任何人分享的隱秘的喜悅,讓他變得更加清醒。
清醒到亢奮。
「你站在那裡做什麼,趕緊過來啊。」
眼前的人發出有些黏膩的聲音,帶著點撒嬌地嗔怪。
他感到一股奇異的衝動湧入下身,那種衝動讓他難以忍耐,於是徑直走了過去。
(十二)那你把我當作他
蔣澤賦盯著她,看著她的反應。
夢境里的楊禾梔沒有說話。她只咬著泛紅的唇,晶瑩的眼中閃爍著水汽,水盈盈的,像是藏著一汪清泉。
她看他時,模樣實在我見猶憐、惹人心疼。
蔣澤賦鏡片下的目光很淡,平靜地審視著她。
楊禾梔的頭髮不似白天上班那樣紮起來,而是隨意披散在背後,耳側生長著細細碎碎的絨發,被汗水打濕了,貼在肌膚上,隨著呼吸,微微顫抖。
她纖長的手指扣著裙子上的褶皺邊,安安靜靜地站著,像只誤入人類世界的羔羊,純潔又無辜。
「你為什麼看我?」她小聲地開口。
蔣澤賦在夢裡很誠實,「因為你好看。」
楊禾梔卻輕笑出聲:「你平時都是這麼誇別人女朋友的嗎?」
蔣澤賦這才想起了她的身份,想起了蔣凌宇,想起了弟弟剛談戀愛那天,恨不得興奮地昭告天下。
他回家後,第一時間就和自己的大哥分享了喜悅。
蔣澤賦那時還不知道,弟弟新交往的女朋友不是別人,就是當初給他和母親看的,那張照片中的女生。
弟弟很喜歡她。
蔣澤賦有些掙扎地垂下眼瞼。
男人的鏡框在檯燈暖光里折出冷冽的折角,他的眼睛很好看,眼瞳的顏色較常人更深一些,眼窩深,睫毛也長,此刻裡面正翻湧著情緒。
「誇獎需要理由嗎?」
蔣澤賦甫一問完,就看見夢境中的楊禾梔睫毛簌簌顫動,纖薄的脖頸像是天鵝直立時的弧度。
她開口回應他,被齒尖碾出胭脂色的唇珠泛起細小褶皺——
「如果是蔣凌宇,就不需要。」
得成為她的男朋友,才不需要絞盡腦汁找誇她的理由。
蔣澤賦居高臨下地看她,聽到弟弟的名字,忽而笑了,語氣間帶著些自嘲的無可奈何。
「那你把我當作他。」
話音剛落,他的動作毫無遲滯與猶豫。
蔣澤賦往前大邁兩步,直到高大的背影完全覆在楊禾梔的身上,遮擋住所有的光線,男人抓著她的手腕,低頭,含住她的唇。
楊禾梔的裙子肩帶無聲滑落,像一片羽毛失去了支撐,緩緩滑下,堆迭在她纖細的腰間,仿佛一朵凋零的花瓣,柔軟地垂落在枝頭。
蔣澤賦寬大的手掌蓋住她線條精美的蝴蝶骨,男人手背上隆起的青筋很欲,圈住她的動作也充滿了一種慾望和占有。
像一場熱帶氣旋,擁抱她,吻她,濃烈地入侵她的口腔,她滑嫩的舌頭在他牙齒內側靈動地打圈,像是在擠壓微小的爆珠,弄得蔣澤賦心癢難耐,想要更深。
沒一會兒,懷裡的人卻偏頭避開他黏膩灼熱的吻,她嚶嚀兩聲:「唔……你的眼鏡硌到我了。
蔣澤賦往後退開一些,很克制地說了聲抱歉。
他抬手把眼鏡摘下,隨意扔在了地毯上,他喘著氣看向楊禾梔。
燈光灑在她的身上,為她瑩潤如玉的皮膚鍍上一層溫潤的光澤,仿佛一層細膩的釉色,柔和而濃稠。
白天的秘書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此刻,她的臉頰通紅,神情恍惚迷離,上半身赤裸著。
蔣澤賦只覺眼前一片白,她飽滿的胸脯正上下起伏,渾圓挺翹的白乳彈跳幾下,乳尖一晃一晃,像在空氣中盪起波紋。
「我好難受……」
蔣澤賦伸手將她緊緊一摟,剎那間,滿足感、劣根性,以及內心噴涌而出的慾望吞沒了他的理智。
兩人距離的拉近,令他頭上未乾的水珠從發尖低落,順著楊禾梔圓潤的胸口弧度,淌入細窄的乳溝。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漆黑的眼珠在曖昧的光線下倒映出她精緻的面容。
蔣澤賦低下頭,用嘴唇壓上去,吻上那道滑落的水痕。
他在以一種熱烈、占有、無法抑制的方式吮吻。
男人的性器灼燙,將浴袍的毛絨布料高高頂起,赤紅色的一長根肉棒直挺挺從濃密的黑色毛髮里立起。
他快要壓不住這些破土而出的慾望
汗珠從他鋒利烏黑的眉尾流過臉側,再流經她的鎖骨。
漸漸地,他似乎有點受不住這難熬的勃起,嘴唇從楊禾梔的乳頭上離開,拉著她的手伸進浴袍側擺。
男人垂首將額頭抵上她的肩膀,聲音沉啞。
「你幫幫我。」
久久未得到回應,蔣澤賦忍不住抬頭看向懷裡的人。
楊禾梔姝麗的臉龐泛起紅意,給本清冷的眉目染上春意。可她的睫毛輕顫,眼眶裡逐漸聚集起濕潤淚光,眼淚斷線珍珠似的往下墜,楚楚可憐地看著他。
這樣的夢中美人,說出口的話卻很絕情。
「你忘了我是誰嗎?」
「不可以。」
夢境光怪陸離,蔣凌宇的臉突然出現。
場景來到了他們幼時那年,蟬蛻時的皮粘在老銀杏樹皮上,蔣澤賦踮腳去夠弟弟卡在枝椏間的紙飛機。
蔣凌宇攥著他衣角抽噎:「哥,謝謝你。」
他的房間,潮濕被褥隆起來一個顫抖的小包,蔣凌宇抱著奧特曼小心翼翼地問:「哥,你說迪迦會不會怕打雷?」
他覺得弟弟膽小又沒用,於是捂住弟弟的耳朵數心跳,直到雷鳴化作蔣凌宇平穩的呼吸聲。
場景轉換,蔣凌宇拿著手機在他面前顯擺,是他在朋友圈剛發的和楊禾梔的合影,文案是「我的月亮」。
楊禾梔……
他默念她的名字,開始有些後悔,為什麼要把她放到自己的身邊。
一定就是那張過於漂亮的臉,勾引了他。
————
蔣澤賦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感到靈魂都被震動,劇烈陌生的酸澀感從脊骨蔓延上神經。
他猛然從夢中驚醒過來。
中央空調出風口發出細弱的微鳴,秒針在落地鍾里切割著沉默。
他睜開被慾望浸透的眼睫。
低頭一看,自己的肉根怒漲著翹起,完全未沉靜下去,仍是明顯的一大包,硬得將被子都頂出凸起弧度。
(十三)猜忌的媽媽
由於楊禾梔今天被迫應付了一番齊永鋒,下班後又和蔣凌宇去了趟超市,回家已經很晚。
她不太想麻煩蔣凌宇再送她,選擇暫時留宿。
兩人進門後,蔣凌宇給客廳逗狗的楊禾梔洗好了車厘子擺在茶几上,又給她調出了最近常看的綜藝。
隨即戴上圍裙,下廚給她做晚飯,考慮到楊禾梔的口味,他做了一道紅燒排骨和一道肉沫豆腐。
知道女朋友不喜歡吃蔬菜,蔣凌宇把胡蘿蔔和青菜用破壁機碎成泥,在粥里添了些,哄楊禾梔喝了一碗。
兩人吃飽喝足,收拾好碗筷,窩在沙發上又看了會兒新上的電影。
楊禾梔吃完櫻桃去洗手,進去沒兩步,就看到蔣凌宇藏在廚房門後的攪拌機。
她裝作不知道男朋友的小把戲,其實在喝粥時早發現了胡蘿蔔泥在粥里洇出一點赭色的瘢痕。
這種事在他們生活中很平常,包括和蔣凌宇剛才逛超市時,她自己都還沒注意到,愛吃的海鹽餅乾和桃子汽水已經被放在了購物車裡。
這些給予她的無微不至的溫柔與關照,她在內心一一吸收。
————
兩人看到元寶已經睡熟,便熄燈回了房間。
月光被百葉窗切成長條匕首,楊禾梔卸了妝,換好睡衣,躺在蔣凌宇公寓內的次臥。
蠶絲被還殘留著蔣凌宇慣用的花香洗衣液——方才他抱來新的一床寢具時,楊禾梔忍不住輕輕嗅了一口,這個味道曾溫柔裹住她發燙的耳垂。
剛躺下沒一會兒,楊禾梔母親的電話打來。
她媽媽叫李滿春,起初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婦女,照顧外出工作的丈夫和正在讀書的女兒,除了脾氣有點不好,平時倒還是可以正常為人處世,算是把這個家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可後來,楊禾梔的父親驟然去世,李滿春面對生活的打擊,被迫出去做裁縫維持生計。
也正是因為只剩下女兒這個唯一親近的家人,她的脾氣越來越差,控制欲與日俱增。
從楊禾梔離開小鎮,去京泉市上大學後,李滿春基本每天都要給她打電話。
「到宿舍了嗎?」、「和誰在一起?」、「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這些問句透過電流聲淬成銀針,將楊禾梔的社交圈縫製成密不透風的繭。
有時她故意不接,母親的未接來電就會在螢幕上堆積成一長串,
直到後來讀研又工作,楊禾梔稍微能喘口氣,接電話的次數少了很多,逐漸變成一周幾次的頻率。
楊禾梔當然試圖反抗過,可她媽動不動就會犯心臟病,她只剩下媽媽了,根本不敢把話說得太重,害怕刺激到李滿春。
————
「梔梔,你幹什麼呢,為什麼不回媽媽微信?」電流放大了聽筒里李滿春的質疑聲。
楊禾梔用指甲摳著床單,有些煩悶地解釋。
「今天要加班……」
李滿春的語氣頓顯嚴肅:「那你回家了沒?你租的房子那兒挺遠,打車回去有沒有遇到危險?」
楊禾梔握著手機,手指微微用力,聲音裡帶著疲憊。
「沒,沒遇到。」
她還沒來得及說蔣凌宇給她買車的事,就怕母親知道後又是一番沒完沒了的念叨,於是只能含糊應著。
李滿春卻像是抓住了什麼把柄,聲音更高了幾分:「以後要是這麼晚,就跟領導提前說一聲,你一個女孩子家家那麼晚回家太危險了!」
楊禾梔煩不勝煩,眉頭皺作一團。
提前跟領導說?她好大的面子,蔣澤賦要是聽到這種話,估計第二天就會讓她滾去人事處辦失業保險去。
她從床上坐起來,盯著自己映在磨砂玻璃上的剪影——
這樣一個人,白天在外光鮮亮麗的白領,卻在夜晚,在她母親沙啞的質問聲中扭曲成爬滿牆紙的霉斑。
她急切地想結束這段對話,門外卻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像是敲在了她快要崩塌的神經上。
電話那頭李滿春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幾分,帶著明顯的警覺:「誰啊?你屋裡還有別人?」
楊禾梔生怕她媽多想一分一毫,引來無休止的猜忌。於是只能硬著頭皮解釋:「是蔣凌宇,我今天下班太晚了,他這離得近,我就先住在他這了,我們分開睡的。」
「他應該是有事找我。」
楊禾梔邊往門口走,邊把通話按了靜音鍵。
————
開門後,蔣凌宇的手裡端著一杯熱牛奶,眼神溫柔地看著她。
他身上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條深色的純棉灰色睡褲,暖黃廊燈像是給他睫毛鍍了層蜂蜜,整個人看起來乾淨利落,又帶著一種青春的朝氣。
蔣凌宇看到女朋友的神色有些不虞,剛想關切,就注意到電話的介面亮著,他聲音放得很低,悄聲詢問道:「你在打電話嗎?」
楊禾梔微微點頭,低聲說:「是我媽。」
蔣凌宇愣了一秒,似乎想起了曾經在醫院見過的那位婦女。他神色微變,把牛奶輕輕遞過去,只是道了聲晚安,便轉身離開,留給楊禾梔空間。
關門時,把手轉動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楊禾梔隨即把手機靜音關掉。
果不出所料,電話那頭李滿春的責問聲瞬間如泥石流般傾瀉而出。
「我可跟你說,你不要蒙你媽,辛辛苦苦供你讀書到這麼大,不是讓你脫光衣服給這些公子哥陪睡賠笑臉的。你爸沒了,你就翅膀硬了想飛出去,你是不是更覺得我管不住你了?!」
蔣凌宇留下的牛奶杯泛著溫熱的觸感,楊禾梔看清杯沿凝結的奶皮,手指用力掐住杯壁。她沉默了幾秒,反問道:
「媽,你說這話有沒有良心?」
李滿春愣了一下,似乎對女兒突如其來的質問有些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她把聲音又提高了幾個分貝。
楊禾梔的眼淚瞬間在眼眶裡打轉,聲音帶著哽咽:「媽,我們剛在一起,他很尊重我,你不要說的這麼難聽好嗎?再說了,你當時心臟病,如果沒有蔣凌宇,你怎麼能住到大城市的大醫院裡請專家看病?」
「你的病倒是穩定了,蔣凌宇背後打點了多少東西你知道嗎?」
楊禾梔很心疼媽媽一把年紀還要飽受病痛折磨,但她也聽不得她媽這麼侮辱他們的感情。
李滿春卻完全不顧女兒的辯解,語氣更加尖銳:「你別看他獻那些殷勤,這些人,沒得到的時候想法設法哄你開心。等得到你了,沒多長時間就會把你一腳踹開。」
她粗喘著氣,覺得自己女兒實在是太容易被騙,又喋喋不休起來。
「你長點心吧你,咱家這條件能讓你夠上那首都的公子哥兒?別到時候賣了身體,賠了夫人又折兵。」
李滿春沒什麼文化,用詞卻是直戳女兒心窩。
楊禾梔已然氣得發抖,她感覺自己汗毛倒豎,哭泣都暫停了一瞬。
她知道,她們根本無法溝通。
「你非要我活成你那縫紉機上的布料,針腳怎麼走都得聽你的噠噠響是嗎?」
話音剛落,楊禾梔就狠狠掛斷了電話。
(十四)然後娶你
第二天是一個擁有晴朗天氣的周六。
蔣凌宇在7點鐘準時起床,他先下樓溜了元寶一圈兒,然後買了瓶花生醬,又折返回公寓做早餐。
等到9點,楊禾梔還沒起來,蔣凌宇將搭配好培根的三明治放回微波爐又熱了一遍。
他看了眼次臥那扇灰白色的門,有些猶豫要不要去叫醒她。
平時楊禾梔幾乎不會賴床,他們兩個總是同時間給對方發早安。
蔣凌宇起身又去客廳的陽台給栽滿秋海棠的盆栽澆水。結束後,楊禾梔還是沒出來。
他正要拿出手機,想要在微信上先問一下對方有沒有醒。
消息還未發出,臥室的門就開了。
楊禾梔一張臉睡得紅撲撲的,她迷迷糊糊走出來,坐在餐桌前,揉了揉眼道:「早上好啊,凌宇,現在幾點了?」
「九點多了。」蔣凌宇失笑道。
楊禾梔看到桌上做好的三明治,先起身去島台處洗乾淨雙手。
蔣凌宇把榨好的果汁倒出來,給坐回座位的楊禾梔遞杯子,女人乾淨柔軟的指尖擦過他微硬的掌紋,觸感好比雪花落在暖玉之上,漸漸融化。
她的長髮鬆鬆散散的扎著,有幾縷落到了白皙的額頭上,沒有粉飾的一張臉,卻黛眉明眸,漂亮地無可挑剔。
但蔣凌宇無暇欣賞女朋友的美貌,他只注意到了楊禾梔眼底的半圈烏青。
他把三明治放到楊禾梔面前,試探著開口,緩聲道:「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他大概猜到母女兩的那通通話結束地不算愉快,也擔心是不是自己次臥里的床不太好睡,楊禾梔要是躺得不舒服,他就需要重新換個墊子。
楊禾梔漂亮的眼睛閃爍兩下,她拿起水杯又放下,右手不安地握著叉子,心裡對蔣凌宇滿是愧疚,柔軟偏低的聲音里有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還是想把昨晚想要說的事情問出來。
「當時我媽住院,她是不是私下找你說了什麼?」
蔣凌宇對上她的視線,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他有些顧左右而言他:「也沒什麼……」
桌子這頭的楊禾梔眉頭緊鎖,她覺得按照昨天她媽那樣的口氣,肯定是在醫院跟蔣凌宇說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凌宇,你實話和我說好嗎,我想我應該知道。」楊禾梔繼續追問,她不想被糊弄過去。
蔣凌宇今年不過剛滿24歲,五官線條挺拔俊朗,臉上還帶著幾分少年人的青澀輪廓。
他看著楊禾梔有些惶然的神色,心底泛出酸疼。他怕楊禾梔會因為她母親對他的顧慮,會選擇不跟他繼續再在一起。
他其實很害怕,所以在楊禾梔的母親出院後,他都不敢跟楊禾梔透露那天在病房,她媽媽跟他究竟說了什麼。
————
「你媽媽當時不太同意我追你。」
良久,蔣凌宇開口,語氣中難得地帶上幾分艱澀,他不想為了暫時穩住女朋友就不說實話,欺騙她。
「但我知道阿姨是擔心你,她讓我不要看輕你,還說你是正經姑娘,以後嫁人要清清白白,不是那種外面隨隨便便的女生……」
楊禾梔握緊叉子,心猛地提了起來,高高地懸著。
她看著蔣凌宇澄澈清亮的眼睛,仔細確認他說這些話時,眼神里並沒有看輕她的意思。
楊禾梔其實自認為她和蔣凌宇的感情並沒有深到非彼此不可的地步,之前蔣凌宇那種對她念念不忘的感情,在她看來也是不牢固的,是一種不確定因素。
她媽雖然說話直接又難聽,但是這種有些過度的保護欲也是事出有因,這經常讓她想起那些動物頻道里護崽的母狼。
她不斷告訴自己,她媽有時候是方式運用不當,大概是因為平時看豪門狗血8點檔看太多了,害怕她受騙上當。
更何況昨天她們溝通的時機並不恰當,她決定等最近忙完,再坐高鐵回老家一趟,好好跟她媽講清楚蔣凌宇的好,他不是那種人。
楊禾梔的心緒潮起潮落,說話的語氣都又慢又輕。
「還有呢?」她又問。
對面的蔣凌宇摸了摸鼻樑,有些訕訕地開口:「還說……還說你看著精明,骨子裡傻得很。讓我不要看你長得漂亮就玩弄你的感情。」
楊禾梔噗嗤一聲,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她特別封建一個老頑固,你別理她。」
她鬆一口氣,終於感到聊天輕鬆了些。
「不會的,我怎麼可能那樣,阿姨是你的媽媽,我肯定會很尊重的!」蔣凌宇趕緊擺手,急忙解釋著。
楊禾梔嗯了聲,見男朋友焦急辨明清白的神色,開始想要緩解氣氛,隨口開玩笑轉移起話題。
「那你會玩弄我的感情嗎?」
她本意只想逗逗他。
可蔣凌宇卻沒立刻回復,緋色後知後覺爬上了他的臉,男生的耳根紅得像滴血。
「我,我覺得阿姨說的也有道理,但我當時根本沒有想過放棄,一點都沒有。只是想假如追到你——」
他停頓了下,扯起嘴角漏出笑容,面上只剩下輕微的泛紅。
「假如追到你,我就更珍惜你,好好待你,然後……」
楊禾梔很輕地揚了下唇角,她抬起眼,耐心地看著蔣凌宇,等待他的下文。
「然後什麼?」
蔣凌宇盯著女朋友溫柔恬靜的眉眼,連聲音都很輕軟。他有些無所適從地抬手摸了摸脖子,感覺自己的心都快化沒了。隨即又深吸了一口氣,從桌子對面走過來,半蹲在楊禾梔坐著的椅子旁邊。
他的體溫很暖,身上純棉的布料讓楊禾梔感到安心。他只是克制地看著她,伸手撫了下楊禾梔的碎發,深邃俊朗的眼眸微斂,眼底全是情愫。
楊禾梔有些意外,她抬手攀附住蔣凌宇搭上來的手,感受著面前的他呼出的潮熱氣息,仿佛與她的肌膚融為一體。
而後,她聽到空氣中傳來四個字,是鄭重的語氣。
「然後娶你。」
(十五)意料之外的出差
晨光剛漫過46樓總裁辦的全景玻璃幕牆,楊禾梔拿著包走進辦公區。屁股還沒坐熱,工位上的電腦就彈出企業微信的紅色提醒。
她猛地打了個激靈,睏倦的脊椎瞬間繃直。這種突如其來的緊張感,像極了讀研時深夜收到導師微信的瞬間——螢幕亮起的那一刻,心跳總會不自覺地漏掉半拍。
楊禾梔太熟悉這種如影隨形的焦慮了。從記事起,她就像一隻永遠在走鋼絲的羚羊,小時候怕父母,上學時怕老師,現在工作了又怕領導。
譬如她考了98分,所有人都會問那2分丟在了哪裡,而非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拿到其餘的98%。
每一次期待的目光落在身上,都仿佛有千斤重。她害怕自己完成任務不夠出色,沒有達到這些人的期待,遭受責罵。
電腦螢幕散發的白光和日光融合,打到她的臉上,面頰側細白的一層小絨毛若隱若現,讓其周身都鍍上微暖的光圈。
楊禾梔幽幽地點開通知欄。
陳總助說話一向簡練,像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剖開她最後的僥倖。
「明天廣州的創新峰會,蔣總指定你隨行。」
指尖懸在鍵盤上方,楊禾梔蹙起眉頭,她自然知道這次峰會對他們公司的重要性。
財務總監連夜修改的展示PPT都將近有200頁,滿滿的周期表,其中恆泉26個商業綜合體的真實出租率還是由她和另一位秘書跑腿,一個一個跑去找資方確認的。
可問題是,她想起上周集團OA公示的隨行名單分明只寫著陳總助和宋秘書長的名字。
公示裡面沒有她這個剛入職不久的行政秘書。這種頂級的領導會議,她並沒有任何隨行辦事經驗。
「總助,上周議程確認的是宋秘書長......」她斟酌著敲出半句試探。
對話框上方立刻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陳總助的回覆裹著太極推手的柔勁:「哦,你還不知道,宋雅茹家裡的雙胞胎最近出水痘,蔣總就給她准假了。」
楊禾梔「……」
她對著泛白的螢幕閉了閉眼,隨即掃視了一圈總裁辦內各位能幹沉穩的資深秘書們,這些可都算是她這種新人菜鳥的超級大前輩了。
宋秘書長是休息了,但出差峰會這種大事兒就能輪到她嗎?
上周五和銀鋒水泥廠老闆的周旋又浮現在眼前——當她將齊永鋒的質檢報告推過檀木桌面時,她的老闆用一種帶有興味的目光像X光機般掃過她的臉。
楊禾梔忍不住揣測,蔣澤賦不會又想使什麼招數給她再來一個下馬威吧。
————
行政部的專員效率很快,晚上的飛機,下午2點鐘準時給她發來電子登機牌,CA1311次航班,凌晨1點鐘落地廣州白雲國際機場,下榻酒店定位在峰會會場的花園內部。
這意味著她今晚要穿越大半個祖國,然後將只能睡三四個小時,隨後要嚴陣以待即將到來的峰會。
有陳總助坐主陣,楊禾梔還不算特別慌亂,她天真地以為自己只要保持微笑,站在蔣澤賦身後給他遞酒杯就好。
恰時,郵箱又跳出新提醒,是陳總助打包來了一個壓縮文件。
楊禾梔本有些不以為意地點開,然後瞬間就懵了。
峰會為時三天,日程表里塞滿了人工智慧分論壇和各種地產政企閉門會。
此外,還有蔣澤賦將代表蔣氏集團發表的《舊城改造——用地下管廊捆綁社區商業開發》演講報告,整整15頁文檔。
這應該是蔣澤賦自己寫的,她粗粗瀏覽一遍,發現老闆不愧是老闆,這字裡行間的用詞和脈絡細節竟然比上次剪彩時候,陳總助給他的代筆要高出許多level。
其他還有幾個文檔,包括一百多個重要人物的簡介和照片,例如恆泉的競爭對頭啟德集團,這次也在參會名單里,這家港資背景的企業上月剛拍走京泉市通州郊區的運河地塊,最近正與國土局的領導談笑風生。
陳總助已經給她貼心地做好各類批註,要求她在今天之內要將這些文件內容記得大差不差。如果到時候出了糗,丟的可是整個公司的臉面。
楊禾梔:「……」
她覺得頭開始發暈,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將所有資料傳到了印表機上。
厚厚一沓a4紙材料,楊禾梔煩躁地撓了撓頭髮,然後開始快速分門別類,用曲別針固定整理好這些文件,方便快速記憶。
太多太雜了,重點是她對這一切都不算熟悉,只粗粗估算了一下瀏覽速度,楊禾梔就悲哀地發現,她在凌晨下飛機後的那三四個小時也不用睡了。
蔣凌宇送的狗狗玩偶立在工位上,軟萌軟萌地看著主人,落在楊禾梔眼裡,她莫名覺得玩偶的表情帶了一絲憐憫的滋味。
她覺得,接下來的日子不算太好過,事已至此,楊禾梔也終於開始相信這次出差不是偶然了。47樓的魔王雖說在上面一聲不吭,但卻正無時無刻用那雙透視眼精準屠殺她。
手機在桌上震了震,楊禾梔點開,是李滿春發來的養生文章連結——
《20多歲的熬夜脫髮危機——你將禿得猝不及防》。
……
楊禾梔有些欲哭無淚,打開淘寶,下單了兩箱黑芝麻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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